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明日之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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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等待。等待明天到来。
这种心情，难以形容。既不安，又企盼。
只要想到几个小时后，曙光从东方泄露，晨曦照进窗户，光线落在床上，我就兴奋得睡不着。
邻床察觉出我的异样，叩几下床板：“别想了，好好睡一觉。”
我谢绝了她的好意。
对于我来说，睡觉已经不那么重要。就像吃饭一样。晚上，我端着那碗鸡蛋面条，没有一点食欲。尽管，从上午见过法官之后，就没怎么吃东西。
面条很独特，四四方方的饭盒里，一半面，一半汤。鸡蛋囫囵飘荡在茶色汤汁里，浮浮沉沉，像对生命的预示。
我咬开那只蛋，卤味很重。室友见我胃口不大，一脸忧色地说：“你应该让他们去买点想吃的。”
我惨然一笑。
人到了这个时候，珍馐佳肴都索然无味。
这一年来，我见过很多赶赴明日之约的人。他们热热闹闹地跟警监说，我要吃这个，我要吃那个！可真当他们握着筷子，面对心中思慕已久的美食时，都是随便夹两口就放下了。
吃，对最后时刻的人来说，只是一种仪式，对这个世间做个象征性的留念，借此来品咂最后一截人生滋味。
法官让签收死刑执行复合通知书时，我的内心是平静的。那个善良的警监怕我情绪激动，回来的路上一直看我脸色。他见识过太过人在走向绝路时的不适应，可能认为我也不例外。
我的确有些害怕。但是，真要我活下来，却也没这个勇气。
这一年里总是噩梦缠身。我经常梦见杨磊，梦见他妈妈坐在腐朽的屋檐下，目光雪白，刺痛我眼睛。
她希望我死，这我知道。
去年见面，我俩相对无言、痛哭流涕。不了解的人，还以为是一对母女。只有我们自己清楚，她在哭她的，我在哭我的。我们之间，只有一个交集，那就是杨磊。
但他死了。
一年半前，杨磊猝死在我的出租屋内。
次日上午，警方赶到，提取了现场指纹等证物，法医对尸体展开检查。结果，既没发现任何打斗痕迹，法医一时也无法判断是否死于他杀。
几天后，警察找到了我。
我当时在一个偏远小镇，经过旅馆楼下的烟酒店时，老板指着我：“你们要找的是不是她？”
两个穿便衣的男人走到我跟前，其中一个形式化地亮出证件，又迅速撤回兜里。
这个速度，就算我的眼睛是自动识别器，也没那么快看清。
但我心里清楚，他们是真警察。
店门口有几张长凳，跟桌子连在一块，顶上支起一顶破败的帐篷。
警察懒得挪地方，让我坐下来，另一个人打开本子等我说话。
“杨磊是你男朋友？”
我用力点点头。
此时，我的心脏跳动厉害，都快把血管挣断了。一说话，可能连声音都会抖。我需要镇静下来，需要暂时用明显的动作回答警方问话。
“他死了，你知道吗？”
我慌忙摇头，马上意识到这是开口的好时机：“不会吧，前几天我还见过他！”
我带着颤音的回答，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可能认为我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三天前，他被发现死在你租住的房子里。”
我张大嘴巴，表现得十分意外：“怎么可能？”
警察盯着我：“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辞职吗？”
“工作上本来就不顺心。跟杨磊吵了一架，一气之下，不想待在那里了！”
“你是说，事发之前，你跟他吵过架？”
我没否认：“是啊。但他总不会因为这个自杀吧？我跑出来，只是想吓唬他一下。”
两个人短暂交换了下眼神。
我平静下来，主动跟他们说起我跟杨磊的过去。说他是个不错的男人，只是，作为家中的独子，个性有点偏执。我们没什么大矛盾，都是为些小事。吵吵闹闹，彼此冷静上几天就好了。
“听他母亲说，你们已经订婚，马上就要举行婚礼？”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心里隐隐作痛。
从小，我就不是个引人注目的孩子。脑袋平常，长相普通。在家里，上头有个哥哥，下头有个弟弟，加上千年老二的定律，怎么都轮不到我得宠。
初中毕业，我考上卫校。有人说女孩当护士吃香，父母哈哈应对，只有我心里明白，他们是舍不得花钱。于是，那年夏天，我以两分之差无缘高中。
三年后，我进入一家小医院上班。由于长相原因，护士长总看我不顺眼，其他同事也不喜欢跟我来往。
时间一长，我越来越不喜欢那个地方。但如果不待在医院，又能去哪？我这种长相，可能到哪都不受欢迎。
那时，我有个交往已久的男朋友，差不多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他长得很帅，经常来医院看我，也唯独这点，能让我在同事面前昂起头来。
但好景不长。就在婚礼前几天，他突然说要取消婚礼。我问为什么。他说，他遇到喜欢的人了。
多么荒唐的分手词！我站在医院的走廊尽头，想哭又想笑：劈腿就是劈腿，整这种真爱论，恶心给谁看！
虽然极力掩饰，但被男友抛弃的消息，还是迅速传遍了整个护士站。在我伤心欲绝之时，不但没人出来安慰我，反而挤在一起窃窃私语，对我的遭遇津津乐道。
所以后来，当杨磊出现在我生活中时，心里很矛盾。面对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向我告白，说不心动是假的。但同时害怕，害怕同样抓不住他。
他颇有耐心，见我没答应，也没死缠烂打，推着舅舅走开了。
他舅舅得了尿毒症，已是晚期。要不是他经常推着舅舅来做检查，我就不会认识他。
他妈看到了我们在对话，没说什么，但眼里满是戒备。
杨磊早年丧父，她独自一人带大他，对儿子十分看重。后来的相处过程中，我体会到她强大的控制欲。她对儿子的爱，深入骨髓，因此，虽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从那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儿媳妇人选。
但事情没如她所愿。最终，我答应了杨磊。这一举动，不仅狠狠报复了护士站里帮贱人，同时，也深深刺痛了他妈的心。
她对我不甚满意，就像我对她的感觉一样。直到舅舅转回家做保守治疗后，她的态度才慢慢好起来。
病人每天都要打胰岛素，我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对这项任命，我很高兴。至少，她是信任我才这么做的。
因为跟家里关系密切，所以，我们的爱情生活也就早早坠入生活琐细中。杨磊虽然大体上温良敦厚，但偶尔也有少爷脾气。有一次，因为一点小事，我俩吵了起来。
吵的时候，他妈牢牢站在儿子那边，这让我十分生气：还没过门呢，就这样对待我，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第二天，我再不肯上他家去。杨磊没办法，说尽好话，心头的气也就慢慢消了。但他末尾一句，又让我十分不快。
他说：“如果气消了，能不能来给我舅打下针？”
我立刻意识到，他不是真想哄我开心，只不过我还有点利用价值。
当我是什么？你家的医疗工具啊！我很干脆地拒绝了。
接着，他妈打电话过来，语气哀怜，让我过去。
我还是没同意。说到底，都是这个老太太在背后捣鬼。我可没傻到言听计从。现在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以后在你家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实在说服不了我，他们就放弃了。他妈生了气，自己请了护理人员。这之后，她不再三番五次打电话要我们回家吃饭。等舅舅去世，态度更是一落千丈，就算见面，她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冷漠脸。
搞得欠她几百吊似的。我一不痴二不呆，有自尊心的人。因此，不管杨磊如何相劝，如何说他妈怎么不容易，我都无动于衷，不愿意去她家。
她不容易，犯不着跟我怄气！说起来，这世上，谁过得容易？
“你跟杨磊订婚了吗？”警察见我迟迟不回答，又问了一遍。
我慌忙回答：“是。请帖都发出去了，没想到……”
他们接着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关于他的性格、人际关系等。最后，两个人站起来，让我暂时不要走远，警方有什么需要还会传唤，希望积极协助他们调查。
我点头说好。
一个星期后，案件还没有新进展。我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只是，每当夜色来临，我躺在床上，一闭眼就会看见他的脸。他死死盯住我，满脸怨气。
我打开灯，想把他从黑暗中赶走。几天前，他妈跑过来，冲我破口大骂，说我害死了她儿子。真好笑，明明是他们欺人太甚，反过来却指责我的不是！
都说人不会两次掉进同一条河里。很不幸，我恰恰属于这类人。
历史总在重演，只是，我想不明白，悲剧怎么那么喜欢萦绕在我身边。
本来，我跟杨磊的婚期已经定好，请帖都发出去了。就在我满心欢喜准备当我的新嫁娘时，却被突然告知，婚礼延期了！
虽然不是取消而是延期，但这丝毫不能消减我心头涌起的耻辱感。
听到这一消息，耳边仿佛响起那帮人叽叽喳喳的闲言碎语，同样的事情，再来一次，她们真的会乐坏。
我气呼呼地去质问杨磊，他一脸无所谓。
“我妈觉得准备得不够充分，想多争取点时间。”
我心想，借口！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该等来取消婚礼的通知了。
真要到那时，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脸活在世上。痛苦难堪的经历，一次就已让我伤筋动骨，为什么还要我再承受一次？！
果然，后来发生的事证实了我的猜测。
比起以前，杨磊对我不那么热情了。这阵子，他成天捧着手机，跟人聊个不停。跟他说话，他都心不在焉。更可疑的是，每当我靠近，他就谨慎地收起手机，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聊什么呢，那么神秘？”
他把手机往身后一塞：“没什么，跟同学聊聊车。”
我没作声，心里更加怀疑了。
他很小心。每次聊天完毕，都会删除记录。因此，几次偷偷查看他的手机，都没什么发现。有一次，他匆忙跑去洗澡。我心里一动，拿过手机点开来，刚好看到两条还没来得及删掉的记录。
根据对方头像来看，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个十足的美人。她说：“要让全世界的人都说‘我爱你’吗？”
杨磊回：嗯。之后是一连串龇牙笑的表情。
瞬间，头顶像被雷电击中，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卫生间的淋浴声，唰唰不绝，让我如同站在狂风骤雨之中，任是电闪雷鸣、雨柱浇灌都不能与心中的风暴抗衡。
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我长得不好看，所以，老天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打击我！
好不容易从上一段感情的泥淖中爬出来，好不容易忘掉伤痛，准备迎接新生活。到头来又被打回原形。我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促使别人找到真爱的催化剂。
男人，多虚伪啊！当初，杨磊一口一个我会给你幸福，说得如此真挚，好像他稍有异心就会遭天谴。
可事实呢？这个我爱着的男人，跟前男友一样，看上漂亮的女人劈腿了！
也许他心中早有打算，所以，婚礼要延期，才故意说他妈需要时间准备。相爱的人，恨不得每一秒就能在一起，而对杨磊来说，他现在最最需要的是时间，借故拖延，好让那个女人有机可乘！
淋浴声终止，我赶紧把手机放回远处。趁他还在擦拭身子、穿衣服，我仰头深呼吸，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
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在心里说服自己：刚刚看到的是小说情节，不要投入……
两年来，我一直认为他是个不错的人，除了太过听妈妈的话。怎么说呢，因为深知自己不够出色，所以每段感情我都全身心投入，生怕错过机会。
但男人似乎很犯贱。你越投入，他们越无法无天。
尽管如此，当杨磊在我身边躺下时。我看着他的脸，决心再给他一次机会。
这个时代，充满太多诱惑。我年纪不小了，再也耗不起。如果每段感情都精益求精，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天下哪有不偷腥的猫？给他机会，也是给我机会。况且，如果婚礼再次取消，我是没有脸回医院了。
但杨磊显然无视我这份用心。
他还是经常来我出租屋，还是继续偷偷摸摸看手机。次数一多，我的妒忌夹着怒火，难以控制了：既然那么难舍难分，就别在我面前现！
再次询问，他还是拒不承认。我心里冷笑，都让全世界来见证你们的爱了，还嘴硬，非要说是老同学！
连续几天如此，我终于忍无可忍！想起同事们在背后幸灾乐祸的嘲笑，想起他妈妈那张看不起人的冷漠脸，想起这个两年前，还跟我说甜言蜜语的男人，现在却心有他属，不由怒从心中起。
再别说，心灵美是真正的美。这个时代，外表美凌驾于一切！长得美，她们轻轻勾一勾手指头，就能把别人苦心经营的爱情轻而易举地夺走。而我，费尽力气，最终只能看着心爱的男人留给我一个绝情的背影。
那晚，我一直没入睡。想着自己糟糕的人生。被背叛了一次又一次，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想起了老家的父母。工作后，第一次把工资寄回家，我妈终于说了句“女孩在外面，要注意安全。”一时让我无比感动。但后来，我才明白，她说这话只是基于对钱的感情。
当我说，谈了男朋友，想自己保留工资时，父母的态度变了。我妈提醒我不要被人骗了，看我还是坚持，她就生气了。说信不过父母的孩子，以后干脆连家也不要回了！
不回就不回！既然他们对你没感情，我又何苦自寻烦恼。自从遇见杨磊，他时不时的关心让我倍感温暖。在我心里，他是最亲的人。
但这个最亲的人，还是变成了最恨的人。如今，我举目四望，再也找不到一个人能像他这样，知我冷暖。失去他，我恐怕再不会陷入爱河。
可能，我与爱情绝缘，不应该奢求更多。可我这样一个人，失去爱情之后，还能拥有什么？答案显而易见：一无所有。
就算我死去，怕都不会有人落一滴眼泪。他们不会伤心难过，只会庆幸。就因为，我长了张不怎么好看的脸。
想到这里，我的思维就突破不出重围了，一直在死亡的念头边徘徊。我想到死，想到了如何死，想到了我死后他们的心情。
我本想用自杀来刺激杨磊的情绪，让他幡然醒悟。但很快，又想到另一种假设：我死后，他会满脸幸福地挽着那个拥有漂亮头像的女人，走入婚姻殿堂；会一脸宠溺地对她说：“我会让全世界的人都来为我们祝福。”
会完全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他的呼吸声传来，我猛地睁开眼睛：是啊，何必自己折磨自己。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晨曦初露，我心中的计划也已构建完毕。
第二次去警局的时候，我十分镇定。尤其在得知法医那边还没得出什么结论后，做口供时更显得游刃有余。
例行询问结束，我刚准备离开，一个女人冲上来，揪住我的头发。
“警察同志，就是这个女人杀了我儿子！你们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抓她！”
我用力扯开她的手，把头一甩：“你儿子说要跟我分手，早没关系了。现在一出事，就往我身上泼脏水！”
几名警察按住她，不让她再次扑上来，同时安抚道：“我们正在调查，事情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找不到凶手，我们也急，但也不能你说是谁我们就抓谁啊。”
“不是我说，这个女人很毒辣啊！我跟你们说过吧，当初我弟弟就是她害死的，现在又害我儿子，是个扫把星……”
说起她弟弟，警察脸上显得很无奈。有人示意我离开，我整整头发，坦然出去了。
推开玻璃门时，背后传来那女人尖锐的嘶嚷声。
我走到外面，天色已黑。事情过去这么些天了，我第一次感到心平气和。晚风吹来，忽然感觉活着很好。不知哪里来的自信，总觉得自己还会碰见真正懂我、爱我的人。
那个计划实施得很顺利。
几天后，我借口说要整理一下房间，杨磊欣然答应帮忙，下班后就过来了。
忙过之后，我递给他一杯水，他热得满头大汗，咕噜咕噜喝完。没过一会，他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在旁边坐了很久，只等他呼吸发沉，才漠然起身。走到房间里，拿好针管后，再从冰箱里取出一盒胰岛素。
这些胰岛素，还是给他舅舅打针时留下的。多蹊跷啊，舅舅走了，现在，用他的药来送走外甥。
医院走廊里相遇的情景忽然涌现，想起他温暖的笑容，想起他开心地笑。针头挤出几滴药液，像失控落下的眼泪。
一开始，我愤愤不平，一心只想置他于死地。但就在回忆涌现的那一刻，我的手剧烈颤抖，怎么都下不了决心。
是啊，再大的恨，都是源于对这个男人的爱。让他死，真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就在犹豫不绝之时，那个女人推了我一把。
他的手机响起。我一看：还是她！
真猖狂啊！知道他在我这，还一个接一个地打。是两人早已暗通款曲，只想着哪天把我踢开就了事了？！
再看杨磊，一点也不觉得可怜了。我之所以被男人一次又一次地甩，还是太软弱。凭什么，只有我留下来品尝爱情苦果，肇事者却能与新女友和和美美？！
太不公平，我也不甘！我不能坐以待毙。
当针头缓缓扎入他的肌肤时，我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你没错，错的是他！
我在医院工作，知道过量注射胰岛素，死因不容易查明。我是正确的：过了这么久，法医依旧没个头绪。
我走过一座小桥，眺望着远处黑乎乎的流水：负心汉的下场，就该是这样！
我原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我的心里不再起波澜，警方也会以未知死因判定杨磊为自杀。
但事情并非如我想象的那样。
一个星期后，警察再次找到我。这次，他们神情严肃，说：“案件有了新进展，有些事，需要你回警局好好解释一下。”
当那副冰凉的手铐铐住我的手腕时，我没有抵抗：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审讯室里，警方出具了法医的尸检鉴定，说发现胃中有安眠药残留。还在死者隐秘部位发现针眼，系有人通过针眼注射。经调查，死者系过量注射胰岛素，导致中枢神经系统紊乱，呼吸系统衰竭死亡。
“而且，”讯问的警察举起一张单子，“发现你在医院开安眠药时的单据。你有什么可说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本来，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做这件事。既然事情败露，就没什么好隐瞒的。因此，不急不缓，把前因后果都招供了。
现在，这事总算到了结尾的时刻。我杀了人，又为杀人付出代价。审判、行刑，我这个倒霉的人生就此终结。
可事情还有反转。
从内心来说，我不愿意面对这个反转。因为它，我既希望自己快点被枪毙，又希望这一天能无限拖延。
一审判决下来后，有律师建议我上诉。就在我游移不定之时，他妈再次过来了。
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有个女警官陪同的关系，她的情绪不像上次那么激动。
她吸着鼻子，开始说：“听说，你是因为婚礼延期才对杨磊有了恨意？”
我不想再提这些事，没有理睬。
“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怪我这个老太婆啊，好好地改什么婚期啊？”
事到如今，她跑到这里来，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说，因为弟弟死后，对我有怨气。想着还没进门就这般脾气，以后还了得。因而临时决定改婚期，挫挫我的锐气。
“你知道，杨磊很乖，向来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都想申请回监室了。这种会面毫无意义，说些有的没的，是想让我罪孽感更深还是咋的？
她说不下去，将手里那张餐巾纸翻来覆去地擦拭眼泪，哽咽到不能出声。
这时，女警官说话了。
“还有一件事。警方去查证了杨磊手机上的那个女人，确实是他同学。”
我哼了一声，同学又怎样，同学又不影响谈恋爱！
但随后，她掏出手机，给我看了一段影像资料。
才看了一个片段，我就浑身颤抖，痛苦到难以名状。如果可以，我是想一头撞死的。
我听见那句：“让在全世界的人都来替这对小夫妻送上最美好的祝福吧！”
视频里，几个在英国旅游的中国人，高举着写有我和杨磊名字的红幅，祝我们新婚快乐。
原来，杨磊一直盘算着给我一个惊喜。刚好了解到有同学在做网络主播，于是央求她告知在全世界旅游的人们，让他们通过说出祝福语的方式，向我表达爱意。
警官说：“他本来打算在婚礼那天才放给你看。所以，每当女同学发来小视频，让他过目时，他都是偷偷看，存过之后删掉，怕被你发现……”
我听不下去了，眼泪喷薄而出！
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啊，梦醒来，发现杨磊还在我身边。如果真是梦，我会好好爱他，不再对他存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他妈随着这番讲述，开始嚎啕大哭。
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于我正在经历的这种。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可真正的哀，是你心死之后，发现所恨非人，心活过来，但人已不再！此时此刻，心里真比无数把刀在身上凌迟还要痛上一万倍！
大哭一场后，我被架回监室。室友们看着我，眼神怜惜，都来劝解：“刚听到死刑判决，都会有这个阶段，不要太难过。”
她们不明白，我心中真正的痛。
在等待死亡的这一年，十分漫长，漫长到没有边际。值得庆幸的是，这种等待就要结束了。
明天，哦，不，过了凌晨，现在已经是明天了。我将迎来自己生命的终点。
我望着窗外，窗外依旧黑漆漆一片。这一年里，我明白了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不是爱不肯眷顾我，而是我根本不懂爱，不懂得如何珍惜和把握。心心念念自己的痛，不曾体会别人的用心。我这种人，不配拥有爱情。
因为我的愚蠢，断送了这辈子最爱的人。
这桩罪，罪无可恕。
我期待白天早点来临，又有点害怕。我怕活着，也怕死去。
等我到达幽冥驿站时，杨磊，你会不会恨我，会不会来接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明日之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