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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柳侯“遗命” ...


  •   王女离开的第二日,汤宫内外终于传开了柳侯病情加重的消息。

      那天正是约定里子期要以“儿子”的礼仪送葬殷人玖的日子。

      子期穿着能刺破皮肤般粗糙的麻衣,披带着殷人传统里为父亲送灵的白头巾和芒鞋,领着一群殷人,哭灵扶棺,一路踏过庞城中的大小街道,直至将贞人玖送到庞城朝向殷国方向的山头上下葬。

      在这之前,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子期和殷人的矛盾,除了一些消息特别灵通的,几乎没人知道贞人玖的死和子期有关。

      殷人在庞多年,在传播殷其他的文化和习俗上进展极慢,唯有在“占卜吉凶”上得到了庞人的认可,贞人的茅屋成了不少心有疑问之人最喜欢的去处,也因为如此,到了贞人玖送葬那天,随同子期一起上山的庞人也有不少。

      他们的声势如此浩大,立刻就替代了成为了王女离庞外另一个让人交口称赞的热门事件,虽然有些人觉得子期的父亲还活着就用这样的礼仪送葬有点不妥,但绝大部分人还是认可子期对“老师”的尊敬和孝道的。

      唯有少部分知道内中“真相”的人,惋惜着柳侯一生强硬最后却要为了儿子向殷人妥协。

      贞人玖下葬后,也不知是被这段时间殷人的闹腾累到了,还是被子期的“不懂事”气到了,从汤宫里就传出了她病情加重,已经不能起身的消息。

      汤宫里的王师怀桑开始以柳侯的名义传唤庞国的公卿进汤宫,最先被召见的就是她的妹妹嫘,然后就是各个族长与庞国的军中人物。

      除了几位女性贵族以外,其他人没有被允许进入柳侯的寝殿,听说是因为病情的缘故柳侯全身都浮肿了,身上不能穿着衣物,所以不便让其他人入内。

      满朝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守在柳侯的门前,紧张地等候着来自柳侯的消息。
      离他们上一次这样紧张地聚集在柳侯的门外,已经是十七年前,王女好诞生的那天了。

      就这样紧张地守了一夜,不时有巫殿里的巫者来来去去,直到第二天清晨,满脸憔悴的怀桑走出了王母的寝殿,打开了殿门。

      “母柳……去了。”
      他哽咽着开口,眼泪纵横。
      “诸君进去送母柳最后一程吧。”

      如今留在汤宫等消息的都是侍奉柳侯多年的老臣公了,听到这消息一个个瞠目结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不信!”

      如此突然的消息让好几位官员无法接受,当即就冲进了殿中。

      只见柳侯的身边跪着七八个人,除了柳侯的血亲子期和母嫘,其他也都是各领一方的贵族,每个人都是一副悲伤过度的样子。

      他们面前的垫子上躺着面目浮肿的柳侯,大概是因为光着身子的关系,她的脖子以下盖着厚厚的毛皮,可那张脸即便浮肿也确实是柳侯无疑。

      有人壮着胆子走到柳侯尸身的面前,伸向她的鼻端,片刻后,那位官员跌坐于地,嚎哭出声。
      “母柳!母柳啊!!!”

      他的嚎哭等于确认了怀桑的消息,没多久,涌入殿内的庞国官员宗亲们就哭倒了一片,为柳侯的突然病亡惶恐惊惧。

      “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大巫呢?这样的时候,巫江为什么不在宫中伺候?”
      负责照顾王族起居的内服官稽母痛哭流涕,斥责道,“就算巫喜不在,大巫也可以替王母祈福、为她诊治,怎么能让她在汤宫中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

      “我们昨天半夜见不对就已经派人去请了,谁知到现在也没有人来……”
      母嫘擦着眼泪哭道,“不是我们不想设法,实在是柳侯不准啊!”

      “那现在柳侯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王女离开还没两天,要不,我们派人去将王女追回来吧?”
      新任的御官强忍着不安开口,“如果我驾车去追,应当能在两三天内追上王女的队伍……”

      “柳侯一直瞒着自己身体不适的消息,就是为了能让王女顺利的出使,现在把王女叫回来,岂不是辜负了柳侯一片苦心?”
      母嫘摇头哭道,“何况殷王继位,其他诸侯国去的不是国主就是王子,要是这时候王女回返,殷王怪我们怠慢新王,岂不是祸从天降?”

      “可柳侯去世,王女就是下任女王,她不回返,难道要等她从王都回来再继位吗?哪里有一国国主之位空悬,再等几个月的事情!”
      御官奇怪道,“就算王女去不了,不是还有王子吗?让王子去就是了!”

      一时间,不少人点头认同,看向这段时间已经形销骨立的王子期。

      柳侯去世虽然突然,但她已经病了好多年了,寻常人活到四五十都是稀奇,她一身病却活到了快六十岁,在这个时代是“高寿”,她昔年重用的臣公,好多都已经早她一步先去了,满朝还在用的老人寥寥无几。
      所以她现在突然病逝,大部分人虽然觉得悲伤,但更多的还是不知所措,早在她将政事交由王女处理自己避居汤宫那天起,大家就料到了可能有这天。

      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柳侯去了,而是王女不在。
      这么多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找不到柳侯的时候由王女暂时处理国务,现在柳侯去了,他们下意识反应就是把王女找回来。

      但怀桑肯定是要让他/她们的希望落空的。

      “让王子去,那更不行了。”
      怀桑的目光扫过室中众人,语气沉重地说,“因为王子期也是下任国君的继位人选。”

      “什么?”
      “那不可能!”
      “我国怎么会有男人继位?”
      “那王女呢?王女之前才接了王钺!”

      这下,哭的人忘了哭泣,悲伤的人忘了悲伤,纷纷陷入到震惊的情绪里去。
      要不是说这个话的素来得到庞人敬重和信任的王师怀桑,在场的几位老宗公就能一巴掌给他扇过去。

      “这不可能!”
      一位王族的老妪难以置信道,“子期是没有治国经验的王子,怎会被柳侯立为继位人选?”

      “不是子期,而是子期的女儿。”
      怀桑低垂着头,向这位王室硕果仅存的老人解释着,“王女好身负预言,谁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留下后代。就连柳侯都担心她会因为预言的缘故不想生育,临终之前,还在担忧着王母一系和大巫一系的存亡……”

      谈到这个,殿中跪着的诸公卿面面相觑,都不发一言。

      说实话,这预言刚曝出时,莫说柳侯,就连普通国人也怀着和上位者一样的担心,毕竟庞国的王族血脉已经存续八百多年了,如果因为一个预言从此断了,基本就代表王室的祭祀就此断绝。

      “正因如此,柳侯留下遗命,王子期和王女好,无论是谁,只要先诞下血脉,谁就能继承王位。”
      怀桑身为柳侯的代言人十几年,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掷地有声,“如果是子期和庞女先生下女儿,则王位由子期暂代,直到他的女儿长成;如果是王女好先生下女儿,王位继续由王女继承。”

      听到这样的遗命,不少人皱起了眉头,在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王女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正值孕育孩子的黄金时期,她有固定的伴侣,身体也强健,只要她愿意生,肯定会有大把孩子。

      反观子期,今年才能参加田猎,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毛长没长齐,要等他和其他人生下孩子,还不知道要等几年。

      况且各家都知道这王子王女的事情,王女已经有体格健壮的侍卫侍奉了,听说两人感情很好,经常几天几夜都不出门,说不定小王女都在肚子里揣着了;
      而王子这几年来没听说和哪个女人有亲密接触过,各家求偶的女子也没在王子这边成功过,想来肯定还不通晓人事。

      这一思忖之下,柳侯的“遗命”看似王子王女都有继位的资格,可一边是有孩子就可以继位,一边是有孩子也只能“暂代”,怎么看怎么像是“催生”王女的计策,并没有偏袒王子。

      心里有了盘算,再加上他们也确实担心王女无后这件事,这反对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唯有几个支持王女的心腹还在不依不饶。

      “即是柳侯遗命,可有手谕?可有大巫的证明?只凭王师一句话,吾等不能信服。”
      内官稽母已经六十多岁了,她侍奉两代国君,亲手照顾王女长大,自然不会被怀桑三言两语打发,连声质疑。
      “就算是公平竞争,王女在路上怀孕生产也不安全,还是让她先回国再议!”

      “柳侯筹备这么久,就是为了庞国能在王都朝贡中一鸣惊人,在新王面前争得一席之地,怎可在这个关节召回王女?”
      母嫘在一旁语气森然道,“怀桑为柳侯传达旨意这么多年,柳侯信任他更甚王子王女,稽母为何不信?”

      “稽母不信王师,我们这么多人亲自送走的柳侯,人人都听到了柳侯的遗命,难道都是在说谎不成?我们说的不算,难道只有你说的算?”

      这罪名一扣,稽母气急,差点没骂出声来。

      她年老体弱,一悲一急就不免气喘连连。

      然而还没等她再出声再问,就听得怀桑露出关切之意,对着她开口:
      “来人啊,稽母悲伤过度身体不适,快把她请回去休息!”

      可怜稽母话都没说几句,就被王卫们“架”着拖离了寝殿,再也没办法反驳什么。

      一屋子里的人都是人精,再看殿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聚集起了披甲执锐的王卫,一个个闭上了嘴,没有再明晃晃地反对。

      “既然诸位都听到了柳侯的遗命,那等诸位回去后,就请在各自族中公布吧。下次集会之时,就是对外宣布柳侯遗命之时。”
      怀桑见没人再有异议,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安排柳侯的丧事。”
      他流着泪说,“现在天气炎热,不出三天尸身就要腐坏,不能停灵太久。”

      众人心中悲痛万分,都点头赞同。

      “正好,王子期刚刚送走了贞人玖,对这些丧仪也有经验。就请王夫子亚和王子期一起主持,宗工辅佐,一同完成柳侯的丧事吧。”

      怀桑是王亲,由他来安排王的丧事合情合理,也没人对此反对。

      直到最后,说到怎么派人去向王女传达柳侯的死讯时,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再次提问。
      “敢问王师……”

      那是个年迈的女官,是负责国中田地的耕官。

      此时,她直勾勾地看着怀桑,眼神锐利无比。
      “不知柳侯有没有留下遗命,如果王女因出使之事耽误生产,而子期又恰好在此期间有了儿女,王女将会如何?”

      蓦地,所有人都向这位耕官看去,寝殿里静得能听见落下针的声音。

      “如果是这样,王女还会继续领将军之位吗?还是王师想效法柳侯,将已经成年的王女驱逐出去?!”
      到最后,她的语气可以称得上疾言厉色,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门外那些披甲之人。

      她问出了许多人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这也决定了很多一直看重、效忠王女们的贵族该如何对待接下来的局面。

      怀桑毫不怀疑,只要他露出一点驱逐王女的意思,明天就会多出许多出城投奔王女的庞人。

      “那自然不是。”
      于是他露出一惯有的谦虚表情,态度温和地说,“我只是王师,又不是王母,哪里有驱逐王女的权利?无论谁继位,我都只会尽心尽力辅佐新王,不会参与王位角逐,更不会危害到王子王女的安全。”

      他的话,成功让几个臣公放松了紧皱的眉头。

      “不过……”
      怀桑心念一闪,突然想到自己身上的诅咒。
      “柳侯确实有留下这样的安排。”

      他看着一双双注视着自己、焦急地等候着下文的庞国权贵们,心头涌起一阵快意。

      此时此刻,没有柳侯,没有王女,所有人眼里只能看见自己。

      只有他而已。

      “如果王女一直没有生育……”

      反正阿好迟早是个死人,不如一并把自己的诅咒解决了。

      “那王女好,将继承大巫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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