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棠浮华》满清风泉

24、忍辱

　　晚棠每月的月初是一定要去给独孤皇后问安的，甘露殿此时正上演着一出好戏，云昭训谦卑垂首候在独孤皇后身边，老宫人过来低低唤了一声，独孤皇后这才回身轻蔑瞥了一眼晚棠。
　　独孤皇后披了一件多翻领式小袖外衣，衣襟上绣着团团翔凤花纹，服饰宽大素净，额部鬓发剃齐，发式上平而较阔，三饼平云重叠，虽然渐显苍老之态，眼角是挡不住的岁月行走过的痕迹，悄悄爬上细细的皱纹，仍然透露着端庄大气，颇显一国之母的风范。
　　独孤皇后直接忽视晚棠，对云昭训发号施令：“云昭训，听太子说你精于茶道，你来替本宫看看这是什么品种的！”说罢用眼神示意，老宫人早已经端过来一副盏盘，上面统一放置着三个莲瓣模印花纹茶具，青瓷流光杯盏中流动着各色莹莹液体。
　　看来是早有准备了，晚棠倒是对云昭训担忧起来，云昭训浅浅躬了腰身，半含云雾的横波目楚楚可怜，她声音放的极低：“母后，云季献丑了！”
　　她拿起了左侧第一杯茶水，独孤伽罗的声音沉稳传来，虽不大，却震慑人心：“别叫母后，你，不配！”
　　一字一句咬牙的话语极为清晰，独孤皇后目光直直瞥向晚棠，晚棠看见云昭训的手微微一顿，眼眶隐约有泪意，仍恭顺的点头：“云季知错了。”
　　云昭训将茶盏细细拿起，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凝脂般的皑雪手腕，她将茶水放在鼻下认真嗅了起来：“皇后娘娘，这第一杯，是极品君山银针茶，色泽沁绿，味美而甘。”
　　“云昭训，你说错了。”
　　云昭训又闻了闻，一脸确定：“娘娘，云季可以肯定，这却是绿茶中的顶尖君山银针，奴婢幼年随家父游居南方，有幸一品此茶。”
　　“你这是置疑本宫了？”独孤皇后目光一冷。
　　云季连忙请罪，鼻尖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儿，晚棠心想，大概是这独孤皇后故意要整治云昭训一番，给太子一个教训吧！
　　云昭训又拿了第二杯，声音婉转如莺啼：“这一杯是玳玳，成品绿茶之一，香花放在茶胚中窨制而成，因而香味经久不散，饮罢令人回味无穷。”
　　老宫人笑了：“云昭训，又错了。”
　　云季略微抬头，看独孤皇后饶有兴趣示意她接着品，心中焦灼起来，不知独孤皇后意欲何为。
　　晚棠不动声色看着这一幕，虽然她不知晓云昭训所言到底正不正确，可今日，确实遇到麻烦了。
　　闻到第三杯时，云季眉头一蹙，捏着茶盏的手一滞。
　　独孤皇后笑了：“这一杯，如何？”
　　云季的声音微微颤抖：“臣妾再闻一闻。”
　　一殿静寂无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云昭训身上，她的神色惨白几分：“皇后娘娘，云季闻不出什么味道，好像……好像不是茶。”
　　“你放肆！”独孤皇后一拍桌子，“你的意思，是本宫故意耍你个贱婢不成？”
　　云季脸色煞白，跌倒在地：“皇后娘娘恕罪，云季该死，娘娘息怒！”
　　独孤皇后缓缓起身，走近云昭训身旁，手指抬起她微微发抖的脸庞，细细打量：“多柔弱的脸蛋儿啊，怪不得太子为了你要和本宫对着干，不把元妃放在眼里了。”
　　“娘娘……”云昭训惨白了脸，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吗？你说的都对，君山银针，玳玳还有……水。”独孤皇后笑的诡谲高深，晚棠听着心惊胆战，独孤皇后向来严治后宫，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若不是义城时常还替她掩护，真不知她的下场又是如何？
　　“第一杯本宫认定它为玳玳，次为君山银针，再次为茶，谁又敢置疑本宫呢？”独孤皇后轻轻拂了茶盏，清脆的碎瓷片溅了一地，云昭训的衣袖下摆被溅落的茶水沾染，污了那一朵朵极精致的茉莉花，绽放开妖异之姿。
　　“所以呢，云昭训还是要学乖一点，不然呢，本宫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儿？”
　　独孤皇后目光再次落在晚棠身上，灼热的似乎能把晚棠烧着。
　　出了甘露殿，云昭训似乎还未回过神儿来，晚棠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指，云昭训苍凉一笑，很是牵强。
　　“云昭训本不必过来，这是为何？”
　　云季微微皱眉，声音清清浅浅：“我一直知道，皇后娘娘是不喜我的，”她看了一眼陈嫔，目光悲悯，“别人不多说，陈嫔娘娘的境地想必和云季是一样的。”
　　晚棠的心一顿，没想到云昭训亦是心思通透之人。
　　她的面色出奇苍白：“可是太子爷不能失宠，如果惹怒了皇后娘娘，有损太子爷声誉地位，云季万死难辞其咎。”
　　如果，这样能让皇后娘娘好过一点，又有何不可呢？
　　云昭训纤弱的身影渐行渐远，晚棠看着她坚强背影，思绪回到那一日，玫瑰花畔，太子与云昭训的恩爱场景来，最是无奈帝王家呵！
　　不知他们的路又能走多远？太子撒气元妃。
　　果然，接下来东宫便传出消息，云昭训言语身体不适，不便伺候太子，主动搬到偏殿去，远离了东宫纷争，即使太子日日挽求也无济于事，晚棠在后宫碰到过太子一次，他原本健硕的身躯变得虚浮，连眼神中都是颓废和无奈。
　　“她这样做该是和母后有关吧？”杨勇无奈笑了，心中悲苦，他从来都得不到母后的宠爱，自小在母后眼中，自己虽贵为太子，却事事不如人，他幼年时也曾笨拙地想写一幅字讨好过寿的母后，母后随意瞥了一眼，皱了眉：“这都多大了，字迹歪歪扭扭的还没个长进？”
　　他唯唯诺诺委屈却不敢发一言，母后看他这副样子更从心底瞧不起他，是啊，他没晋王那样好的才智，从小学什么都好，学什么都快，二弟给母后作了一首对联，母后喜上眉梢，把晋王抱在怀中，连连夸赞：“我的好广儿，母后真欣慰。”
　　他封了太子，二弟不久便晋封晋王，后几年任淮南道行台尚书令，闰八月之后，进位雍州牧、内史令，一路坦途顺稳，不知他这个太子当的又是如何窝囊！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母后打心底是不满意他的，他的太子之位随时不保，他活的那样战战兢兢，没什么乐趣与追求，难得遇上了云昭训，可连这点感情，在母后眼中，也成为被厌弃的理由！
　　他该有多恨！
　　晚棠不想卷入深宫重重波折，可渐渐渐渐发现自己身不由己，很多事情，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如同太子虽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依旧是在下位，除非，有一天他自己主宰了这个王朝！
　　晋王很久不进宫了，晋王妃日日勤勉照料，独孤皇后身体渐渐好转，她又和隋文帝提及了晋王一事，言语略有愠怒，不满皇上对晋王殿下的处罚，隋文帝也就作罢，下旨晋王做好准备，一同随圣驾前往象山狩猎。
　　晚棠也接了这般旨意，这大概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得以出宫看外面的世界吧。
　　拂容，幽萤也很兴奋，叽叽喳喳聊个不停，倒是沁珠，淡定多了，收拾着狩猎穿的骑装马皮靴，虽然后妃不参与比试，但是这样的气氛在这里，难免生出一股豪迈之气来。
　　其他随行衣物差不多收拾完备了，沁珠看还有几件衣物尚在掖庭，便说去取，晚棠心中才想起之前自己的洗涤衣物经历，不知怎么了，突然就动了心思，临时去了一趟掖庭宫。
　　依旧是从前的景色，心境早已不复当初，晚棠停下脚步，细细打量这掖庭宫四周，苏姑姑小跑过来迎接：“陈嫔娘娘，有何吩咐？”
　　晚棠随意扫了几眼打扫的宫人，其中有几个曾经还一起参与到欺负她的行列中，纷纷吓得跪地求饶，拂容，幽萤哼了一声：“娘娘想怎么处置，奴婢们必定不手软！”
　　一句话说的宫人瑟瑟发抖，惶恐不堪，苏姑姑朝地下唾了一声：“这帮贱蹄子，有眼不识泰山，娘娘想怎么处置，一句话的事儿，用不着脏了娘娘的手。”
　　晚棠笑了：“苏姑姑记性真是健忘，当初苏姑姑可没好好磨练晚棠。”这会儿可瞥得干净。
　　苏姑姑眼珠儿转了转，弯了腰一下下假装打脸，老奸巨猾并不用实力，这般模样拂容也噗嗤笑了：“苏姑姑，这下知道错了？”
　　“知道知道，老奴当初也是不得已，娘娘大人有大量，饶了奴才吧！”
　　晚棠前来没什么别的心思，就是突然想过来看看，摆了摆手：“都起来罢，今儿个，就是取回衣裳的，哪有怪罪的意思？”说到底都是身不由己，她也没那么计较。
　　拂容转身去取物品，苏姑姑这才一脸笑意吩咐其他宫人去随拂容。
　　晚棠随意一瞥，却没看到那个之前欺负她最深的桑葚。
　　“那个桑葚的宫人呢？”晚棠随意问了一句。
　　苏姑姑的脸色就有些变了，但是只是短短一瞬很快就掩饰过去，她笑了笑道：“桑葚出宫采办货物去了，这一时半会儿怕还回不来呢。”
　　“苏姑姑，晚棠不是来找麻烦的，苏姑姑何必遮遮掩掩？”
　　苏姑姑脸色有些为难：“娘娘还是莫问了。”
　　她这番神色更让晚棠狐疑，晚棠冷了神色：“即使苏姑姑不说，晚棠必是要弄个明白的，晚棠生平最恨被人肆意欺瞒。”
　　苏姑姑看这阵势知晓陈嫔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无论如何也瞒不了多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既然娘娘坚持，奴婢就说个明白，娘娘被册封不久，郑公公就找桑葚来了，奴婢以为是娘娘要报昔日之仇，也没多想，隔日便听说桑葚犯了错被杖责，伤势过重，骨头都打断了，回来不久就咽了气。”
　　晚棠心中一滞，她是有想教训教训她的念头，却没想到却让人失了性命，心中一下子堵得慌，幽萤一见娘娘脸色不好，连忙瞪了苏姑姑一眼，苏姑姑不再言语，晚棠大概猜到什么，郑公公私底下，好像是晋王的人，他之前为晚棠做过几件好事，晚棠也没怎么在意，如今想来，这还是在她册封后不久，时间好久远了罢。
　　晚棠不知道晋王是怎么想的，他这般替她出头又不让她知道，仅仅因为他们之前算不上缘分的的缘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