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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章 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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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毓这一口鲜血吓坏了秋母,急忙抱住了女儿,连声道:“女儿,你……你没事吧!你可别吓娘,要是……要是……”
秋夜毓一手揽过母亲,一手抹去了嘴边的鲜血,笑道:“不要担心,娘亲,你长途跋涉,也该很累了,先去休息吧。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秋母连连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往内堂里去了。秋夜毓微笑着看着母亲走远,这才跌坐回椅子上,那从容的笑容终于慢慢的苦涩起来。月影婆娑,这一夜,只怕是无人入眠了。她突然想见见阿依翰,想要紧紧的抱着她。若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身,大概所有人都会安乐和睦了吧,她暗自苦笑着,男子男子,这真成了她逃不去的诅咒了。
呆坐许久,她这才想要起身回屋,一转过头,便看见自己的父亲站在暗处看着自己。她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看着父亲的脸,突然觉得,这个曾是那样英雄的人物,也渐渐的老了,似乎随着兄长的死去,他的生命里的一部分,也随之流失了。
“……父亲……”她叫了一声,口中涩涩的。
“毓儿……”秋无越长长的叹了一声,向秋夜毓走来,脚碰到台阶,陡然滑了一下。秋夜毓急忙抢上前一步,扶住了秋无越,一直扶着他坐下,又立刻离了开去。
秋无越看着女儿,动了动嘴唇。他以前总觉得这孩子忤逆的厉害,那么的不知轻重。这艰难的天下,一个女孩儿,会走得多么的艰辛?他是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去面对那些的,他希望女儿能在父母的羽翼下,嫁个好人家,就那样平平淡淡,却又安安乐乐的过完一辈子。可是他的女儿这样的心高气傲,昂起的头仿佛谁也折服不了。
或许当年他放心让女儿代替儿子来到这狼虎环绕的京城,是因为潜意识中,放心她,也相信她的能力吧。
“你还在怪我么?”秋无越问。
“……孩儿不敢。”秋夜毓静默半晌,终于回答。
不敢,不是不怪。秋无越暗自摇头,这孩子倔得就像当初的自己,怎么也不肯低头。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毓儿,我这次……”他想了又想,觉得这样做对女儿实在不公,可是要不说,他又实在愧对列祖列宗。他叹了一声,道:“毓儿,你母亲,已经对你说了吧?”
秋夜毓终于明白过来,苦笑道:“父亲,你们何苦逼我?”
“……你既然还叫我一声父亲,那你便始终是秋家的人。这秋家的香火……终不能断……否则,为父百年以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秋无越侧过了头去,不去看女儿。继承香火,继承家业,这样沉重的负担,无论秋夜毓愿不愿意,到底还是压在了她的肩头。
他半晌听不到回答,回过头来,对上女儿的一双眼。秋夜毓双眼微红,似乎是含着无穷的委屈,仿佛就要哭了出来。秋无越心中微微一惊,他从未见过女儿哭泣,除了幼时和自己顶撞外,后来再不曾见过她这样的神情。
“父亲!女儿不孝,只是,只是……”秋夜毓一下子跪下来,道“我不能……”
“……你莫要跪我……”秋无越颤巍巍的起来,也朝着秋夜毓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就当我为秋家求你可好?秋大将军!我不管你和谁成亲,我也管不了。但是秋家的血脉不能断送在你手上啊!你要只手遮天,你要权倾天下,你要颠覆伦常,你要和女人成亲,我都不管,都不管了!只求求你留下一个血脉,让我们秋家后继有望,就当一个老人求你吧!!”
秋夜毓一张脸惨白,眼泪似要夺眶而出,又强自咬牙忍住。父亲的话,句句都是这天下的道理,她没有办法去反驳,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她可以对这天下说不,但是面对父亲的眼泪的时候,却无法开口。
兄长死的时候,都不曾哭泣过的父亲,如今却朝自己跪下。秋夜毓想要笑,却笑不出来,耳中只出来父亲的声音。
“你这一世,就算拥有天下,却依旧没有人来继承,这不是一种悲哀吗?”
继承?若是生了我这样一个忤逆的孩子呢?她茫茫然的想,四周的一切仿佛都离她而远去了。她甚至不知道以前那么多年,自己这样的争强好胜是为了什么?证明自己么?到头来,自己不止比不过兄长,甚至比不过一个孩子。她埋首在手掌中,轻轻的颤抖着,低声说:“父亲,你到底要女儿如何?”
如何呢?秋无越也很想问女儿。像别家的女儿一样不好么?像别家的女儿一样不幸福么?他不明白自己的女儿到底想要做什么。两人一时静默无语,虽然是骨肉血亲,但横亘在两人面前的,却仿佛有条无法逾越的深坑。
“你……唉……你和那阿依翰的情意,我也看在眼中,我知道你定会不愿。只要有了孩子,我们必不会阻拦你们。你们……怎么样都好……”
“阻拦?我秋夜毓想要做的事,这天下又有谁能阻拦!!”秋夜毓突然开口,一双眼中如同冒了火一般。
“你……!!!”秋无越瞪大了眼睛,看着秋夜毓,手都在颤抖,天下?什么时候,他的女儿竟然用上了这个词语?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来的如此的真切,让他毫不犹豫的相信。他抬眼看着秋夜毓,奋力站起身来,拔出腰间的长剑,眼中露出了杀意“既然你如此忤逆,也罢也罢,就算拼着我秋家断子绝孙,我也要杀了你这忤逆女!否则的话……否则的话……这天下怕也要被你搅乱!”
搅乱什么?秋夜毓自信她就算不是救世之功臣,也绝对可以做到盛世之良臣,听到父亲如此说,她只觉得心中一疼,连父亲的长剑划下都没在意,愣愣的站在那里。
直到感到疼痛,秋夜毓这才回过了神来,捂着伤口,朝后退了开去,失声道:“爹!你真的要杀我么!!”
秋无越看到秋夜毓捂着伤口的指间都渗出了鲜血,脸色一白,也不答话,只用剑支撑着身体,喘着粗气看着女儿。
秋夜毓一阵的心寒,道:“我又说错了什么么?”她心绪不稳,手指使劲,按住了伤处,痛得嘶了一声,也说不出到底是心疼还是伤口痛了。只是她一向了解自己的父亲,必定是自己说了什么才惹得父亲这般动作。她细细的回想过来,了然于心,又想起当初陆羽殇对她说的种种来,不由得冷笑道“我不过说了个天下,爹爹便如此,若是爹爹知道星见的人曾对我说我是紫薇入命,真不知爹爹你如何做想来。”
秋无越心中一惊,剑已落在地上。他秋家世代的公卿,这些传闻自然听了不少。传说中大臻太祖百里悔本是山中一樵夫,一日偶遇星见门人,那人断命说道:“尔乃紫薇入命,必当皇帝,开创一世伟业。”原本太祖并不相信,但事事难以预料,就如那星见所说,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樵夫最后竟成了九五之尊呢?
“难怪……难怪……那星见的人,那个叫南宫离的孩子竟成了你的手下,竟是……竟是因为这个么……”秋无越一身的冷汗,看着自己的女儿,感觉面前的女儿竟是如此的陌生。
“怎的?又不杀我了么?”秋夜毓冷笑着看着父亲。
秋无越左思右想,一咬牙,再次拿起了剑,深吸一口气,道:“我秋家世代忠良,就算你真是有一日当了皇帝,也必让我秋家担一个不忠不义的罪名!”
秋夜毓眯起了眼睛,心中怒火翻腾。她转动着剩下的手,心想直接将这灵顽不化的老爹打昏得了,待到她胜利归来,解了长公主的疑心,再将老爹扔回落北去,自己和阿依翰寻一处安静的地方,过完一生,也免得自己受这莫名其妙的罪名,担着“秋家的什么”过一生的好。
父女两人对峙着,秋无越目光一闪,挺剑向前。秋夜毓不避不让,倒不是其他,而是因为她的血一直在流,血气失的过多,有些虚浮,只想蓄力一次解决问题。却未料一个人影扑到面前来,秋无越收势不及,生生的在那人身上刺穿了一个窟窿出来。
这一下变故陡升,两父女定睛一看,不由得都叫了起来,只是叫声却是三个人的,秋夜毓望过去,只见阿依翰也站在那边,她来不及看阿依翰的表情,急忙扶住了软倒的身体,这是她的母亲,那个一向软弱的,心疼儿子的妇人。
“毓儿……相公……你们……不能这样,你们是父女……”秋母握着女儿的手,又握着丈夫的手,轻轻的说道,唇间流出的血却是止也止不住。秋夜毓握紧了母亲的手,想灌入真气,却发现真气进入就立刻消散无踪,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想来是刺破了心脉。秋夜毓身体一阵冰凉,握住母亲的手都在发抖。
“毓儿……为娘知道你怪我……”
秋夜毓眼泪慢慢落下来,咬住下唇,使劲摇了摇头。秋母眼中闪过一丝宽慰,轻声道:“毓儿自小身体就很好,凌儿却是那样的虚弱,又是秋家的一根独苗,我时常担心这样的孩子怎么能担得起秋家的重担……可怜……那孩子还是早早的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几乎听不见了。
“母亲……你……你别说了……快来人!!叫大夫!!”秋夜毓大声的吼了起来,牵动自己的伤口,也是一阵咳嗽。秋无越看着老婆女儿,眼中划过不忍,别过了脸去。
“老……老爷……毓儿是你的女儿……别,别再伤她了……”秋母也咳嗽着,唇角不停的流血。秋无越老泪纵横,点点头。
“毓儿,莫叫人了……答应为娘……就算是……就算是为了凌儿,孩子……”秋母低声说,她不知道什么天下,又或者其他,她只在乎这个家,她唯一的想念,也只有秋家。
秋夜毓身子一震,直觉的抬眼去看阿依翰,阿依翰满眼的心酸,却别过了脸去,不去看秋夜毓。这是她的错,若不是她杀了秋夜凌,秋家又怎么会来逼秋夜毓?阿依翰身子发抖,却没有丝毫反驳,只觉得自己手脚渐渐的冰冷了下来。
“毓……”秋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手摸索着。
秋夜毓一咬唇,抓住母亲的手,道:“我答应您。我答应您!”
秋母终于含笑而眠。
秋无越看着妻子笑着的面容,长长的叹息着,抱起妻子的身子,慢慢的走了出去。堂中烛火摇曳,留下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阿依翰看着秋夜毓,秋夜毓埋在手掌中,看不出什么表情。她看到秋夜毓也受了伤,急忙去拿了绷带药膏,摒退下闻声赶来的医者,剪开秋夜毓的衣裳,为她上了药。
秋夜毓一动不动在跪在那里,阿依翰想要去抚摸她的头发,手动了动,却停了下来,抱住双膝看着秋夜毓。这样的夜,明明是春天了,为什么还那么寒冷呢?阿依翰看着秋夜毓,那手掌间的泪水再也盛不住,一滴一滴的往下淌,让阿依翰看了,也觉得自己的心慢慢的被拧紧,再慢慢的碎掉,似乎再也无法还原了。
“阿依翰,对不起……”秋夜毓突然转过身来抱住阿依翰,泪水滴落在阿依翰的脖间,那样的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阿依翰回过手臂,搂住秋夜毓,也在心里轻声的对秋夜毓说着对不起,眼泪慢慢的落了下来。
“阿依翰,父亲要杀我,母亲要求我,母亲的遗愿我会达成……” 秋夜毓拉开了些身子,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垂下头去不看阿依翰的表情,半晌之后,轻轻的抹去阿依翰的眼泪,盯着她的双瞳,咬住了下唇,声音中却带了恨意,道“不过,就只一次,我再不让人威胁我,无论以什么为名义!我以前只知道躲,想带着你避开去。现在我明白了,什么秋家,什么乱臣,什么伦常,我就要让天下都看看!若天容不得我们,那我就劈开这天。若地困住了我,我就斩裂这地!!”
“天命所归!哈哈哈哈!!什么天命所归!!”秋夜毓放声狂笑,笑声已凄凉至极,仿若疯魔“若真是天命!那就来看看这乱了纲常的秋家,看看这惹主猜忌的秋家,看看这爱上女子的不孝女儿,如何的天命所归!!”
阿依翰看着秋夜毓,眼中的光芒却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只是心中却一阵阵的痛。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却想若是秋夜毓愿意,无论海角天涯,无论前途是刀山火海,她便都陪了她去吧。
望月的手中托着金色的沙漏,看着深蓝色的天空,斗转星移,一个王朝消失,一个王朝建立,来来回回,总是脱不了这循环。天空中的紫微星开始明亮起来了,各个星宿也在慢慢的归位,只是仿佛被什么牵引着一般,紫薇星总不愿回到它正确的位置上。望月知道,这是因为其他星星的牵引力所故。
“破军……”望月皱着眉头,低声说。将已经漏完的沙漏颠过来,金色的细沙再次往下倾倒下去,一个永不停息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