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谭（GL）》墨钧

29、兄长

　　那是刚入春的时节，羊羔们终于有了新嫩的鲜草吃，从南方吹来的和暖的风中，还带着未褪尽的寒气，帐篷里的火炉扑腾腾的，把整个帐篷热得暖洋洋的。男孩瘦小的身子立在她身前，在她的记忆中，男孩从没有这么高大过，仿佛一瞬间，就从男孩变成了男人。
　　“阿哥。”她抬起头，叫，展开了自己的胳膊“你看，这是姆姆给我做的衣裳，说是在马市上给我买回来的料子，叫我给阿娘看一看哪。阿娘呢？”
　　“妹子，阿娘……不在了……”男孩蹲下身子，看着自己懵懵懂懂的妹子，一下一下的摸着妹妹的头，眼睛里含着泪水。
　　她那时候还太小太小，不解地歪着头，眼睛里却是很委屈的：“阿娘为什么不见了，是因为不喜欢阿依翰了吗……”
　　“傻妹子……”男孩将妹妹搂在怀中，声音里带着哭声“阿娘是最最疼爱妹子你的啊。”
　　“那阿娘什么时候回来呀？我还要让阿娘看我的新衣裳呢。”她不满意哥哥的回答，嘟起了嘴巴。昂着头看着哥哥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惊讶地大叫起来“阿哥！你哭啦！阿娘说阿哥你不许哭的，你是汗王的世子，以后是要成为像阿爹那样的男子汉的！”
　　“我……我就哭这一次……”男孩一边回答一边胡乱的擦着眼泪，抓住了妹妹的肩膀，眼睛里满是坚毅“妹子，阿娘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们兄妹两个相依为命。阿爹啊，其他兄弟们，都不跟咱们是一条心。阿哥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不让别人欺负你的。到你长大以后，阿哥给你找草原最最英雄的男子做你的丈夫，我要让你快乐一辈子，就像天上的云雀一样，一辈子都无忧无虑的！！”

　　车轮在帝都的车道上碾出细碎的声音，一阵轻微的摇晃过后，帘子被打开来，小厮的笑脸出现来：“小姐，安大人的宅邸到了。”
　　阿依翰从回忆中突然惊醒过来，点点头，下了马车，抬头见这只是帝都四通八达的胡同间一间不起眼的小院，低矮的房檐，院门处还留着春节时留着的红纸对联，只是被风雨吹打得有些斑驳了。
　　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来，是个管家模样的人，大约是早得到了消息，见了阿依翰也不惊讶盘问，只是将路一让，躬身道：“安大人已经等候小姐多时了。”
　　阿依翰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她不喜欢安之佑，但一想到自己的哥哥，又有些坐立不安，于是也不答话，径直入了内。过了院门，便是堂屋，小厮打起帘子，里面倒装饰得豪华，入门便是一人多高的屏风，上面画的是扑蝶图，宛若真人，绕过屏风，迎面墙上挂着前朝皇帝画的万里江山图，家什具是上好的黑檀木，无处不显奢华。
　　阿依翰看在眼中，却更觉得这个安胖子骄纵显摆，心中更没好感，连之前挂在脸面上的笑容都没了。
　　“哈哈，姑娘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安之佑那略显夸张的语气一出现，阿依翰便感觉自己寿命都要短三年。她不耐地转过头来，却一下子愣在那里。在安之佑的身后，站立着的高个子，头戴着皮帽的男子，就算隔了八年，也割断不了在血缘中的亲厚。
　　“阿……阿哥……”
　　阿依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掩住自己的嘴，低声叫唤。
　　“妹子！！果然是你！！”
　　男人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把自己的皮帽扯下来，露出了那张在阿依翰记忆中，极似父亲的脸，只是还要年轻许多。二十二岁的青年脸上满是笑容，他一把抱住阿依翰，托起她的腰，将她抱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才放下来。阿依翰大声的笑着，昂起头看着青年。青年就像最初的记忆中那样，眼睛里含着眼泪，只是这一次，是因为久别重逢的欢喜。
　　“阿哥，你说不哭了的。”
　　“傻妹子！阿哥见到你高兴啊……”青年使劲地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又咧开嘴笑了起来“妹子，多年不见，你也越来越好看了。”

　　阿依翰一手抓着哥哥的袖笼，红着脸笑骂：“傻哥哥，我不是和当初一样么？”
　　“不……”鲁鲁汉摇了摇头，渐渐沉稳下来，又仔细的看了看自己的妹子，说道“你和阿妈越来越像了。我记得那时候……你简直就像阿妈再活过来了似的。”
　　阿依翰闻言，神色一黯，在她的记忆里，已实在记不清自己的娘亲到底是怎样的一副模样了。只依稀记得，是个很温婉的女人，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善良得连一只小虫都不会去伤害。
　　“我和她……一点都不像的……”阿依翰微微低下了头“她太善良了。”
　　“真是个傻妹子”鲁鲁汉笑了起来“你是什么样的人，阿哥比谁都清楚，全天下，再没有比你更善良心软的人了。”
　　“可是……我杀了人啊……”
　　回想起消失在自己手里的那一张张脸，记忆最后定格在了秋夜凌含恨的双眼，阿依翰感受到了痛苦的折磨。
　　“是么……汗王的子孙，总归是要杀人的。”鲁鲁汉并没有对自家妹子的话感觉到丝毫惊讶，反是赞同地点了点头。阿依翰略有些惊疑地看着鲁鲁汉，她自然是知道自家哥哥是杀过人，上过战场。草原的子民，成人的年纪，都是在沙场上打过滚的，更何况是汗王的儿子，真颜的世子，那是白狮子的后代啊。只是面对他的淡漠，阿依翰还是觉得，眼前的哥哥，和记忆中比起来的话，似乎有些地方是不同了。
　　“两位，站着说话不累么，坐吧。”
　　正在沉思间，安之佑插进话来。鲁鲁汉哈哈一笑，反手握住了妹妹：“安大人说的是不错，妹子来坐，安大人极是热情好客，不是外人，不必拘束。”
　　阿依翰见两人如此亲热，心中略有些不快，又不解鲁鲁汉为何对安之佑如此的看重，按理说来，安之佑镇守在北边，两人原本该是敌人才是的。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心中惊疑不定，依哥哥所言落了座，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巡视，低声问：“阿哥，阿爹他……”
　　说到父亲，鲁鲁汉也是有些伤感，眼圈立时红了，回道：“阿爹他……去世已经三年了……”
　　阿依翰啊了一声，只觉得自己心口狂跳，一股说不出来的伤感刹那间漫延过全身。那样一个坚毅刚强的男人，那样一个仿若无敌的人，竟然会死去。三年前……她回想起三年前的自己，正是十三岁的年纪，日日与秋夜毓和阿离混迹在帝都的大街小巷间，心中顿觉难过，垂下了头。突然，她抬头起来，瞪大了眼睛，抓住了鲁鲁汉的手道：“阿哥！那你怎地会在这里？！你不是真颜的世子吗？你现在……”
　　鲁鲁汉闻言，朝一旁的安之佑看了一眼，两人交换了个苦笑，鲁鲁汉摇了摇头：“难怪合萨一直说你是我们中最最聪明的孩子。不错，你阿哥已经不是真颜的世子了。”
　　阿依翰听出鲁鲁汉话音中的苦涩与不甘，心中顿时了然，低声道：“其实……能活下来，已算得命大了……”
　　鲁鲁汉眯起眼睛，看着自己妹妹，问道：“妹子，你想不想知道现在谁是真颜的世子？”
　　阿依翰看了哥哥一眼，缓缓摇头：“我不想知道。我曾想过回去，可是现在草原已经不需要我了。阿哥你既然也到这里了，我们兄妹就这样，安稳的过一辈子，其实……那也很好的……”
　　“很好！！”鲁鲁汉噌的一下站起身子，看着阿依翰“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四处流浪，有家不得归的样子很好？？妹妹！！我是一个男人！我是真颜的世子！我是白狮子的后代！我不能这样，你明白吗？？”
　　阿依翰愣愣地看着愤怒的鲁鲁汉，看着看着，眼睛渐渐地蒙上了雾气，她低声道：“我不明白的。阿哥，我们这样为什么不好？不用去绞尽脑汁的害人，也不用被人家所害。我们不伤害别人，这难道不好吗？”
　　鲁鲁汉的喉头滚动了两下，神色复杂地望着妹妹，走到她面前来，看着妹妹的眼睛：“妹子，你还记得阿妈死的那一日，阿哥对你说的话么？”
　　阿依翰一边抽噎着，一边点头。
　　“阿哥现在，也没有改变过。”鲁鲁汉低低的叹了口气“你知道你失踪以后，阿哥有多担心你吗？妹子，阿哥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阿哥不想让妹子你去替阿哥上战场，阿哥听安大人说了，说你在战场上很是厉害，可是阿哥不愿意你去杀人。阿哥只想让你支持阿哥，阿哥要去夺回应该属于我的东西，我希望你能为阿哥感到骄傲啊。”
　　“可是……你现在也没有任何的资本……”阿依翰一边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一旁的安之佑望过去。
　　果不其然，安之佑在一旁笑眯眯地开口了：“安某不才，但手下还算有些拿得出手的人马，安某愿助世子一臂之力。相信以世子的能力，可以横扫北狄。到那时候，北狄与大臻便结兄弟之谊，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呀。”
　　“不错”鲁鲁汉点点头，回过头来看着阿依翰，一脸的激动“有安大人的军马，我便可夺回真颜。妹子，我也知道现在不是你回去的时候，你暂且留在南国，待我登上汗王之位，便来接你回去！！”

　　两人聊了许久，连饭也顾不上来，等到阿依翰回过神来时，竟然已是日头偏西的黄昏时节了，她哎哟叫了一声不好，陡然记起出门的目的，急忙起身来，便要走，她看了鲁鲁汉一眼，道：“哥哥打算在这里留多久？”
　　鲁鲁汉想了想，才道：“我打算今年便起兵，故只能在此最多留七日。”
　　阿依翰点点头：“如此，我再来看你，今日实在是耽搁的太久了……”鲁鲁汉虽然不情愿妹子就这样离开，却也无可奈何，点了点头。阿依翰放下心来，提脚欲走，却又突然记什么来，低声道“阿哥……若你有空，我……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鲁鲁汉见到妹子满脸红晕，眼角含春的模样，心中猜了个七八分，哈哈一笑，道：“好啊，我也想见一见我的妹夫究竟是怎样的英雄人物。”
　　“阿哥！！”阿依翰红着脸使劲地跺了跺脚，嘴角间带了丝笑容“她……她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也非常非常的漂亮……让人心疼……”
　　鲁鲁汉听妹妹如此形容心上人，不由地皱了皱眉，挖苦道：“倒是没听说过哪家的姑娘这样形容心爱的小伙子。妹子，你可真是古怪。”
　　阿依翰心中暗叫了声不好，只能假装生气道：“我便这般形容了！我……南人都这样形容的！”
　　“是么……？”鲁鲁汉搔了搔头，露出一脸疑惑“难怪南人民风柔弱，也是因为如此么。”
　　“是啊是啊，就是因为如此！”阿依翰拼命点头，又看了看天光，急道“不与你多说了，阿哥，我走了啊……”
　　鲁鲁汉道了声好，将妹子送到了门口。
　　阿依翰见安之佑已在小院门口等着他们了，她走近来，只见安之佑眯着他那双小小的眼睛笑：“姑娘，香烛黄纸，我已派人送到孟府上了。姑娘不与世子再多聊几句么？”
　　阿依翰摇了摇头，看着地下，说道：“多谢孟大人思虑周到。”
　　“好说好说”安之佑笑着拱了拱手，亲自上前去打开了院门“在下这里随时欢迎姑娘前来。”
　　阿依翰笑着道了声谢，跨过了门槛，又回过头来，对上了安之佑的双眼，微微的笑着，眼中却是异常的冷冽：“安大人”她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可若是我阿哥少了一根汗毛，我都会让你生不如死。”
　　言毕，她转头离去。
　　安之佑看着她那青翠的裙子慢慢的消失在街角，眯起了眼睛，最后都化作了嘴角淡淡的微笑：“都说破军星命中注定孤寂一世，想必是尝尽过人生最美好的东西，失去方能体味孤寂这两字……”

　　阿依翰加快了脚步，她绞尽脑汁想着解释这么晚回来的借口，走到街角处，突然见到了秋夜毓那显眼的锦袍，也不及细想，高叫了声：“夜！！”
　　秋夜毓回过了身来，却显得有些神色慌张，而依在她怀中的，却是一名女子，那女子抬起头来看了阿依翰一眼，只见那女子气质清洌高傲，正是前一日，她们在酒楼时，弹琴的琴师。

　　其实依照我本来的进度，应该进行到秋夜毓开始打仗了。可是现在这些出场的人，每一个都会与之后的发展有关系，于是不得不在这里就把大致的人物关系写个清楚，若有不清楚的童鞋请说就是，我会在回复中详细解答。故事进行到现在，想必一直看着文的人都知道此文是个大坑，所以就算把时间表列出来也无所谓了……总之，感谢一直看文的筒子们。不管是回帖的还是潜水的，我都很感激，虽然我很像要回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