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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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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若妍脸上没什么光彩,需要补妆了。俞航不愿想象这是跟文熙耳鬓厮磨留下的狼藉现场。
通过半开的门扉,俞航借助身高优势,眼神越过她的发顶,只看到沙发上歪歪斜斜几个人。
“怎么了?”
俞航心想,还能怎么,不就来看看被你攻陷的失地?
“我们准备走了,来问一声,你们是继续呢还是?”
胡若妍回头看看身后:“可能还要一会呢,你们先回去吧。”
俞航踌躇着转身,一会又转回来,腆着脸问:“那个,问一下文熙,他是要留在这里还是……”
若妍的脸皮倏地拉下来,俞航感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他不是早走了?还以为跟你在一起!”
俞航肩头猛然一松,心中蓬蓬然。但为照顾若妍的情绪,仍维持刚才的表情说:“那就不管他,我们先回去咯。”
“嗯。”
俞航转身,微笑,脚底像踩了祥云。那家伙还算义气,没拜倒在人石榴裙下。只要这事没成,他跟他就还能像以前一样。尽管他不清楚,把文熙留在身边,到底该以什么样的名义?
俞航跟学员们说家里有事,一人发一个红包,等他们埋头收红包的当口,一溜烟飞跑出来。在大厅里转了好几圈,没发现文熙的身影。跑到外头,环视四周,也没看见人。
俞航打开车门,歪着头用脸夹住手机,一边摸索车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里了,那头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俞航望望有些黄昏色的天空,继续拨打,文熙依然没接。
少爷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放下去的手刹又抬上去,靠着椅背连环夺命扣。做编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在线。俞航抖着腿,心想你能撑多久。
他打一个,对方就掐一个。初冬天气,说黑就黑,俞航在澡堂里待一天,加上剧烈的心理活动,这会都有些困意了。心想,我真是出力不讨好。里里外外两头周旋,好不容易蹭个大团圆结局,这家伙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突然又不理他了。
发信息也不回,俞航把手机往边上一扔,拿过门禁卡将车开出去了。
才从顶楼停车库上下来,手机响了,忙不迭地用手去摸副驾驶上的手机。
“喂,航航,是我啊。”
俞航本来上涨的情绪瞬间冷了一大截。
“嗯。”
“在舞蹈室吗?”
俞航说今天组织活动,没在。
“妈妈想问一下,下周五晚上你有演出吗?”
吴碧芝从不过问他舞蹈上的事,总觉得儿子跳舞丢了祖宗八辈子的脸。这回突然问起,还是柔声细语地问,俞航倏忽冒出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惶恐感。
“没有,只有两节舞蹈课。”
“那能不能占用你几个小时的时间,陪妈妈吃吃饭?”
在路边停下车,俞航望望昏沉的天空,要不是过了落日时间,都想确认一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会落到东方去。从小到大,俞航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乖,等妈妈有空了,带你去吃好吃的。”有印象以来,吴碧芝除了有事情要交代才会慎重地约他出去吃(她不会做菜),平时难得这样邀请他。
“那我把课挪一挪。”
“乖孩子,就这么说定了。”
俞航刚要挂电话,吴碧芝交代:“哦,我啊,想带你去酒店,到时打扮得正式一点,不要穿套头卫衣和牛仔裤,给妈妈点面子,好不好?”
这年头,跟老娘出去也得讲究。俞航答应着,挂了电话。重新翻看了来电显示,那家伙还是没回音。
于是脑子一热,方向盘呼啦一转,径直开到他家小区门口来了。
此时,天已经擦黑。棉纺厂小区院子里大有参天之势的杉树和玉兰树的庞大树冠黑郁郁地伸展开来,隔着车窗能听到老人们的说话声。
再怎么突袭,礼节还是要有的。他点开屏幕,给他发了条:我在你们小区门口,快下来。
手指叩着方向盘,耐着性子默默数到五十下,没反应。
再发了一条:要不,我到楼下来喊你?
等了一会,还是没反应。俞航的手指抖了抖,又发:是我到你家来找你,还是自己下来,任选。
这次没数到三,信息就来了:我不在家。
俞航:我可以到你家等。
文熙:家里也没人。
俞航:那我先在张婶家等。
那头半晌才回:等着!
俞航一笑,缩着脖子退回车里。
没过一会,文熙出现在小区门口。俞航透过挡风玻璃,眼角乜斜着绽放一缕笑意。那个正朝这里走来的人,即使额角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依然难掩干净清透的气质。只要看见这张脸,就算有再多烦恼都不烦了。
不过也正是这张脸,让他至今都没弄明白,到底是因为他好看,是因为他的出现弥补了自己生活上的空洞,还是自己倾向本来就有问题。
如果他长得普通一点,也许这个问题就很好回答了。
文熙在车外站住,修长的指节粗暴地叩击着车窗。
俞航故意让他在冷风中多吹了一会,才慢慢摇下车窗:“来得挺快啊。”
文熙弯腰,小脸略惨白,不知道被风吹得还是被气得:“干嘛?”
“请你洗澡,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怎么都要有个说法吧?”
文熙直起身子,朝前方吐一口气,又弯下腰来:“第一,我自己付的钱,不算你请;第二,我一个独立的人,难道每次都要给你跪安才能回去?”
“……”
“我有自己的空间,有自己的人格,就算朋友也没权利指使我做什么。我答应跟你出去,是我的自由;我突然想回来,也是我的自由。希望你想想清楚,不要随意干涉别人的自由。”
俞航听得郁闷:请他洗澡还洗出人权问题来了?
才想张口为自己辩上几句,那位帅气的人儿已经离开车窗,往回走了。
每次都这样,只管说完自己想说的,自己发泄完就行了,至于别人是不是气得胀成一个球还是原地爆炸,都不关他的事了。俞航一拧眉,脚底用力,踩下油门跟上去。
“我还没说完!”
文熙沿着绿化带照直走:“可我已经说完了。”
“请你洗澡说你有自由,那我应该也有说话的自由吧?”
文熙刚要开口,有人招呼他,他正好借机摆脱纠缠,跟一个老奶奶聊着进去了。通过敞开的车窗,风儿吹来两人的说话声。老奶奶问车里的人是谁?听见他说,一个问路的。
一个问路的?俞航惨淡一笑。车子停在路边,小区里早已亮起明黄的灯火。每一个窗户后面都有一个温暖的家,唯独他没有。有爸爸,有妈妈,却没有一个温馨的家。现在,连朋友都没有了。
从这里,望不见文熙住的楼。他这样固执地等在路边,认为文熙能看到,能让他看到之后心生愧疚。可随着时间流走,他听见广场舞音乐响起,看见背着书包的初中生补习回来,看见年轻夫妇们抱着孩子出来散步,过了许久,又听见广场舞音乐消歇,看到周围人流变稀,听到夜宿的猫咪被冷风冻得嗷呜尖叫,文熙都没再出来。
他曾想过跑到里头去,按他家门铃或在楼下喊。但这种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虽然嘴上强硬,但真要他做,他会思前想后,会考虑文熙的感受。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无聊举动,让这个朋友受到更多的困扰。
如此胶着在冗杂的情绪中不能自拔之时,他一点都没料到,文熙其实一直看着他。
晚饭后,文熙跟着爸爸出来。老宋见他心情低落,才劝他一起出来蹦跶几下广场舞。文熙没有运动细胞,跳极其简单的动作,都颇费周折。手动时脚不动,脚动时手不动。
张婶看他那笨拙样,就说:“你不有个朋友是跳舞的?让他教你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文熙立刻没了兴趣,离了人群,自己一个人踱到外头来。刚走出大门,一眼就看见俞航的车还停在那里,慌得立刻闪身回头。
以为早就走了,没想到这家伙执着得很。文熙见识过俞航缠人的能力,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就这么守上一晚都有可能。
真要守一晚,现在的天气,就算在车里,也会冻着。想上前劝他回去,可一想起被他欺骗、捉弄的情形,心肠又硬起来。转身回了家,回家之后,外面的冷风吹得窗户扑扑作响,文熙渐渐不安起来,又从家里出来。
在小区门口走走停停,出去转身,如此好几回,最后还是没出去。如果不给他点教训,下次还会作弄他。但,当他决意离开时,又于心不忍,于是走到围墙里头,想看看什么情况。
这是老小区,围墙还是石砌的,弧形砖背对着弯成四叶草的形状,文熙踩在低矮的花坛沿上,透过外边稀疏的雷竹竹枝,刚好能看见那辆车子。车窗紧闭,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车里的人的脸。
如果这人是纯粹拿自己取乐,没必要一直傻傻地等在外面。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吃没吃饭?
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听见爸爸呼唤,文熙用牙咬着下嘴唇,狠狠心,离开了围墙。
也许,他等厌了,就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