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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五十三 洪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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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洪水
不过雨势实在太大,到最后打在人身上都觉得生疼,众人只觉得喘息都费力,加之水中冲力大,下到水中的禁军和工匠撑不了多一会儿便觉得全身沉重站不稳身子。在一旁指挥众人搬运东西的展昭见状,暗幸自己方才留了一半人马待命,当即让岸上的人腰间系上绳索,以免被水冲倒卷走,再下去换水中众人上来。如此轮番下水,禁军们和工匠都能稍事休息,补充体力。
雨势渐渐小了起来,但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水势却似乎越来越猛烈,水位已到胸口,水中的众人已经有好几个被水冲倒,幸亏有腰上系着的绳索,不然早已被巨浪卷得不知踪影了。
那两名河务官员被雨水冲的脸色煞白,大张着嘴,一边喘气一边道:“展大人,快让岸上的人系上绳索下水,并肩站成人墙,暂缓水势,否则这边加固的沙袋一旦被冲走,咱们就功亏一篑了!”
展昭虽觉此法危险,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这边堤坝一旦冲开,西大街上所有百姓的房屋将被毁于一旦,河水倒灌之下,连皇宫也难脱洪流之灾。唯一沉吟,只能咬牙下令,同时自己也跟着下了水,与一众禁军工匠手挽着手并排而站,阻挡水势,让堵堤的众人能稍作喘息,尽快将河堤加固。
之前在岸上心急如焚的指挥时还不觉得怎样,下至水中被水流巨大的冲击力一冲,不过盏茶工夫,展昭便觉得自己浑身乏力的竟有些站不稳身子,不由诧异起来,身边的工匠和禁军还未怎样,怎么自己倒有点撑不住的样子?莫不是这几日忙公务忙得狠了,累着了不成?可是,眼下情况紧急,究竟是何原因此时也无暇去管了,赵祯说要调动城外驻扎的护城军前来增援,却也一直不见人影,想必除了这里以外,其它地方也有险情,这才分身乏术。为今之计,只能是尽力而为,展昭虽不擅这截流固堤的本事,但兵法却是自幼习过的,水火无情,此番本就是人与天斗,士气最为重要,自己和杜应川便如同主帅先锋,若是自己撑不下去了,士气势必大受打击,这连续几个时辰的努力便算前功尽弃了。
在水中拉锯战般的与洪涛对峙了不知多少时辰,展昭渐渐的觉得自己即使用上“千斤坠”也有些站不稳了,这时,一个禁军淌着水艰难的移到他身边,因为水流巨大的轰鸣声的干扰,虽然那人已经喊得声嘶力竭了,但展昭还是只听到对方断断续续的“爷来了”、“命令”、“让你上去”几个字,只道是八贤王听到消息也赶过来了,心里不由一急,如此形势,八贤王怎能以身涉险?
解开自己身上的绳索,让自己左右的两个禁军重新挽成人墙,展昭和那名禁军一起摇摇晃晃的淌回岸上。从水里出来,展昭一脚踩踩上泥泞的河堤,便觉身体重如千斤,脑中更是天旋地转,身子不由自主的便晃了两晃。那禁军连忙扶住他,问道:“展大人,您没事吧?”
此时上了岸,话音已勉强听得清,展昭摇了摇头,道:“没事!”四处看看,天色黑沉沉的也瞧不清楚,只能依稀看出不远处的河堤边站了几个人。
展昭皱了皱眉,这边河堤都不稳固,八贤王怎么站在那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近处,才发现那被几人簇拥着站在堤边的不是八贤王,而是百里绝焱。展昭不由一惊,紧走两步,也顾不得行礼便直接道:“侯爷,您怎么在这里?这边很危险……”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百里绝焱打断了:“你又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才回来么?怎么?这是皇上派给你的差使?”
虽然瞧不清楚百里绝焱的表情,但展昭听这话便也猜的到此时百里绝焱是如何的脸色不善。
“事出突然……”
“展大人……”展昭的话又被急匆匆赶来的禁军打断:“展大人,户部运来的沙包快用完了,怎么办?”
展昭从怀里摸出自己的护卫腰牌,递给那人,道:“派人快马去户部衙门,请刘大人火速增援!”
“是!”那禁军拿了腰牌,转身疾奔,不料才奔出丈余远,脚下一滑,竟顺着河堤的斜坡滑下,若是平时,那禁军借力一蹬也能自行跃回,偏偏此时堤下土石早已被水连冲带泡的松软了,他这一蹬非但没能借力,反而又陷下几分,正好一个巨浪打来,立时被卷入水中。
展昭和百里绝焱同时拔身而起,终是展昭离的近些,先行拉住了那禁军手臂,半空借力使力,将那禁军扯出水面,向赶过来的百里绝焱推去。百里绝焱一把扯住那禁军,凌空扔回岸上,再看展昭时,他脚下已经是怒涛滚滚了。百里绝焱心胆巨震,骇然疾呼,但他一口真气已浊,再想救人已是难如登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展昭落入水中。
“猫儿——”
一道白影划过,百里绝焱几乎沉入水底的心又仿佛活过来了,一个疏神间,已被落离拽回岸上。
白玉堂本是和蒋平一起被大雨困于大相国寺,但白玉堂左等右等都不见雨停,心里惦着展昭,加之感觉到那一阵地动山摇,心里更是不安,便跟寺里借了蓑衣,和蒋平回了开封府。不料回去以后发现展昭竟然不在开封府内,向包拯打听了又直奔皇宫,见了赵祯才知道展昭带人固堤抗洪了,又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一路上在肚子里把展昭骂了个透,却不想才找对地方,见到的却是几乎能令他心脏都停止跳动的一幕。
画影挑起一旁的绳索,白玉堂劲透绳端,绳索笔直飞出,如同长了眼的灵蛇一般,缠住了水中展昭的手臂。百里绝焱见状,忙飞身过去,帮白玉堂一起拉动绳索。
展昭落水之时虽已闭气,但他一丝水性也没有,幼时记忆里的冰冷窒息的感觉再次浮上,那深深的畏惧感仿佛一张网一样,将他的心包裹住。感觉身子被咆哮着的巨浪卷走,他也不由得开始挣扎起来,被呛了几口水之后,神智已有些昏沉了。
忽然听得似乎是白玉堂在叫自己,随即感觉自己手臂一紧,身子也在水中一顿,睁眼瞧见手臂上的绳索,知道是有人救了自己,本能的便反手抓住绳索抵御水流的力道,顺着绳索上传来的力道被一点点的拉回岸上。
“猫儿!”眼见展昭一点一点的离自己越来越近,终于到了岸边,白玉堂扔下绳索,弯腰拉住展昭手臂,将他从水里拽了出来。
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在不住的颤抖,而且呛咳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白玉堂被吓得不轻,连声急问:“猫儿,怎么样?”一边问,也不管周围还有许多人在,便直接将展昭抱到离河道稍远之处,才把人放在地上。看他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身子都咳得缩在一起,白玉堂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偏偏他自己也不识水性,对于溺水之后要怎么办是毫不知情,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倒是百里绝焱沉得住气,伸手将展昭扶起些,一手在他背上轻拍几下,引得展昭吐出了呛入腹中的水。
稍稍平复了气息,展昭大口的喘息着,勉强压下了呛咳,却怎么也压不下身上越来越剧烈的颤抖。
揽着展昭冰冷无力的身子,白玉堂可以感觉的出来,展昭在努力的抑制那颤抖,但是却抑制不住,那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猫儿在害怕?
白玉堂甚感诧异,自己也不会水,但……也不会怕成这样,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温热的手掌不断的在展昭的肩背上来回抚摩,白玉堂的声音也不断的耳边重复:“猫儿,没事了,没事了,猫儿,都过去了……”
直过了约莫有半盏茶的工夫,展昭才渐渐平静下来,“玉堂……”
听到展昭的声音,白玉堂当真是松了一口气,急切的问道:“还好吗?有没有伤着哪儿?”
展昭无力的靠着白玉堂,勉强扯了扯唇角,想到白玉堂未必看得到,便又任由唇角回到自然的弧度,低声道:“还好,别担心……”
忽然想起身周还有很多人在,展昭心头一紧,忙撑身欲起,但他先前在水中已经耗了不少气力,落水之后更是拼力挣扎,此时早已是强弩之末,连挣两下竟都没有挣起来。
“猫儿,你干嘛?”白玉堂按住展昭,急道:“你自己身子还没好,还要拼命吗?跟我回去!”
“玉堂,这里随时都有决口的危险,我不能走!”展昭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只是,是撑着白玉堂的手才算站得起来。
感觉到手上传来易于寻常的热度,白玉堂疑惑的伸手探上展昭的额头,果然……剑眉紧皱,白玉堂气急败坏的道:“你在发热你知不知道,发着热你还要去往水里泡,你不要命了?”
展昭一怔,他的确是不知道自己在发热,应该是淋了雨才会发热的,他只顾着疏散百姓加固河堤,根本没工夫注意自己身上早已产生的不适感。
百里绝焱听得白玉堂的话,墨瞳一缩,转头向落离道:“去调集五百猊狻军!”
落离接令而去。
虽然知道白玉堂一定会生气,但展昭还是将话说出了口:“玉堂,我不要紧,这处河堤马上就加固好了,我……”
“你回去,我替你在这看着行不行?白爷向你保证,这堤一定守住,决不会淹了任何一家!”白玉堂几乎要气得跳脚了,谁说这猫好脾气的,怎么执拗起来比白爷还厉害,白玉堂此时真恨不得一掌劈晕了这只猫算了。
但是,这一次,百里绝焱竟与他有着同样的想法,百里绝焱没有用掌,他只是一指点在了展昭的昏睡穴上而已。
接住骤然软下的身子,白玉堂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猫儿这个亲爹侯爷,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百里绝焱嘟哝了一句“就会瞎逞能”,便对白玉堂道:“那边有马车,带他回开封府!”
白玉堂看了看怀里的人,又看看百里绝焱,道:“你带他回开封府,我在这边守堤,我答应了猫儿的,要留下替他……”况且,他这个时候更需要你……白玉堂在心里叹息,却没有说出口。
百里绝焱微微一愕,本来想说一会儿猊狻军的人马便到,这边已经不要紧了,但还没开口,白玉堂已经不耐的道:“快点,下着这么大的雨,你想让他病的更厉害吗?”
百里绝焱眉心一皱,还是伸手扶展昭靠在自己怀里,从怀里摸出一方玄黑令牌递给白玉堂,道:“拿着这个,没人敢不听你的!”
一旁的亲卫瞧见百里绝焱竟然将猊狻军的令牌交给白玉堂,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侯爷”。
白玉堂却混不在意的接过,道:“虽然我有画影同样没人敢不听我的,不过这种时候,这东西还是比较好用!这边完事了我再还你!”
从没人敢这么跟百里绝焱说话,他在心底冷哼一声,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狂妄自大的小子的确是有骄傲的本钱。
百里绝焱不再啰唆,带着展昭上了来时自己乘坐的马车,直奔开封府而去。
马车不大,但陈设却极具匠心,就着小案上烛火的光,百里绝焱可以看出身边靠着车壁昏睡着的少年青白的脸色,因为浸了水,纤长的眉峰和睫羽便如同用细毫丝丝勾勒晕染一般,当真是眉目如画。探了探他额上的热度,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百里绝焱摇了摇头,取过自己放置在车内的大氅,将他整个人裹了起来。
这孩子……展易玄生性逍遥随意,他两个亲子展辉展曜均不是墨守陈规的人,怎么会独独把这孩子教的这般执拗,什么有关无关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扛得住。见他两颊带着红晕,呼吸急促,百里绝焱忍不住又是气又是疼,明明自己都烧成这样了,还敢在雨里淋着水里泡着,他倒是有让别人气急败坏的本事。
不用百里绝焱说,驾车的亲兵也知道将马车驾得飞快,西大街离开封府又不远,不多时便到了。百里绝焱抱着展昭下了马车,在开封府衙役惊异的目光中进了开封府。
包拯和公孙策都被宣进宫了,王马张赵四人也都跟着去了,陷空岛四鼠在白玉堂走后,不放心,也跟着出去了,如今开封府便只剩了一班衙役和几个杂役。
百里绝焱将展昭抱回西跨院他的房间,才将人放在床上,便听门被猛然推开,一个惶急的声音传来:“小飞!”正是随百里绝焱一起回来的展曜。
展曜看见昏睡的展昭,大步上前,摸了摸额头,又探了探脉相,急急的向百里绝焱道:“焱叔,我去找些热水,你先帮小飞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了,他烧得厉害,不能再着凉了!”说完,便急急的出了房间。
百里绝焱有些愕然的愣了愣,看着床上睡得极不安稳的少年,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伺候人的事他从来也没干过啊。
摸了摸展昭额头,极是烫手,知道不能再耽搁,只好扶起展昭,手忙脚乱的忙活起来。但展昭此时昏昏沉沉,却是解开衣带才发现腰带未松,褪下衣袖却又被压住了衣襟,等展曜带着两名杂役将烧好的热水倒满浴桶,又让人找来了公孙策的药箱,百里绝焱连展昭的官衣还没有脱下来。
展曜送出杂役,关了门,试了试桶中水温正好,好笑的接过绵软的展昭。
百里绝焱点展昭睡穴时,并未点深,经百里绝焱和展曜这么一折腾,展昭便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半睁了眼,发现身边熟悉的身影正在为自己褪下湿衣,不由微惊,呢喃一声:“二哥……”
“泡泡热水暖和一下,没事了,你睡你的。”展曜揽着自己小弟,柔声道。
展昭疲惫的神思被展曜的温柔俘虏,轻轻“嗯”了一声,放松了心神,又睡去了。
褪下展昭身上衣物,又将人交给百里绝焱,展曜道:“我去准备药,焱叔,你赶紧让他泡泡热水,去去寒气!”说完,便打开公孙策的药箱找自己需要的药,他担心展昭体内的寒毒会趁虚发作,便又在展昭的柜子里翻找他平日吃的药。
百里绝焱这一辈子也不曾被人这么使唤过,他知道展曜因自己对待展昭的态度,一直对自己不满,这次有了机会,便不免要为展昭鸣不平,故意为之,然则展曜固然态度无礼,百里绝焱也唯有苦笑,他对展昭怀有歉意,心里自然多些疼爱,当即抱起展昭,将他放入热水中。但他一身单衣在雨地里冻了半天,也有些手脚发僵,还没来得及扶展昭在桶中坐好,手上便是一滑,展昭整个人便无力的跌入水中。
若在平时,展昭纵是病得再重也不会这般一点戒心都没有,此时得知二哥就在身边,所有的顾虑便都可以放在一边,疲惫涌上,展昭便也放任自己昏昏沉沉的似昏似睡了。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展昭有些惊慌失措,他不久前才重复了幼时的噩梦,那如同刻在骨子里的窒息感已经让他心力交瘁,这一次更是不知如何应对,慌乱的张口要叫“二哥”,但水流便顺着口鼻呛了进来,不由更加剧烈的挣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