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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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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偷虚着眼睛看着苏澈,他盘着双腿,腰挺的笔直,手呈剑诀放在两膝上,闭着眼睛,微微皱眉,挺秀的鼻梁上带着细密的汗珠。
苏澈修习的是《浮剑心法》,本门弟子人人都须修炼的内功,从手太阳肺经,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足少阴肾经等层层递进,入门甚是简单,越练到后面则越难。我已经修到了第五层,而苏澈进展甚缓,看他的姿势还不到第三层。
我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说不出的口干舌燥,心里烦乱到极点,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原本只要想到能陪他一整晚就已经很好,现在真正坐在他身边,却是心浮气躁,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我东张西望了一阵,吞了一口口水,问道:“师兄,你今天洗澡了没?”
苏澈正凝神练功,并不搭理我。我颇感没趣,又不好出声打扰,心想师父传了我《绝心录》,到今天我都还没练,眼下左右无事,索性趁此时练练得了。
我在心里默想了一下口诀,第一节是气聚丹田后环转一轮,之后打通任脉。任脉起于会阴穴,自曲骨、中极、关元、石门诸穴直通而上,经腹、胸、喉,而至口中下齿缝间的断基穴,穴位虽然多,红脉走势却是笔直一条,十分简易,我伸手在自己身上一个穴道一个穴道的摸了一遍,弄出一串悉悉索索的声响。苏澈的眉头皱了皱,我顿时不敢再乱动,端正坐好,努力平静了一下心神,聚起内力,感到身体里一股热气缓缓凝聚,从丹田起沿着人中、百汇、灵泉慢慢流转。
初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我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身体也越来越重,控制内息也越来越不易。我停了下来,心想这内功怎么练起来这么难受?胸腹间一阵烦恶,似欲呕吐,却又呕吐不出,但休息了一会儿,血脉有缓息的余裕,就好了一些。我忽然想到师父说过必须心无杂念,勇猛精进,中途不可有丝毫耽搁,否则于练武功者实有大害,于是深吸一口气,打算一鼓作气运行下去。
然而这一次内息运转更加不顺,四肢百骸没一处再听使唤,就似身处梦魇之中,愈着急,愈使不出半点力道。我心里焦躁,愣是凝神硬冲。
突然之间,断基、承浆、廉泉、天突等诸处穴道之中,便似有一把把利刀戳了进去,痛不可当,到后来已全然分辨不出是何处穴道中剧痛。
我心知体内经脉错乱,惊慌之中张嘴想叫,却呼唤不出半点声音,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其欣,你怎么了?”旁边的苏澈惊叫一声,抢了过来,一把将我扶起。
我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大、大师兄……”喉头一阵腥甜,一下子便昏了过去。
昏迷之中,身上一时冷,一时热,一刻似入炎狱,一刻如坠冰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但觉有一股热气从小腹向上游去,经胸口散至四肢,只蒸得我大汗淋漓,炙热难当。我迷迷糊糊中知道苏澈正在以内功给我顺气疗伤,心中很是感激,微微睁开眼睛,心里却不禁大窘。
我袒襟露怀,衣不蔽体,披头散发,四仰八叉,更要命的是,我还躺在苏澈手臂里,脑袋正靠着他的胸前,鼻端是他潮湿的气味。他的长发尽湿,一绺绺的贴在脸颊上,一手托住我,一手按在我小腹的元池穴上,浑身汗如雨下,衣衫湿透,热气蒸腾,就像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我们几个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一个碗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一同练武洗澡,赤诚相对,都早已习以为常,但这般肌肤相贴的亲近,却是从未有过。这意料之外的惊喜降临,让我感觉鼻血将要喷薄而出。我一动不动,只想多享受一下如此暧昧的片刻。然而只是刚才轻微的抬起眼皮,就被苏澈发现了。
“其欣,你醒了?”
苏澈双目通红,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你练什么功夫,怎么竟会这样?我想把你送到我爹那里,又怕他责罚你偷来潜心阁。我,我急死了,若是你再不醒,我只能去找爹相助了……”
“大师兄……”我心头一阵激动,难道苏澈居然就这样抱了我一整夜?我如同置身云端,飘然不知身在何处,惊喜的心脏一阵猛跳,浑身脱力般的靠着他的胸口,断断续续道:“我……练师父传我的《绝心录》……”
“你先别说话。”苏澈手上运功不停,把我抱得更紧了些, “你有两脉交叠错乱,我已为你理顺,只是你体内气血翻涌,还需平复一阵。”
我脸上一阵发烫,身体难受,但心头却是甜蜜无比,魔障这东西说来就来,我一下子便达到了超脱物外的境界,只觉暖香灌顶,万物生辉,物我两忘,无惧无怖,就算痛苦再增加十倍,我也是浑然不觉。
瘫软在苏澈温暖的怀里,此时此刻,真恨不得自己身上的内伤再重个十倍,此情此景,又暗暗想要记住一辈子。心里暗自后悔,早先怎么就没想到自己练绝心录会走火入魔,若是事先知道竟有这等福利,我早就练了,何必等到今天?!
趁天还未亮,我悄悄回到自己的卧房。毕竟带伤在身,我竟是一睡便睡过一整日。尹康闯进卧房来找我的时候,只见我沉睡不起,脸色惨白,面孔实在不大好看,却带着幸福的微笑。
“二师兄,你怎么了?”尹康抱着我的脑袋摇晃不止,“你昨晚又去大师兄那里了?”
我被他晃醒过来,虚弱的笑道:“关你什么事,这自是我与大师兄之间的秘密。”
“切,”尹康不以为然,“看你这副样子,显然是被大师兄揍的屁滚尿流。”
“放屁。我的武功可是门派里最高的。”
“门派里最高又有甚用?你舍得动大师兄一下么?”尹康坏笑一声。
“我看你饱含醋意,莫不是嫉妒大师兄了?”我勾起嘴角,还没笑出来,便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这次的走火入魔,脉息受损,果然比我想象的更加严重。我好生休养了一月有余,直到苏澈面壁生涯的终结,这功夫自然又落下没练了。
“这门心法精妙深湛,势不可当,原本就不是那么好练的。欣儿虽然聪明过人,但心思浮躁,急于求成,以致险受其伤,所幸初入其门,练功不深,略有小损而无大碍。自此后须勤勉自警,戒骄戒躁,摈除杂念,专心投入。”师父最后是这么总结的。
尹康则认为是我吃的太多,“饭食过饱,积食过多,练功时血行不畅,自会淤积滞重,走火入魔。咱们习武之人,向来提倡七分饱足矣,”尹康最后总结,“以后我帮你吃一些,也算是助你练功,除你祸患。”
苏澈一从潜心阁出来,就直奔我的房间。我见到他的时候面红耳赤,除了喊师兄以外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连抬眼看他的勇气都没了。苏澈没有任何不自然的样子,只是一脸的担忧,见我说不出话,不停口的向尹康追问我的情况。
“二师兄那天啊,可把我吓死了,”尹康添油加醋道,“面无人色,两眼通红,狂喷鲜血,抽搐不止,满地打滚,鼻涕直流……啊哟!啊哟!二师兄你拧我耳朵干嘛……”
“可不是,那天晚上其欣突然昏倒,还吐了血,一整晚我都抱他运功疗伤,足足三个时辰才将两脉理顺。”
“原来如此!”尹康一脸的恍然大悟,“难怪那天我看二师兄笑容满面,笑的像一只……”瞥了我一眼,没敢说下去。
我咬牙切齿:“难道你想说我像一只偷了鸡的黄鼠狼?”
尹康怯怯的说:“不是,我是想说像一只偷了黄鼠狼的鸡……”
苏澈忍俊不禁大笑起来,我脸像煮熟的虾子,愤怒得两手用力捶床:“师兄!我俩做的事你干嘛要和外人说!”
苏澈道:“其欣,康儿又不是外人。”
三个人正自说话,一名家丁走到房内,躬身说道:“掌门示下:少林寺觉明方丈派遣本观,本音两位高僧,武当派青辉道长下书拜访,三位公子立即到浮剑堂迎候。”
自唐初以来,少林寺与武当派就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本观与本音大师一个专长少林长拳,一个专研龙爪手,青晖道长则以太极剑闻名天下,此次三人竟一同造访,自然是非同小可。我们心里疑惑,互相看了看,却是半点不敢耽搁。
我们三人未立刻前往浮剑堂,进去便见师父坐在堂中面带忧色,沉吟道:“澈儿,其欣,康儿,你们来了,坐下来,好好听着。”
我们三人齐声说:“是。”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中原武林平静十余载,却突生轩然大波,免不了血雨腥风。”师父道,“两个月以来,华山,崆峒,雪岭庄,九剑堂……数大门派十余名高手突遭劫戮,个个都是武功卓绝,早年成名于江湖,现在却突然不明不白的被杀。三日前,少林的了尘大师竟也受人暗算,死在达摩堂的大殿上。”
苏澈道:“了尘大师是中了歹毒暗器吗?”
师父说:“不是。”
大家露出诧异之色,都在想:“以了尘大师的武功,如果不是身中见血封喉的暗器,就算敌人在背后忽施突袭,也决不会全无抗拒之力,就此毙命。武林之中,又有哪一个邪派高手能有这样的本领?”
家丁上前送上少林和武当的拜书。师父当即站起,走到滴水檐前相迎。过不多时,两位庄颜肃穆的佛家大师和一个仙风道骨的白发道长款步而来。
站在最前的是本观大师,合掌言道:“此次拜会,殊有冒昧。中原武林而今风波再起。浮剑山庄是武林第一名门,只盼以天下武林安危为己任,共同产奸除恶,维护正义。”
师父说:“了尘大师明晓佛学,武功深湛,在下素所敬慕,而今佛家少一高僧,武林失一高手,实深悼惜。浮剑山庄不敢妄称名门,但愿赴汤蹈火,为武林倾尽绵薄之力。”
本音大师说:“师尊圆寂时的疑点甚多,与这两个月以来江湖上数件大案如出一辙。”
本观大师说:“廿九清晨,我们跟往常一样到达摩堂的大殿,突然看见了尘师父一动不动的伏在蒲团前,浑身是血,已经圆寂多时了。我们
一边派人看守,一边立即追出寺去,达摩堂的师兄们也一起帮同搜寻,但方圆数十里内找不到凶手的线索,早已逃遁不知所踪了。”
青晖道长道:“了尘大师武功卓绝,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未必能无声无息的一下子就打死了了尘大师。”
本音大师道:“我师兄弟和觉明师祖商议之后,将师父遗体暂栖寺内,不敢就此火化。觉明方丈言道:十之八九,凶手是魔教的现任教主,容止危。”
师父脸色一凛:“如何得知?”
本观本音二人低下头去不忍再说。青晖道长说:“凶手下手极为残忍狠辣。了尘大师肋骨根根断折,身上数道深浅整齐,间隔有度的极为窄薄的刀口,凶手用的兵刃是阴阳锐。”
阴阳锐是八卦掌一门的兵刃之一,并不鲜见。苏澈问道:“只凭兵刃如何能判断出凶手?”
师父说道:“使阴阳锐并不稀奇,但武功足以杀得了了尘大师,同时又使阴阳锐的,江湖上只此一人。”
我们师兄弟三人都露出不解的神色。本音大师摇了摇头,说道:“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年轻弟子不知道这个人物,也是正常的。”
青晖道长说:“这人已经在江湖杳无音讯十二年,魔教也因此销声匿迹。也只有我们老一辈的人才亲眼见过容止危,虽然只是一次而已,但这辈子都是忘不掉了。”
师父长叹一声:“十二年前,那是中原武林正道的奇耻大辱,所以向来没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