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妻》一澜春水汾河湾

13、第十二章

　　林晟睿在床沿边想了半天，思绪总在二夫人的那两句话之间倒腾着，他昨夜回房时辰晚了，怎么进的门都不知道，这二夫人口中的喜娘倒是在迎亲途中瞧见了几眼，半老徐娘一个，倒是没怎么在意，如今仔细一想倒确实觉得有些奇怪。

　　要说奇怪在哪，林晟睿思绪一转就回到了昨日里靠晌午的时候了，这喜娘从家就跟着出门，后来接了新娘也是寸步不离的跟着，起初林晟睿倒确实没在意，只一件事儿。这花轿在顾家老宅停留的时候，那喜娘不见的一盏茶的时间，后来起轿时间快到了她才匆匆赶来，手里好像还攥着些什么，当时人多眼杂，也没怎么在意这事儿，现如今...

　　林晟睿回头看了一眼趴在床上的顾靖心里的事儿又繁琐了起来，若是平时的晃神也就罢了，今日盯着顾靖可是乱了心神，这思绪乱了可以整理，可心神乱了就很难再平复了。他叹了口气，眼睛瞧着顾靖那带了血迹的上衣，这新做的衣裳染了血，也不知道是吉利还是不吉利，他鬼使神差的伸手去解开了缠绕在他腰上的鹅黄丝绸腰带，将顾靖的上衣衣襟拉下了半截，那一条将近一虎口的血痕，里面的嫩肉带着鲜血翻了出来。

　　“嘶...这瞧着都疼，怎么忍这么久的？真是个傻子。”顾靖迷迷糊糊的，背上的伤口是疼的不行，如今见了风是更疼的紧。

　　“嗯...疼...”顾靖的脸闷在枕头里闷哼一声，还没完全醒过来，但是真的疼。

　　林晟睿眉头一皱，连忙把一旁的棉被给他盖了半身，伤口留在外头，接着一撩衣摆大步往外走，扯着嗓子喊门外蹲墙角的俩丫鬟“芙秋！鸾春!准备热水、棉布、剪刀！要快!”

　　屋外的丫鬟一听这声儿立刻跑了进来，在院门外问了声怎么了，俩丫鬟只瞧着大少爷脸上紧张的不行，心里也跟着一慌。

　　“楞着做什么？刚刚说的东西准备啊，对了！鸾春，你悄没声的去小少爷房里取一些止血散来，一定不能惊动二夫人，知道了吗？”鸾春机灵，这一句话她自然能懂，俩人急忙冲出去准备东西，也不必多问为什么，主子吩咐自然得听，而且旁人问起来还不能多话哩。

　　林晟睿在屋外安排好了急忙转身回屋，心里是着急的，毕竟这人是晕在了自家园子里，他刚他进屋子，只见内室里人影晃动，他抬手撩开了隔着内室的帘子，顾靖就这么衣衫半敞着坐起来靠在床边，双眼闭着，眉头紧锁，脸色都煞白了，嘴唇上少有血色。

　　“你快趴下，背上的伤口要赶快处理，不然等破伤风了，这命可没了。”一听这话，顾靖立刻抬起头去望林晟睿，想要挺个身子往后挪，谁知一动就扯到了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他立刻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等他挪好了再侧身躺下，嘴唇早就被他咬出了血。

　　“我劝你，没必要为了那些钱寻死觅活的，我不吃这套，你今日就算是一头撞死在我这院子里，你爹那债只会多不会少。”林晟睿这话落下去就如同石沉大海，顾靖压根就没打算搭理这句话。

　　他趴在床上，肚子饿的不行，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嘴唇动了动，有气无力的道“水...水...”林晟睿瞧他嘴巴在动，想要凑近了听，头才刚刚低下去，鸾春拿着药在门口急促的敲起了门，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声音。

　　“大哥？你在里面吧？我把药拿进来了？”林晟智急促的敲门和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林晟睿的目光立刻凌冽起来，他牢牢的盯着顾靖那副半梦不醒的模样，是生怕他出什么差错，让自己这盘棋满盘皆输。

　　“水…”顾靖又轻声唤了一次，却还是得不到回应，他的眼皮一沉，头歪倒在一旁，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顾靖？顾靖？林晟智！”林晟睿一声吼，晟智立刻推开门，一旁的两个丫鬟焦急的往里冲，他的双腿不自觉的加快了速度直接冲进了内室。

　　“热水纱布剪刀，再去取一些好酒来…要烈酒…” 林晟智看到眼前这血淋淋的一幕脑子里的一根弦就立刻绷紧了。

　　顾靖躺在床上全然不知床榻边一下子多了一个人，他节骨分明的手指被林晟睿握在手里细细的揉搓着。此刻林晟睿手心里全是汗，要说不心急肯定是假话，可几分是真心却难以揣测。

　　“大嫂这是怎么了？伤这么重？”林晟智已经蹲在床边用热水温过的毛巾仔细的擦拭着伤口，树枝原本就有许多的碎屑，如今与血肉融合在一起，显得伤口的模样格外瘆人。

　　“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伤口不大，但是得处理好...大哥要不你...”林晟智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呆一会儿，显然这小子是不相信自己这个大嫂是什么意外跌倒，瞧着这伤口上的树枝碎屑倒是有些像花园中的那棵树，难不成...

　　林晟智皱眉摇了摇头，细微的动作落在林晟睿的眼睛里就变得没那么单纯了，他拉着顾靖的手不曾放开，只是没有再继续揉搓了。

　　“不妨事的，我看着...”林晟睿手里取过了鸾春拿来的剪刀，沿着顾靖的胸口就将薄衫剪了开来，绣线的肚兜在中间若隐若现，增添了一些微妙的感觉。

　　“酒来了酒来了~”鸾春和芙秋抬着一坛子酒夺门而入，眼前这场景今生恐怕难见第二次，林大少爷坐在床边拉着大少奶奶的手，小少爷蹲在一旁，目光紧盯大少奶奶身上那块伤口，俩人刚想说什么，却很快就被林晟睿赶了出去。

　　俩人面面相觑的看了对方一眼，而后继续去墙角玩翻花绳了。

　　浓郁的酒香在内室蔓延开来，林晟智接过酒坛子揭开了上面红色的封口塞，猛喝了一口。而后一口喷出，酒精渗入血肉深处，强烈的刺激带来的疼痛使顾靖一下子从昏迷中惊醒，他将脸埋在绣花枕中，一声短暂急促的尖叫从缝隙中流出。

　　“啊！林...晟睿好疼,,,”顾靖阖着眼哪里知道此时此刻他口中的林大少爷正在一旁，用那黯淡的目光不屑的瞥了一眼，倒是林晟智被这一句话搞得愣是把嘴里后半口酒喝入了肚。

　　“大哥...您说...我刚刚听见了么？”林晟智转过头，手中的酒坛放在床沿，几乎摇摇欲坠。

　　“你要是敢听见，我就能让你看不见...”林晟睿站在床边盯着顾靖后背的伤疤皱了眉头，他挤开了林晟智，独自蹲下，从一旁取了一块棉花软布包塞进了顾靖微张的口中，而后用镊子在一旁的热水铜制盆旁边轻轻一烫。

　　“过来帮忙，按着他的肩膀...”林晟睿声音低沉，一旁的林晟智还在惊愕中未反应过来，只见他抬起手用镊子将伤口周围的树皮碎屑一一取出，而后再取伤口内部的碎屑，镊子进入伤口的一瞬间，顾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眼睛瞪的滴溜圆，牙齿紧紧咬着方才的那块棉花软布包，额头间豆大的汗珠也随之落下。

　　“过来按着他！他乱动会让这些碎屑往皮肤深处去...”林晟睿手脚熟练的一点一点的取出那些碎屑，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不懂医的人，林晟智在一旁有些诧异，他双手轻轻按住顾靖的肩膀，眼睛却不敢往下看，他从未碰过女人的肩膀...平常在学堂他也是和男生走的比较近，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女孩子...居然会是自己的大嫂...他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手心也紧张的有些出汗。

　　“别想些别的...专心扶好了他...”林晟睿低头继续取碎屑，言语中却不缺乏警告的意思。

　　“大哥我...我没有...”

　　“没有？那你脸红什么？”林晟睿将手中的镊子放在一旁，取了一旁的毛巾将伤口周围残留的血污清理了一下，一条细长的伤口呈现在眼前，伤口中间还有鲜血不断冒出，林晟睿抬眼瞧了下林晟智道。

　　“止血...”

　　“嗯？”林晟智像个懵懂出世的孩子一样用天真的眼神望着林晟睿，仿佛刚刚他神游太虚一般。

　　“止血啊！你想看着他流血而亡么林大夫？”林晟睿一甩手帕，啪的一声彻底吧林晟智惊醒了，他马上取出了止血散，揭开了小瓷瓶的口子，白色的粉末均匀的撒在了伤口处，微弱的刺痛感让顾靖有些颤栗，他在昏迷中支支吾吾的不知在说些什么，林晟智也不敢问，生怕再问出些什么麻烦。

　　他取了白色棉纱布轻轻盖在伤口处，又扯了软布贴将纱布固定住，这也算是处理完了，至于何时能愈合，会不会留疤就看自己爱不爱惜身体了。林晟智收拾完了东西就准备抱着医药箱提前溜了，这脚还未踏出内室，就被林晟睿像逮小鸡崽似的一把逮住了。

　　“大...大哥...”

　　“还想不想去北平读书？”

　　“想啊！特别想！大哥你有办法？”

　　“今天这件事儿别往外说，两个月内，我保你去北平读医学。”

　　林晟智内心激动不已，表面上却装的特别冷静，他将头往前伸，仿佛是去窥探内室里的顾靖，实则是想试探林晟睿的反应，果然林晟睿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侧过身挡住了他的视线，若是换作以前，他一定将自己臭骂一顿了...那如今这状态，或许...

　　“哥~去北平的事儿咱们可以缓缓，大嫂她...”林晟智双手环抱着，往后扯了一步靠在一旁的花架上“大嫂她...会讲话...大哥为什么要隐瞒？”

　　“这不是你该问的...”林晟睿转过身就打算进内室，手中紧紧握着带了血的纱布，似乎是很焦急的样子，然而这一切都落在林晟智的眼里。

　　“大哥...你总说我不该问，可是...”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永远去不得北平...”两个人的对话顿时使房间内火药味儿浓了起来，仿佛现在若是点一把火，整个宅院就能被轰上天去，偏偏不巧，这把火被顾靖给点了...

　　“啊!嘶...”一声短促的尖叫和叹息从内室传来，两人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林晟睿拿走了床沿边的酒坛子，一屁股坐在那，就像是入了定一样，寸步不让。

　　“大哥你就别挡着了...我要是连这样的体形都分辨不出，那我这几年也算是白学了，屋里那副骨架你也是白给我买了...只是...怎么顾大小姐怎么会是...一个男子？”

　　方才顾靖的一声尖叫也引来了先前蹲墙角的两个丫鬟，她俩听见响声立刻丢了手里的花绳。

　　“怎么回事儿啊？”

　　“不知道啊...去瞧瞧吧，别出什么事儿。”鸾春和芙秋一合计，一路小跑来到了屋外，轻轻叩了几次门却没人回应，只好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偏偏听到了林晟智的最后一句话...这下可再也瞒不住了。

　　“谁在外头？”

　　林晟睿严厉的声音将外头的两个丫鬟吓的立刻跪在地上，磕着头求饶命。倒是林晟智，天不怕地不怕的，出去拉着两个丫鬟就往内室走。

　　林晟睿望着身旁的这三个人，又扭头望了望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顾靖一下子觉得昨天那场婚宴简直就是一个闹剧...他恨不得自己当初没有去顾家的那个破茅草屋，这样或许自己的日子还过的顺风顺水，没那么多的烦心事儿，这下，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