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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樽之约 ...

  •   “我-”
      他有些踧踀,他确实想利用她获取革命党人的更多情报。初次交手,他就猜出来她是孙中山那边的人,身手和杀人动机都完全契合身份。如今被她这样直白地点破,他竟觉得自己有些无耻。用对手知己,用对闵营长的愧疚和尊重来装裱冠冕堂皇的借口,掩盖真实的目的。
      他对她,真的只有利用了吗。
      望着她晶亮的眼睛,清澈又深邃,直透人心底,一股罕见的执著和倔强,坚韧得让人有几分心痛。荆棘丛中浴血而生的玫瑰,有一种亮烈的情操。

      她看到他眼底隐忍的暗涛,终是有一丝丝的甜蜜。她对他谈不上一见钟情,但是有一种亲近的欲望,希望他不要把自己当做敌人,也不要只是一个对手。归根到底,她希望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女人。
      “霆琛。”
      她低低地唤,声音好似从胸腔中发出,深沉浓烈又醇厚,带着无法拒绝的蛊惑。
      “嗯?”
      他晃了晃神,竟是默许了她这样亲昵的称呼。
      她狡黠一笑,小小得意。
      “谢谢你。”
      他愣了愣,目光疑惑,“什么?”
      她抿了抿唇,谢谢遇见了你,在最美和最艰难的时刻,你就像一道电光照进了我心底,就算被击伤,就算会心碎,我也义无反顾。
      我不会再克制住自己。
      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我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站在一起。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闭上眼睛,鼻翼间盈满他温热的气息,皮质衣料独特的味道含着烟草,看不到他的神情,就可以想象他的温柔。
      冲淡了伤口微微撕裂带来的疼痛。
      他看到她唇角含笑,恬淡而虔诚,阳光透过窗纱洒落,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晕,分外出尘,又美得动人。
      他下意识地退后了几寸,这才发现自己依旧维持着之前那个侵略性的姿势,慌忙直起身来重新坐正在床边的椅子上。她的蓝色病号服上渗出点点殷红。
      “你-”

      他眼神一暗,定是他刚才没有控制住情绪,力度过重,令她伤口再度迸裂--她胸口和背部都有枪伤,他怎能,怎能与她一般计较。
      不知何时起,他无法再冷静到冷酷。因为她的一言一行而情绪起伏,甚至动作过激。
      他很不喜欢这种挫败感。可是面对身受重伤的她,无论她多么过分,他都无可奈何。
      感到她呼吸略微沉重,他有些不忍,讷讷地道:“你--疼么。”
      “没事,过一会儿就会愈合的。”
      她轻声回答,声音却比刚才虚弱了很多。他心中有愧,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静静等待了片刻,衣衫上的血迹干涸凝固。
      “现在好些了吗?”
      他俯身问。她睁开眼睛,见他神情含忧含愧,便柔婉一笑,“我真的没事,你不必自责,本来-本来就是我自己不该惹你生气。”

      他心中一紧,她越是这样说,他更觉得难过。
      “闵茹。”
      目光有些凝重,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她眼神闪了一下。他是骄傲而冷漠的黑鹰啊,何曾对人低头说过这三个字。心渐渐被一片柔软包围,温温的感觉。
      轻轻按了一下他的手背,以示原谅。
      “给我倒点水吧。”
      “好。”
      他迅速答应,将一旁凉好的水和热水羼好之后,脱下右手手套试了一下温度,才把水杯递给她。
      她被这个细节感动了,很想握住他的手,很想问问他左手的指伤,终究是忍住了。
      有些艰难地撑起手肘,伤处仍是作痛,不由蹙眉。
      “别动。”
      他连忙放下茶杯,在床沿坐下,“你现在不能用力,我扶着你,小心些。”

      她点点头,任由他托住自己的双肩将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她虽然看起来坚强凌傲,容色灼人,其实身体很纤柔,肩膀窄窄的,手臂细瘦,整个身子仿佛他一臂就可以轻易捞起。他没有想到她这样轻小,不敢多用力,怕将她靠得太近,就几乎搂在了怀里。她发间脖颈白皙,有清幽梅香,遗世独立。
      幽姿不入少年场。无语只凄凉。一个飘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肠。
      江头月底,新诗旧梦,孤恨清香。任是春风不管,也曾先识东皇。

      不知为何,陆游这首朝中措就这样浮现脑海,仿佛为她写就。她本该是毓婉那样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啊,命运却让她承受了太多变故,最后成为一个冷血杀手。
      就如自己,就如自己--
      这一切皆不是他们能够选择。一身冷酷的气息,一张冷漠的面具,并非他们原初的模样。

      再看她时,眼神变得柔软很多。
      目光相接,她正盈盈凝望自己,眉眼仿佛穿过春日密雨千帘,湖水层叠涟漪。那样近的距离,轻柔温暖的怀,虽是半抱,亦让人失却魂魄。

      “你怎么了?”
      感到她眼眸似有水光折射,他凝眉问。
      “我只是突然舍不得--算了,我没事。”
      她眼中璀璨骤然熄灭,再度看他已是一片沉静。
      “可以再取一个杯子来吗。”
      他疑惑不解,但依旧照她的吩咐另倒了一杯水。

      “第一杯敬你和佟小姐,多谢救命之恩。”
      她擎起杯子,神情变得郑重,语声也沉稳了很多。他有些措手不及,仍是很快恢复了常态,认真道了一声“好”,便与她对饮。
      “第二杯,祝你们得偿所愿,幸福美满。”
      她没有说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所谓得偿所愿,不一定就是和眼前人。人心易变,世事难料,怎能把自己的一生固定过早,只要最后的结局美好,心安即可。
      周霆琛愣了愣,没有想到她说出这样祝福的话,更没有发现语句中小小的慧黠,回旋余地。

      并无迟疑地一气饮完。
      他放下杯子,难得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没想到你这个女人还有点良心,之前是我看错了。”
      “怎么,难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心没肺?”
      她芳唇微噘,似是有些恼意,还有意味不明的娇嗔,“我只是不擅长说些甜言蜜语哄人开心罢了。”
      他眸影深了几分,“只是你也不必说话呛人。如果你不说那些刺耳的话,你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没有人会说无缘无故的话,如果可以,我也想表现得讨人喜欢,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侧身想要再倒一杯,他拦住了她的手。
      “别喝太多,你还没有吃东西,身体会不舒服的。”
      “谢谢你的关心,只是这一杯和前两杯比起来,在我眼里更加重要,不管你是否愿意,我都会先喝。”
      她淡淡道,语气却不容置喙。他早已明白她的性格,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夺过杯子。
      “你拿的动热水瓶么?伤这样子逞什么强,还是我替你倒吧。”

      “第三杯,我希望他日重逢,无论我们是敌是友,都不要兵戎相见。”
      她作势欲饮,却被他挡住。
      “对不起,这一杯我不能陪你。”
      他眉凝如墨,语沉如水,“我不想让你失望,但我也不想骗你,日后的事情我不能保证,你也不能。”
      她琉璃般的眼波有瞬间的碎裂与平复,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手里仍握紧,眼神执著,“是吗,你自己不能,为什么要连累我?”
      既然一直都在利用,此刻还大言不惭。
      你不能保证,凭什么诬陷于我。
      之前的温情是为了下一步的计划。
      你好样的。也只有你,能这么毫不掩饰地说出来。
      “你能不要钻牛角尖吗。”
      他想拿走她手里的杯子,竟然拿不动,又不敢用力过猛,“闵茹,你明明很清楚我们之间的情况,作为杀手,最好不要有什么纠葛。”

      “真的打算--与我--没有瓜葛?”
      她幽幽注视着他,忽而叹了口气,平静的语声里深藏的遗憾与痛惜让他不由心颤。
      “你--好好养伤,我去护士站开口有没有需要的。”
      他仓促地回答,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想要结束这场对话,还没有来得及站起身,却被她再度拉住了手腕。
      “如果不想让我的伤口再裂一次,你就--不要走--”
      她指骨纤细,语柔如水,往昔成熟中带着妩媚风韵的音色竟变得有些乞求的凄切。
      他呆楞住,生平第一次身体不听从使唤,望着她深深目光无法动摇。
      她轻轻抬手想要触碰他的脸,终是到一半处停留,缓缓垂落。
      “霆琛,可不可以听我一句劝。”
      “你说。”
      “我--我希望你保重自己,任何时候以自己的性命为首,不要为了其他的人和事--”
      “我做不到。”
      他打断一般脱口而出,发现不妥之时,没有错过她眼里一丝落寞。
      “对不起,我--”
      “这是你第二次说,我不想再听到第三次了。”
      她微微偏过头,眼睫竟有些湿润,“你,你知不知道你已经--”
      声音微微哽咽,说不下去。
      “闵茹--”
      他心中莫名酸楚,竟有一种擦拭她眼角的冲动,生生压抑了下去,“别这样,小心你的伤--”
      “你已经病入膏肓了--”
      她紧紧闭上眼睛,不让泪水滑落,“没想到你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你可知道强行戒毒的后果--”

      他心弦震颤,“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我做军医七年,从未见过鸦片成瘾如此之深--”
      她擎住他的手腕,“望闻问切,难道还不够吗--这样下去你--活不过十年--”
      他眸影一颤,旋即恢复了常色,“即便只有一日,我也愿意与她一起。”
      “你--罢了。”
      她松开手指,“你若作此想法,我多说何益,只是你脉息有异,虽然强行戒毒,体内毒素却似乎有增无减,侵入更深,像是不久前又摄入过量--”
      “不可能!”
      他眼睛瞪大目眦尽裂,一个可怕的想法掠过脑海,随即被狠狠碾压,“不,我不相信!”
      “但愿是我错了,只是你此后饮食小心,身边之人--不得不防。”
      她再度闭上眼睛,似是疲惫不堪。
      他从未怀疑过她在挑拨离间,可是他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会为了私利害自己--不,以周鸣昌的为人--他对母亲的恶行--
      确实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闵茹,谢谢你。”
      轻轻盖上她的被子,他起身走出病房,脑海中的计划提前了一步。
      没有看到他转身之后,那一双盈盈秋水眸霍然睁开,目送他离去,缠绕着悲哀。
      霆琛,再见了。
      也许,再也不见。
      你一定要保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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