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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流苏默念着,她并非柔弱之流,然而背后还是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欲抬腿上前,腿居然是软的,毫无力道可言。忽然,铁链动了一下,上面那人竟还活着,扯着干哑枯燥的嗓音,仿佛从地底幽幽传出一般:“好久没有生人进来了……你,是谁?”那人缓缓抬头,面上皱得如同老树一般,白发苍苍,眼眶深陷,瞳仁仅剩米粒大小,骨碌骨碌转着,极为恐怖。
“我乃拜火教白虎堂段流苏,误入此间,打扰了前辈清修……”段流苏道,强自镇定。
“呸!睁眼说瞎话!我这副鬼样子像是在清修?你跟那恶贼是一伙的,滚!”那人勃然大怒,周身铁链直抖得叮当乱响,好不骇人!段流苏看得心里发毛,愣愣伫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人伸出猩红舌头舔了舔脸颊,皮笑肉不笑,两眼死死瞪着段流苏,半晌,昂起头来四下嗅了嗅,忽又露出欢喜神色,道:“我有龟息之功,恶贼即便把门焊上了,我一时半会也死不了,看来他想整死的人是你!”段流苏一惊,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无冤无仇,为何要置我于死地?”那人一听,立时大笑起来,边笑边咬牙彻齿道:“你就装吧!你说自己是白虎堂的,那恶贼是朱雀堂的,同为拜火教门下,怎会不识?”段流苏先是一惊,随即又笑了,反唇相讥道:“拜火教教众成千上万,莫说别的,即便白虎堂内,我也未必一一识得,何况是远在东南一隅的朱雀堂!”拜火教怎地还和此人牵连上了?看来先前偷听到的确实不假,朱雀堂在插手幕阳道观之事,只不知目的为何。
“别个你或许不知道,可朱雀堂堂主韩钊你总该认得了吧!”那人一字一句道,恨恨地,怨气冲天。段流苏当下变了脸色:“韩钊?韩叔叔?”那可是与爹爹段三齐名的人物,拜火教里数一数二的,印象中他对自己甚好,记得爹爹曾说过,韩钊此人乃不世枭雄,绝非池中锦鲤可比。
倘若他包含祸心,那可就棘手了。
段流苏眉头皱得死紧,同时亦明白过来,将自己推进来的老道定是用了易容之术,而按眼前这人的说法,他十有八九就是韩钊!那么又是扮做了何人,自己哪怕只看却一眼,亦担心被拆穿了去,甚至狠下毒手!
段流苏抬起头来,看了看上面那个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家伙,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道:“韩钊可是盗用了你的身份?”那人再次鬼哭狼嚎般笑了起来,道:“小姑娘倒也不笨,我便是慕阳道观现任观主崇阳子!”顿了顿,又冲角落里甩了甩头,露着一口森森白牙,恶狠狠道:“以前那恶贼派来试探口风的人统统被我吃了!你最好和他不是一伙的,否则你一定会比他们死得更惨!”说罢铁链纷纷大乱,仿佛群魔乱舞,不停跳动。
段流苏瞄了角落一眼,果然堆有不少白骨,正自腐烂着,荧荧发出冥光,好生吓人!她不愿再看,扭过头去将跳跃在眼前的铁链一一打落,那链上力道也不重,看来那崇阳子极为虚弱,只不过勉强能以驱物之术舞弄一翻罢了,威胁不大。而崇阳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又道:“我虽然没什么气力了,可命却硬得很,你不同,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习惯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又能撑得了多久?等到饿晕过去的时候,我再收拾你也不迟!”段流苏哼了一声,斥道:“在那之前,我会先把你杀了!”说着摸出腰间长剑,黑暗中寒光一闪,将半空中几道铁链的下半截给削了下来。
崇阳子不怒反笑,抖了抖周身铁链,道:“你伤不了我的,那恶贼生怕我自寻短见又或是遭了天灾之类,早布下劳什子厉害法阵,外人近不得半分!”说得段流苏半信半疑,踢起散落脚边的一柄长枪,果然,在离那崇阳子脑门尚有一尺之遥时就被无形法阵给挡在了外头,火花闪耀,将崇阳子的脸照得更亮了些,然则光与暗的交错层叠下,本就面无血色的一张脸孔变得益发扭曲,浑然不似活物。
崇阳子哈哈大笑,继而又道:“小姑娘,看来恶贼很想你死啊,石门烙得密不透风,隔个三五时辰,非窒息不可!”顿了顿,随即皮笑肉不笑地抖了抖脸上皱得不能再皱的老皮,不无得意:“我且先行入了龟息之境,你就慢慢忍受折磨吧!”说罢竟就真的再也不去看那段流苏,深深呼上一口气,闭了眼,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段流苏自脚底涌上一股寒意,起先尚能沉住气,越到后来,就跟崇阳子说的一样,空气越是稀薄,韩钊封闭石门,不在关押,旨在夺人性命!脑海里,韩钊一张张笑容可亲的面孔飞快浮现,一一掠过,伴随着想到的,还有爹爹段三爷时不时费神思量的模样……近年来拜火教虽然不断壮大着,然则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大分坛之间也不可避免地渐渐有了分歧,尤其白虎堂,教主的垂青厚爱反倒使其成了众矢之的!谁甘愿屈居第二,谁不想成就万人之上的丰功伟绩?很多人想动白虎堂、想动段三,却苦无机会,不过这次不同,那是段流苏自己送上门来的,即便她横死在慕阳道观里,随便找个借口,韩钊都能推个一干二净!
段流苏冷汗涔涔直冒,挥起情长剑在山岩上用力砍下,当啷一声脆响过后,不过溅起些许火花,四周很快就又恢复了应有的黑暗与沉冷,她大喝着,再次驱起情长剑撞向岩石,刹时火花飞溅,除此之外,与刚才并无太大区别,山石厚重,她的力量还不足以破山而出。段流苏不由得神情黯淡,很快,就又把目光转移到了旁边高高摞着的兵刃上,她拣出好多大件重手的,一一试将起来,直到虎口迸裂,目光触及岩石下那些更多的带有破损甚至是折断的兵器时,她不由得弓着身子呜咽开来。显然,她不是第一个试图离开这里的人,而看样子,在她之前的都没有成功,他们变成了角落里无数白骨的其中一员!
空气更稀薄了,适才的举动耗费了段流苏大量体力,也耗费了室内不少空气,她站起身来,走到对墙一角,开始手脚并用地去摸索,哪怕是一条缝,一处稍微柔软一些的泥土,都可以成为逃生的莫大希望,可是却没有找到,就连顶上夯入铁链吊起崇阳子的地方,也无一例外都是冷冰冰的山岩……
段流苏抱着肩膀缩进角落,无声哭泣。她想睡,希望一觉醒来,发现这不过是个噩梦,莫大的恐惧感却真实地告诉她,这不是梦!她睡不着,也没有勇气提起剑来抹脖子,只好倦缩着,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等待死亡。
死,可以轰轰烈烈,可以惨痛无比,可以惊惧颤栗,所有这些,再怎么声嘶力竭也好,亦不过瞬间的事,就像那纪一平,死无葬身之地又如何,再难挨也就眨眼功夫的事,不似现在,段流苏所面对的,是死亡一点一滴渗透进来,它异常清楚地告诉你,它在靠近,虽然很慢,却不代表可以逃脱,它让人无法拒绝,偏偏又给了足够长的时间叫人去品位当中的每一分滋味,刻骨残忍。
段流苏开始崩溃,指甲深深陷入肩膀上的皮肤里,有血流出,却刺不疼她,恐惧早已占据了身体,没有丁点空隙,整个石室里,除了兵器偶尔散发出的微光,就只剩下她一下一下极不规律的呼吸声,时轻时重,失了魂儿。不知过了多久,段流苏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忆不起,再过一阵,终是晕死过去,没了知觉。
就在段流苏不醒人事的时候,崇阳子身上的铁链再度开始活跃起来,紧接着崇阳子睁开了双眼,米粒大小的瞳孔迅速放大,露出贪婪神色。铁链像藤蔓一般蔓延开去,卷起段流苏送将过来,就在面前!看着脖子上雪白肌肤下若隐若现的血管,崇阳子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黑暗中立时传来几声异响,然而出乎意料的,并非段流苏的脖子断去,反倒是崇阳子的牙嗑崩了几颗,正诧异着,段流苏身上渐渐起了变化,胸中浮起一点白光,那白光越聚越是浓亮,最后白光当中催生出一粒珠子,色泽圆润,自顾自地盘绕回旋,仿佛还有另外一颗同样的珠子在回应着一般。白光由珠子上头不停泻出,将段流苏团团裹住,很快,白光连同珠子又重新渗入段流苏体内,消失无形。
扑通一声,段流苏掉到了地上,崇阳子惊讶莫名,瞳孔胀大了又缩细,脑筋飞快转着,传闻拜火教建四大分坛时,那教主曾拿出四对两两相守的灵珠,分别交给四大堂主,随后才有了那威震天下的白虎段三、朱雀韩钊、青龙穆英以及玄武樊江波。段三爱女极深,将灵珠给了段流苏也说不定,若非如此,崇阳子实在想不出还有甚么别的东西能够护其周全!如果是能将那白虎灵珠据为己有,自己一身败骨定能重生,届时四肢再续功力倍增,何愁出不了这苦牢,还有韩钊那笔恶帐,也有筹码跟他算上一算了!
想着想着,崇阳子脸上愈发阴鹫起来,皱纹仿佛被刻得更深了些,伴随着尖细的笑声偶尔抽动一下,无比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