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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四十四章 终于走出围城 ...


  •   从中央到地方,精减机构、分流人员的改革大潮势不可挡地奔涌而下,很快就冲击到了县一级。
      “听说改革方案县委已经批了,很快就要下文了”。
      “机关要精减百分之三十,人员要分流百分之二十,无论哪个部门都要改革,看来,国家机关这个铁饭碗要捧不牢实啦”。
      “往下砍谁呀?”
      “谁都有可能。”
      整个县城议论纷纷。
      每天一走进单位,这样的议论就不绝于耳,田雨亭快要烦死了,也快要愁死了。如果按照以往的工作业绩和领导的满意程度,田雨亭本来是用不着如此担心和烦忧的,然而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就不一样了。她的丈夫被判刑入狱,她自己不但是犯人家属,还曾经有过入狱2个月的经历,是一个既有污点又有案底的人,即使别人不说,田雨亭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跟部里其他人没法比,改革方案一公布,哪怕整个妇联就只分流一个人,也非她莫属,她必须早为退路做打算。
      经过深思熟虑,田雨亭作了一个惊人之举:未等单位领导找谈话,先找到了单位领导,主动提出要停薪留职3年,3年之后回不回机关,视情况发展再说。她要变被动为主动,不担那个被分流的坏名声。妇联领导正在犯愁,班子一直持横向比较、观望态度,不知该把哪根手指砍掉才不心疼。见田雨亭主动提出分流要求,妇联领导大喜过望,当即答应立即开会研究,很快会给她一个答复。妇联领导也真是说话算话,第二天她就听到了齐主席代表班子成员给予的回答,同意她的停薪留职请求,允许她先办理3年的停薪留职手续,3年之后,妇联将视机关编制情况,确定她是否可以再回来。同事们听到田雨亭主动提出停薪留职申请,震惊之余,除了对她今后出路的关切之外,也在暗暗窃喜,田雨亭的退出,使她们手中的铁饭碗又多了一层安全保障──毕竟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于人于已,都是好事。
      没出一个星期,田雨亭就办完了停薪留职手续,成了全县第一名机关停薪留职人员,不用再去上班了。
      至于停薪留职后的去向,田雨亭早就想好了,她要去深圳,去找沈宏雷,她要到外面去闯出一片新天地,为了女儿,更为自己。
      无法听任女儿被同学小视,无法容忍女儿被别人指指戳戳,说她爸爸如何如何,她是个犯人的女儿等等。尤其是当她陪婆婆去市少管所看了一次虎虎回来之后,受到的触动就更大了,更坚定了要出去闯一闯、闯出一片天地的决心。她不能让顾田甜重蹈顾霄虎的覆辙,她要为自己和女儿的今后负责。
      “等自己在外面闯出来之后,就把女儿接出去,婆婆愿意走,也一起去!让她们早点离开这块伤痛之地!”
      这样一想,心中的一团愁云,顿时化作一缕轻烟随风散去。停薪留职就意味着失去了工资来源,女儿和婆婆今后靠什么生活?自己又靠什么生活?这些她不是没想过,不是不担心,也不是不发愁,不过愁过之后却也成竹在胸。
      她和顾洪春结婚十几年,攒下了3万多块钱,沈宏雷给了5万块,都存了5年的定期。刚存进去就赶上通货膨涨利率上调且又给保值,她计算过,等存款到期取出来时,8万块钱就会变成11万块,这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交给婆婆一张3万元的存单,供她和女儿生活之用,另一张5万的存单,留做备用,万一自己闯不出,女儿将来上大学也不用求爷爷告奶奶的东挪西借。她和顾洪春的房子租出去,每月可以有100元钱的进帐,用来贴补女儿和婆婆的生活费用,将来顾洪春出来,房子还归他使用。
      婆婆,她不能不管,答应过公公的,一定要做到。
      自己的父母在农村,得益于改革开放的好时代,生活比以前富足多了,暂时不用接济,先不考虑给他们钱花,等将来自己闯出来了,再用大把的人民币来报答养育之恩吧。
      至于自己,手里还有一个活期存折,上面还有3000块钱的存款,足够从家坐火车到深圳的费用,找到了沈宏雷,一切就都好办了。况且,还有两只手,一张大学文凭,田雨亭不相信自己真就那样不堪,会连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都找不到。一旦有意外情况发生,她手里还有沈宏雷给的那些金银首饰可以换钱,短时间内不至于冻死饿死。
      一切都筹划妥当之后,田雨亭想到该给顾洪春写封信了,同时把离婚协议书也一并寄去。既然,两个人的婚姻早已走到了尽头,现在提出离婚,应该不算为过。毕竟,自己还有后半生的幸福应该享受,即使不能再烘烘烈烈地爱一场,也不该再这么窝窝囊囊地活下去。决心下了,笔却下不去,离婚二字怎么也无法从笔尖划出,面对桌上的几张白纸,田雨亭愣愣怔怔地一直坐到快天亮,还是没能写出一个字。恨自己无用,气愤愤地丢下钢笔,一头扑倒在炕上。
      迷迷糊糊睡到中午时分,妇联权益部的同事林洁来敲大门,把她给叫了起来。
      进了屋,林洁先是关切地询问了一下她最近的生活和今后打算,随即便将一封信递给她:“今天刚收到的,我一看是顾洪春来的信,就急忙给你送来了。快拆开看看,里面都说了什么?” 见田雨亭接信在手,未有立即拆开看的意思,林洁忍不住好奇心,催促道。
      听说是顾洪春的来信,田雨亭的心忍不住一阵绞痛。她不明白,既然已经下决心要跟他离婚了,怎么还会有这痛?为了满足林洁的好奇心,田雨亭当即撕开了信封,从里面抖出了一张折叠着的白纸,展开来,“离婚协议书”几个黑字映上眼帘。
      “他要跟你离婚?啧啧,不简单,进了监狱的人,一般都怕自己老婆离婚,你这口子倒主动提出要离婚?啧啧,真不简单!以前你那么想跟他离他都不离,现在……啧啧,不是个糊涂人啊!”
      林洁心满意足地走了,丢下田雨亭一个人捧着那张离婚协议书欲哭无泪。顾洪春终于变成了一个明白人,这让田雨亭感动。共同的血肉养育了田甜这个孩子,是温室中长大的花朵,从今以后,亦将面临缺爹少妈、风吹雨打的考验,这孩子能经受得住吗?这让田雨亭不舍,签字的手抖个不停,将田雨亭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决心已经下了,反悔不是性格,哪怕前途一片荆棘,她也要披荆斩棘走到底。

      夜,已经很深了。田甜早已进入梦乡。
      许桂兰和田雨亭,这对曾经的婆媳,却还相对而坐,默默无语。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是轻声的交谈。怕惊醒田甜,田雨亭把声音压得很低,字斟句酌,小心地把话题引到了要去深圳上面来。怕婆婆反对,嘴上把要走的话说得挺坚决,心里却在不住地敲着小鼓。
      “要走的决心,我是下定了,谁也拦不住,我就是担心你和田甜。虽说我跟顾洪春离了婚,咱俩做不成婆媳了,但我们可以做母女,我在心里始终把你当妈来看。你放心,我在南方一站住脚,就回来接你和田甜,我会管你一辈子的,我养你老。”
      不论田雨亭说什么,许桂兰始终默默地听着,没插一言。直到田雨亭说完打算,又表明了要养自己老的心迹,才抬起头来,刚强地说:“要走,你尽管走,我不耽误你前程。田甜是我孙女,侍侯她虽说是帮你,也是为了我,更是为了我儿子,就是再苦再累,我也愿意。你要是在外面闯好了,能把这孩子接出去,那最好,她都16岁了,快成大姑娘了,我不舍得我的孙女总是让别人指指点点。我,你就不用管了,我哪也不去,我就要在这儿守着,守着这几间房子,等我儿子和孙子出来。”
      “那,你用不用再跟田甜的姑姑们商量一下,看这么办行不行?”
      “不用跟她们商量,我说了就算。你又没对不起我们顾家,是我们顾家对不起你。你把一切安排得这么妥当,她们还有什么话说?就这么定了,你该走就走吧!早点闯出个样来,把田甜接出去,别让她像虎虎似的……”
      “我一找到工作,就给你和田甜寄钱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在生活上受憋。”
      “钱,你不用急着往家寄,我和你公公这些年也攒了几个,你还给留了那么多,足够了。我就是怕你走那么远,万一找不到个工作,可该怎么办?”
      “你放心,会找到的。听说深圳那边发展很快,缺人,工作好找。”
      “要是不行,就赶快回来,别在那边硬撑着。”
      说到这里,许桂兰深深地叹口气,眼圈红了,怕田雨亭看见,把脸扭向了一边:“都是我那两个儿子不好,害得你和康雷荔家不成个家样儿,人不象个人样儿,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要东奔西走闯生活,你公公也早早地给气死了,弄得我也没个脸见人……唉,活着可真难呐!”
      田雨亭早已是泪流满面,忍着啜泣,无法回答,只把头深深地埋进胸前。
      炕里传来了抽抽嗒嗒的呜咽声。
      许桂兰和田雨亭都吃惊不小,两双泪眼相视一瞥,又都把目光转向田甜脸上,那孩子仰面躺在炕里,正一抽一嗒哭得跟泪人一般。许桂兰急忙凑上前去,把自己泪湿的脸贴在孙女珠泪滚滚的脸上,万分不舍地问:“田甜,宝贝儿,哭什么?听见我们说什么了,哭成这样?嗯?”
      田雨亭也凑到炕前,俯下身子,未开口已双泪成行:“田甜,哭什么?告诉奶奶,别让奶奶着急!”
      “没哭什么!”边呜咽边回答,哭得抽抽嗒嗒。
      “没哭什么怎么还哭?做恶梦啦?快别哭了!”女儿哭成这样,田雨亭自己的眼泪倒不见了踪影。
      “别哭,孙女,你妈是出去闯世界,闯好了,将来还可以把你接出去!那是好事!”
      “我知道!”话语里伴着抽泣。
      “知道怎么还哭?都是大姑娘了,可不能这么哭,让外人听见笑话,快别哭了!”嘴上说不让孙女哭,当奶奶的却左一把眼泪,右一把眼泪,哭得比孙女还厉害。
      “我怕以后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奶奶了,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我爸!呜──”话一说出口,田甜就放开嗓子大哭起来。
      本来已经忍回去了的眼泪,被女儿这一引,“哗”一下又流了出来。终于忍不住,田雨亭搂住女儿,放声哭起来。
      这天晚上,祖孙三代相拥着,一直哭了很久。
      窗外,天穹上,月亮慢慢将苍白的脸隐进云层里去了。星星眨着眼睛,似被感动得不忍再看,与月亮相随着隐去。悄悄的,不知什么时候,天公终于将感动洒播下来,滴滴嗒嗒地滋润着脚下这块大地。
      “外面下雨了,就在这睡吧,别回去了。”婆婆最先止住哭泣。
      “还是回去吧。明天要搬家,还得回去收拾收拾。”田雨亭的话语里仍然带着抽咽。

      院门咣铛一响,田雨亭打着伞走出院来,快步消失在黑暗的夜雨里。
      她的婆婆,披块塑料布跟出来,站在门口,朝她的背景张望,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把大门关上,再从里边插好。
      潇潇春雨一直下了一夜,天亮时分才停了下来。
      “希望昨夜的那场雨,不至于影响今天搬家才好。”田雨亭推门走出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雨后清新的空气,让她心情大好。仰头看看天空,再看看被雨水浸泡得有些发粘的泥地,返身走回屋去。
      她要在今天把这个房子腾出来。租房子那家是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婚期在即,人家想早点进来收拾屋子。家里的东西全都要搬到婆婆家去,为的是顾洪春将来出来还可以再用。自己的衣物,要带走的,昨夜已收拾到了一只大旅行袋中,不带的,也都包了起来,准备明天送回乡下娘家去。或许,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这些衣物也许还会用得着。
      早已做好了打算,今天搬家,明天回一趟四平乡下。一是看望一下父母,跟他们做个简单的告别,毕竟自己要去的是远隔千里万里的深圳,而不是常去的燕东市;二是去找一下路松林,向他打听一下,沈宏雷在深圳的地址,自他从深圳回来之后,她还没好好和他谈谈呢,每次见面,路松林都是匆匆忙忙打个招呼就借口有事要办走开了,对她满眼的狐疑,竟视而不见,这次她要特意去拜访他,不把疑问弄清楚,决不罢休。
      搬家公司的卡车仅一趟就把田雨亭的家给腾空了。租房子的人早已等候多时了,钥匙交到人家手里,田雨亭的家就不复存在了。
      回头望望自己曾经的家,田雨亭决定不等明天了,今天就回乡下娘家去。跟车来到婆婆家,把东西卸下,把大件家什安顿好,打发走搬家的卡车,拾掇着扔得东一下西一下的东西,田雨亭跟许桂兰商量,说要今天就回娘家去。
      许桂兰在低头理东西,听田雨亭说要今天就走,没有阻拦,头也不抬地说:“赶下午2点的那趟大客车还来得及,饭都做好了,要走,吃点东西就快走吧,剩下的我收拾。”
      “一起吃吧。”田雨亭说。
      “你先吃,我等田甜放学回来再吃。”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许桂兰就走到外间屋去了。
      知道婆婆是给自己摆饭菜去了,就加快了收拾的速度,等许桂兰端着盛好的饭菜进屋来时,扔了一炕的东西已经让她整理得差不多了。
      肩上挎着两个包袱,两支手肘上各吊着一个包袱,两只手上还各拎着一个包,田雨亭就这样回到了四平乡下的娘家。
      女儿历来都是父母的骄傲,考上了大学,有了一份令摆弄一辈子土坷垃的乡下人羡慕的好工作,还找到了一个人见人夸的丈夫,过着让人眼气的好日子,逢年过节,做父母的还总会得到女儿女婿孝敬的大包小裹和钞票,这让老俩口在左邻右舍面前挣足了面子。可今天,女儿逃难似的,狼狈地回来了。女婿进了监狱,两口子离了婚,女儿工作也没了,这还不算,女儿还想丢下他们的外孙女,远走深圳去打工,这让老俩口听来无异于五雷轰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父亲闷着头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善良的老母亲则坐在炕上直抹眼泪。
      “不走不行吗,非得走啊?”良久,母亲红着眼睛扭头问一句。
      “不走不行,一定得走!”回答的语气既坚决又不容反驳。
      “你说你走那么老远,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病了灾了的谁知道啊?谁能管啊?”当母亲的心里着急,也忘了掉眼泪,直着脖子冲女儿吼。
      “哎呀,你想那么多干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没看见呐,那康雷荔,在外闯了这么些年,不还是那么个样吗?也没听说她闯出什么名堂来。”
      “你拿我跟她比什么,她能跟我比吗?我有大学文凭,她有吗?我有这么多年机关工作经验,她有吗?真是,把我看得也太低了。”
      “你都40来岁的人了,就是高,又能比别人高出多少去?能闯出什么来?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往外跑,能不让人担心吗?”
      “我哪么大岁数了?我没觉得40多岁了,我觉得我还年青着呐。”
      “你这年龄要是在农村,早就是个小老太太,都当婆婆啦,还以为自己有多年青?”
      “你还能说出我什么来?让你说的,我就没法活了呗?”
      “你说你这个孩子,从来就不能听老人一句话!”
      “刚才还说我是小老太太,这会又说我是孩子,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你就是活到八十岁,在我眼里也是孩子,只要我活着,就得管你!”
      母女俩越说越声高,就差没吵起来。
      父亲蹲在地上,半天没说一句话,这时听不下去了,仰起头来冲老婆子吼:“好啦,消停点吧,你个老婆子,就只会打退堂鼓!小亭要走,自有她要走的道理,你老是给她说这些个泄气的话干什么?小亭,别听你妈的,该走你就只管走,在外面管好你自己就行,我和你妈不用你操心,还有你哥和你姐她们呢。”
      农村人就是这样,父亲的话总比母亲的有份量,老头子说话的声音不高,却很有威严,屋里立刻静了下来。田雨亭得意地对母亲笑笑,还做了个鬼脸。母亲气愤地使劲回瞪了一眼,无奈,老头子已经发了话,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家里的这道关卡很轻松地就过了,田雨亭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开通,支持自己出去闯,在这件事上,倒是父亲帮了忙。原以为母亲会支持自己,还想让母亲帮着做做父亲的工作呢,现在想想真是好笑。
      剩下来的事就是上山去,找到路松林,把沈宏雷的情况弄清楚,再把需要办的手续办了,然后就要直奔深圳了。不过,自己从来没去过路松林的林蛙基地,还得让杨晓梅或者宋继红陪自己一起去才行,顺便将自己的处境和打算跟好朋友说一说,免得日后她们听别人瞎传,把事情弄个面目全非。
      第二天,一大早,田雨亭就起来了。一番梳洗打扮之后,早饭也没吃就出了家门。很快,就来到杨晓梅家门外,定定神之后,伸手敲了敲院门。稍停片刻,从屋里走出来一个帅小伙,手扒着院门,瞪着两只黑亮的眼睛,问:
      “你找谁?”
      “我找杨晓梅。”
      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俊小子,田雨亭猜想这一定是杨晓梅的儿子笨笨了。几年不见,这孩子都快长成大小伙子了,想起前些年看见这孩子时,他还在父亲的怀里抱着,不怪母亲说自己老了,让孩子们一比,自己可不是真的老了吗?
      “妈,找你的!”
      “谁呀,找我!”随着一声拖了长音的问话,一个中年妇女叭达叭达从屋里扭出来,站在小伙子的身后,向外抻头看了一眼,立刻大喊:“天呐,是你呀,贵客啊!快进来,快快,快进来,多少年不见了呀,哎呀,我的老同学,你还那么年青!”话到手到,她一把扒拉开站在身前的儿子,一伸手把田雨亭拉进院去,热情地向屋里推着。
      “快坐!”见田雨亭坐下,杨晓梅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真是不好意思,你看我这家,这么些年一点变化都没有,人倒是变了,老得不成样子了,猛不叮一看呐,我就像五十来岁的人似的。”说着,扭过头去冲小伙子喊,“儿子,给你田姨倒杯水。”
      转过头,杨晓梅上下打量着田雨亭:“你说咱这拨人啊,还就数你年青,怎么看,你也就是30来岁的样子。”
      “你可别恭维我啦,我要像你说的那样就好啦。昨天我妈还说,我这年龄要是在农村,早就是小老太太了呢,今天看见你儿子长那么大了,更吓我一跳,原来我真的是老啦!我女儿每天在我身边晃,我还真没这种感觉,你说怪不怪?”
      边答话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老同学兼好朋友。是呀,没想到几年不见,杨晓梅竟然变成了一个邋邋遢遢的农村老大妈,上身穿一件前胸沾着许多油滴的紫红色羊毛衫,袖口还耍了边,下身穿着一条退了色的蓝涤沦长裤,显然是七八十年代的产品,脚上虽说是蹬着一双黑皮鞋,那鞋的前脸却打了许多死摺,有的地方已经折断了,鞋前尖上还沾了许多泥土,并还好笑地朝上翘着。打眼一看,杨晓梅却实比自己老许多。
      “你怎么说,你看我这上上下下穿的,这埋汰劲儿,可不就是一个农村小老太太了怎么的?哪像你,怎么看怎么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媳妇。”
      “看你,怎么也不知道打扮一下自己,净穿那些七八十年代的衣服,看人家小田,多时髦,能不年青吗?” 杨晓梅的丈夫这时刚好端了一杯水走进来,便接过话头。
      让他一夸赞,田雨亭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自己都40多岁的人了,以前在穿衣打扮上确实没有这感觉。
      “哎,看你儿子,多帅的一个小伙子。还记得吗,那年我来你家,他还在爸爷的怀里抱着呐,咱们能不老吗?”田雨亭把话题一转。
      “可不。”说到儿子,杨晓梅立刻兴奋起来。“我儿子长得帅吧?都有给介绍对像的啦。”
      “那怎么还不让他处一个啊?”田雨亭问。
      “嗨,你不知道我家这些年,居无定所,钱无分文,怎么让他处啊?” 杨晓梅无奈地回答。
      说着,她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后脑勺。儿子可不愿意母亲把自己当小孩看待,一扭头,到外间屋里去了。
      “你这些年都干什么去啦?我每次来你家都铁将军把门,还有宋继红家也是,这些年,你们都干什么去啦?”
      “嗨,别提了,我们这些年老狼狈了。我们两口子,早在六年前就下岗了,还有宋继红两口子,比我们下得还早。没事干,想做买卖吧,这个小镇的情况你也知道,总共那么几个人,能有多大购买力?看人家在山上种人参挺来钱的,就跟宋继红他们两口子合伙,到西哈子村的大沟里租了一块山场,种了百十来帘人参,巴望着能发点小财。为了看参地,我们就在山下租了两间房,吃住都在那边,好容易盼到我们种的参能下山了,可没想到去年人参市场滑坡,我们费九牛二虎之力养大的人参,只卖了个萝卜价,投的钱全都赔进去了,连本都没赚回来。唉,这几年养人参,把儿子的学习也耽误了,什么学校也没考上,这还不说,连将来给儿子娶媳妇的钱也都赔光了,亏死了。你说,不干吧,没出路,干吧,更妥,赔个底朝上,更没出路。在家闷了半年多没敢试巴,这不,前一阵子听人说养林蛙能赚钱,我们两家正合计要把房子卖了,买条沟养林蛙去呢。我也豁出去了,再拚一把!我就不信了,怎么着老天爷也不能可着一家坑吧?好歹也让我们闹几个过河钱吧?”
      看见杨晓梅的儿子,田雨亭要出去一闯的信心锐减,毕竟自己确实老了,可当她看见那儿子的妈,信心又倍增了,心想原来不是自我感觉良好,自己真的是还很年青啊。
      听杨晓梅说要养林蛙,田雨亭来了劲头:“你想养林蛙?哎呀,真是巧了,我正好有个朋友在你们乡建了个林蛙养殖基地,听说就建在烟囱山上。我正好有事要去找他,还想让你陪我去呢,你快陪我去吧,正好也取取经。”
      听这样一说,杨晓梅顿时兴奋起来,抢过话茬:“那人是你朋友啊?哎呀,听说他南方的老板在咱这投了好几百万建林蛙基地,由他负总责,听说还要扩大规模呢。”
      “你也认识!在一起吃过好几次饭呢,忘啦?沈宏雷回来的时候,请咱们吃饭,还请过他呢。”田雨亭提醒她。
      “噢,那个公安啊,挺帅的那个?记得。”杨晓梅恍然大悟。
      “对,就是他。”
      “哎呀,这下可好了,我也不用卖房子了,我们几个就上他那去干,给他打工,不就完了吗?省钱又省事。”
      “给别人打工挣不了大钱,只能挣个工夫钱。”
      “能挣个功夫钱就不错啦。你知道我们都被赔怕啦,也赔不起啦,要是再赔一次就得去上吊啦。这下可好了,就上他那干。哎,你们是好朋友,你帮我们说说,啊,听见没?”
      “这事?”田雨亭思忖片刻,“帮你们说说可以,能不能成我可就不敢说了。”
      “哎,他不是干公安的吗?怎么下海啦?公安不干啦?”
      “这事,一句话半句话的也说不清楚,以后你就知道啦。”
      心里惦记着找活干的事,对别人的事并不想究根探底,见田雨亭这么说,便话头一转:“那,咱们现在就去找他,走!”。
      “就咱俩去?不找宋继红啦?”田雨亭问。
      “找啊,让我儿子去找她。” 杨晓梅性急地站起身来,冲窗外喊,“儿子,去找你宋姨,告诉她你田姨来了,让她去新建的那片林蛙基地找我们。”
      “知道了。”笨笨答应一声就跑出院去了。
      “不在这等她?”
      “咱俩先走,在那里等她好了。”
      说着,杨晓梅就摆出一副欲往外走的架势。
      田雨亭也随着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问:“怎么,你准备就这么就往外走吗?也不……收拾收拾?
      “嗨,收拾什么,俺们一个农村老娘们,就这么个样了,有什么可收拾的?走,快走!”
      “我的天,你这个样去,人家就是想用你也不敢用了吧?”
      “就是这个样子他才会用我呢!我们这里是农村,一天打扮得像个妖精似的,能干活吗?”
      “天,你这不是在骂我吧?”
      “哈哈。你知道就好!”杨晓梅说着扭身就向外走,边走边回头喊老公:“我跟田雨亭出去办事了,一会笨笨回来你俩上山去吧。”
      “让他们上山,干什么去?”
      “采山菜,卖钱,不是还得活着吗?”话音未落,杨晓梅已经甩着那双脏兮兮的翘头皮鞋扭到前面去了。
      “哦。”
      田雨亭听得有点不是滋味,想到自己就要冒昧地闯到深圳去,不知前面会有怎样的结局在等自己,真怕也象杨晓梅他们那样赔个底朝上。不过,怕归怕,闯终归还是要出去闯,哪怕碰个头破血流呢。
      杨晓梅在前面走得劲儿劲儿的,田雨亭又信心倍增了,她在心中安慰自己“不怕,怕什么呢?看人家杨晓梅,养5、6年人参,不但没赚到钱还赔了个净光,不是也活得挺有劲吗?自己再怎么着也会比她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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