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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第一百五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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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被雷电打得忽明忽暗,裹挟着密集雨点的冷风呼号着把门拍得哐当作响,门上挂着的锁不时发出沉闷的声音。祁越伸手推门,那门上的锁忽地落了。他迈进那破庙的门中,站定便看到了蜷缩在墙角的一个孩子。他头埋在胳膊里,抱着膝盖,像要把自己缩进墙角里。
祁越轻轻地走过去,孩子忽然抬起头来。
他戒备又迷惘地盯着祁越,往退无可退的角落里又缩了缩。祁越走得近了,才看清,他细细的胳膊和小腿上都是长长的血印,从划破的衣裳里透出来。小脸上几乎没有二两肉,下巴尖尖的,脸颊上还有清晰的几道红肿伤痕。
眉眼远远没长开,但与现在的顾寒有了模糊的神似,那股子拒人千里的意味已经有了,只是还不算浓。
祁越蹲下去,顾寒眼中的迷惘就全都不见了,他故作镇定,然而到底年幼,眼底的紧张与颤抖的身体出卖了他。
他睁大眼睛,在祁越碰到他之前飞快地站起来,要从祁越身边跑走。祁越在这时起身,正好拦在他面前,顾寒撞到了他身上,后退了几步,又要往另一边跑。
祁越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把他拢在怀里,掌心贴在骨骼突出的后背上,轻声道:“别跑,我不是坏人。”
顾寒挣扎着,他无处躲藏伪装,突然歇斯底里地哭闹起来。没力气的拳头砸了几下,张口咬祁越。祁越眉头皱也不皱,只把他按在怀里,用内息给他疗伤。
没一会儿顾寒身上的伤消失无痕,他却仍然哭着,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抱着祁越的脖子把眼泪鼻涕蹭得他衣领湿透。
“你看,”手腕上被咬的一排牙印渗出血来,祁越握着顾寒的肩膀,“你这么凶,应该哭的是我。”
顾寒抽噎了几声,泪眼模糊地看到自己咬的牙印,又害怕起来,神色恐惧地看着祁越拼命往后躲,紧咬着嘴唇,眼泪成串地掉。
祁越没料到顾寒小时候是这个样子,与长大后判若两人。到底怎么才变成后来那样,他其实明白,但亲眼看到又是实实在在的冲击。
“别哭,你冷吗?跟我走好不好?”祁越放柔了声音,用袖子擦去顾寒脸上的泪水,想了想道,“我很喜欢你,所以是来保护你的。你长大后也很喜欢我,只想跟我在一起,什么都不管都要跟我在一起的那种。”
顾寒止住了泪水,呆呆地看着祁越,他当然没法分辨祁越话里的真假虚实。
“为什么……你很喜欢我……”顾寒嘶哑地道,“我没有见过你……”
祁越没料到顾寒并不好糊弄,他把顾寒脸侧的头发拨到耳后,小声道:“我一直在看着你,在很远的地方。我知道你害怕下雨的晚上,还怕黑,对不对?”
顾寒不说话,祁越又趁热打铁道:“你长得很好看,我一看就喜欢。”
“那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顾寒仰头道,他说着,声音又低下来。
祁越心里像被揉了一把酸梅,他捧着顾寒的脸,小声道,“对不起。”
“……没关系,”顾寒垂下眼睛。
“现在我找到你了,你要跟我离开这里,到漂亮的地方去。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会帮你打他,我会永远保护你的,”祁越道。
顾寒一把抱住了他,小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声音怯怯的,但有几分压抑的激动:“你要说话算话。”
祁越醒来,便听见顾寒道:“笑什么?”
“……”祁越坐起来,瞧着顾寒愈发像捡到了宝贝,他把胳膊搭在顾寒肩上,得意洋洋地道,“刚才你亲我了。”
顾寒愣了下,没吭声。
“还叫我哥哥,啊,好可爱,还特别乖,不过有点爱哭……”祁越眯着眼睛笑。
“白日梦,”顾寒拿下祁越的胳膊,默了一会儿,他又道,“我刚才梦到师叔了。”
“谁,”祁越还在傻笑着,随口问了句。
“落酒师叔,”顾寒道,“说她走了,去找师父,师父在等她……”
祁越听着,又靠在顾寒身上,忽然坐直,眼睛亮亮地扒着顾寒:“我们回家吧,我说了要带你回家的。”
祁越回得巧,祁从云与董胧雨刚从外头回来,好似不知道祁越鬼门关走了一圈,祁越也并不在意,只自豪地拉着顾寒跟他爹娘打招呼。
董胧雨自然是一直面带笑容,亲热又温柔。
“我怎么觉得我们是外人,”祁从云帮董胧雨打下手,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我们太亏欠越儿了,”董胧雨摇头,“你说在月庭有办法,谁知那里的雪山胆已经没了。耽搁了太久,回来那两个孩子竟然把事情解决了,真是对他们不住。你说我们帮过越儿什么,把他扔在外头……”
“都怪我,”祁从云诚恳地连连点头。
“雪山胆?”祁越含了一口水,咽下去又问,“在月庭?”
“本来想让你自己去找的,可你八成找不着。那地方倒像是塌过,凝结着数百年清气精华的雪山胆也碎成了烂石块,不是我说,你也没这个命,就是倒霉,亏我那时候给你算了一卦……”祁从云懒散地道。
“哦,”祁越含含糊糊道,“好像是我砸的吧……”
在家里住了两三日,祁越便跟顾寒回万山峰。董胧雨并没挽留,只叮嘱祁越多回来。
两人慢慢悠悠地往回赶,到山脚下时已近薄暮。
一个熟悉的紫衣身影和一个蓝衣的青年正在道边歇息。
“孟姑娘,”顾寒停下。
孟诗禅讶然转身,又笑道:“这样巧。我正是找你来的,这是……”
“我叫朱晨,”蓝衣的青年道,清澈的眼睛里热情高涨,“我是来拜师的!”
“拜师?”祁越瞥了孟诗禅一眼,十分详细地道,“我们这个山头上只有四个人,师兄不会收徒弟的,我也不收。还有一个要跟狐狸亲热谈恋爱,还有一个……”
“没关系!”谁知朱晨大为兴奋,“本道喜好的正是这样的破落门派,但凡大人物,都是从这样的门派里出来的,并且本道相信,本道一定能让这个门派重振雄辉,届时……”
“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当是收留,”孟诗禅笑吟吟道,“我要被他烦死了。”
眼看着顾寒要答应,祁越抢先道:“你去山上找那个叫唐昭的,他缺徒弟!”
“多谢!”朱晨大喜。
长长的石阶清清静静地延伸到山上。祁越踏上一个石阶,忽停下。他抛出三枚铜钱,翻转手腕,将一一落下的铜钱按在手背上。
“猜一猜,是什么卦象?”祁越偏头对顾寒道。
顾寒把手覆在祁越手背上:“你先猜。”
祁越笑了,拿开了盖着铜钱卦象的手。
与他年少离家时一模一样,三枚古朴的铜钱摆着,显出一个古老的卦象。
渐卦第六爻。
上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
金色的夕阳把最后一缕光线投过来,覆盖上万物,恍惚还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