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谭（GL）》墨钧

31、番外 初夏沉风

　　夏初是凤仪二年出生的。
　　她出生的那年，其实已隐隐的不大太平了，可是帝都京城的人们，却照旧的作乐着。就算过了很多年，她的母亲依旧会回忆起那些年头，街头拐角处，那修饰的奢华糜烂的酒楼歌坊，韶光一片，烟竹醉饮，胡姬酒肆，裸着脚踝跳舞的女子们，还有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
　　但在夏初的记忆里，帝都却并不是母亲讲述的那些场景了。
　　身着铠甲的武将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一批批，每个人都高坐在王位上说：“这是朕的宝座，这是朕的江山。千秋万载，永世不变！！”
　　可是事实那总是这样的？每个说着千秋万载的人，都又被人赶了下去。而昔日商铺千里的帝都，也不堪这样的折腾，慢慢的，慢慢的在人们麻木的眼神中衰败下去了。
　　到了夏初十六岁的时候，她照例的在酒阁中弹琴，却有一人来到她面前，沉声问：“可会沉风曲？”
　　夏初点点头，这是她打小学的曲目，曲子并非是好曲，更无几人会的，只是她喜欢看母亲弹奏时那淡然却又迷离的眼神，在暮光中，母亲的眷念与依舍都随着琴音起伏着，沉淀在越来越薄弱的阳光中，淡淡的消散。
　　于是夏初告诉自己，一定要学好这曲子。可是她无论怎样的努力，都学不会母亲琴音中潜藏的那些东西。母亲却说，我倒情愿你一世不会。母亲情愿一世都不让女儿尝试的东西，那就大概是母亲尝过苦头的吧，夏初是个聪颖的孩子，所以再不曾开口问过。
　　“这琴音，却是和当初不同了……”
　　一曲罢，便听到身边的人如此说。到底哪里不同呢？夏初抬起头，只见着了一双阴郁的眼睛。曾经与后来，有许多许多的人曾赞叹的美貌俊秀，但夏初都没注意到，她只看见了那双眼睛，沉淀着最悲切的疼痛，让夏初觉得，自己的心，也微微地痛了起来……
　　“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的。”那人低下身去抚摸桌椅，低声说“这里是前朝的将军府，现下来，却已物是人非了。”
　　夏初不解地看着他，见他战袍掩盖在长袍下棱角分明，眉梢眼角中透出的沧桑悲凉，让夏初感觉他似乎已经很老很老了一样。夏初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很熟悉，那种熟悉，仿佛就是母亲在昏黄的记忆中弹奏的沉风曲，那样的淡然，那样的理所当然，就在出生前，就在出生后，一直都陪伴着自己。
　　“你……”夏初向他伸出了手，想要问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应该问什么。
　　“大胆！！”
　　突然传来了大声地呵斥声。一时间涌进来许多许多的人，每个都戴着刀剑盔甲，长长的羽毛在帽尖处飞扬，团团围住了他们。夏初吓得收了手，颤巍巍地看着他们，他们每个人都如此的骠勇，夏初怕得直颤抖。
　　脚步声响了起来，夏初直觉地想去看那个人，却见到一个满是横肉的武将，用一只独眼看着自己，在他那只瞎眼上，有道深深的伤痕，划过了半边脸，让整个人看起来如此的狰狞可怕。夏初吓得啊了一声，急忙垂下了头。
　　“你们来做什么？”夏初听见那人的声音，低而沉稳，与之前不同，带了隐约的傲气。
　　“皇上，末将担心你，受了李相的委托，来迎接皇上回宫的。”那武将拜倒在地，大声说道“请皇上回宫！”
　　四周的兵士们一下子跪倒在地，屋子里响起低沉而又厚重的声响。
　　“请皇上回宫！！”
　　皇上，那个人，竟然是这天下的新主人？夏初愣在了当地，仰起头看着眼前的那个人。他走到夏初的面前，低着头细细地打量着夏初，问：“你怕朕么？”
　　“……不怕……”
　　大抵还是怕的吧……可是夏初却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不同的答案来。
　　“是么？”那人笑了一笑，伸出手去轻轻地碰触了下夏初的头发“也许你是不记得的，我们见过，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他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只一个襁褓中孩子的大小“你是初夏生的，凤仪二年，五月二十二，正是小满那日，所以你的小名是叫做小满，对么？”
　　“你……你怎么知道……”夏初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的人。
　　“呵……你忘记了么，不过没关系，我回来了”那人依旧那样的笑着，看着夏初，甚至带了点宠溺“虽然我不能给你幸福，可是……可是啊，我答应过你的母亲，会让你过得比天下所有人都幸福。”
　　母亲……夏初恍恍惚惚地想着。
　　“跟我走吧。”
　　那人朝夏初伸出了手，夏初迷茫地握住他的手。那个人轻轻地把夏初拉进怀中，在她耳边说：“那曲沉风，今后，便都不要再弹了。”
　　“为什么？”
　　“为什么？”夏初看见那人的嘴角边拉开了一抹苦涩的笑容，耳中听见他的低语“幸福的人，是不会弹奏那首曲子的。”
　　幸福啊……
　　夏初被那人牵着手，慢慢走出了庭园，恍惚间，只觉得阳光如此耀眼夺目，呼吸里似乎都是风月的声音。幸福啊，在她的生命中，能够称得上幸福的时候，大概只有现在了吧？

　　“你为什么不嫁呢？”
　　“你又为什么不娶呢？”
　　“……我的天下，只会留给一个人。我的后座，也只会留给一个人。”
　　“我也是一样的啊！我的心，也只会留给一个人！”
　　“……你真像她，真像……可是你永远也不会是她。”

　　后来很多很多年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
　　翰朝的开国皇帝，在登基后，便修筑了一座朝北的七重高塔，一下了朝，孝武文皇帝就进到塔中，看着北方发呆。而这个时候，总会一首哀怨的曲子在内宫中响起来。
　　后有好事的宫人问皇上。皇上只是一愣，低低地说着：“这是沉风曲。往事随风，不堪回首，便都沉去，莫问莫思。”
　　再后来，此曲被传出宫中，一时间竟广为流传，成了大街小巷都知晓的名曲。
　　二百二十七年后，当翰朝的宫室城墙都在敌军的兵马下成为一堆废土时，胜利者站在昔日孝武文帝日日夜夜站在的宝塔废墟上，说：“沉风哀曲，不必再继续下去，一个悼殇的王朝，又有什么能耐屹立不倒？”
　　至此，沉风曲消失无踪，再无人会奏这个伴随了翰朝二百二十七年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