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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一个不留(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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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凤延宫的路上会路过一片御花园,平时有人收拾着,每个时节都有相应的花争相开放,只是宋格除了皇后外并没有多余的的妃子,御花园中的鲜花开得再美,也无人欣赏。
圆圈在前,颜奚朝并不认路,虽然去过一次,但宫中建筑大同小异,她只能让圆圈带路。原本踩着步子,却不防前面的圆圈突然停下,伸出一只手拦住颜奚朝,小声道:“前面有人。”
前方种了几颗老槐,石甬道绕过那几颗树,前面正好是视野盲点。但颜奚朝也听到了,好像是有人在哭。
宫中既然没什么闲人,这声音发出的也有些奇怪,颜奚朝走近一点,才听到有个女声隐隐约约地传过来,似乎是在啜泣。
“呜呜呜,殿下,奴婢知错了!殿下饶了奴婢吧!求求殿下饶了奴婢吧!”
颜奚朝扒住槐树,探出一个脑袋偷偷看去,微微一怔。
端坐在石凳上的不是她原本想得女官教训低等侍婢,居然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
颜奚朝疑惑的转头看向圆圈,用口型问他:“太子?”
圆圈轻轻点了点头。
颜奚朝又转过头看去,太子宋瑾坐在那里,身形不是很高,脚刚好能够到地面,他旁边跟着一个内监,白面红唇,长相有些阴鸷。
“太子内侍张元。”圆圈在一旁轻声说道。
张元似乎是在宋瑾耳边说了什么,那个孩子嘴边绽开一抹笑,像是得到心目中梦想得到的玩具一般,冲着那个奴婢说了一句话。
宋瑾的声音不大,颜奚朝听不清楚,却看到宫女变得更加惊慌失措,慌忙摇头,又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颜奚朝不明就里,却觉得自己这样藏着也没必要,便又走回石甬道,假装路过一般走了过去。
宋瑾见有女子走过来吓了一跳,他眯着眼瞧了瞧,看到来人并不认识,转头问张元。
等颜奚朝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宋瑾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他拱起手,有些切糯糯地躬身道:“七皇婶。”
颜奚朝也回礼:“太子殿下。”走近了看,宋瑾身形矮小,好似还没宋瑜个子大,静静低着头,有种糯米团子的感觉,但转念一想,他的父皇今日就要离他而去,便有些心疼这个孩子。
也许是她就要做娘了,忍不住伸手覆上了宋瑾的头,有感觉地发现宋瑾战栗了一下,瞬间又回复正常。
宋瑾似乎警戒心很高。
“太子在这里干什么?”颜奚朝问他。
宋瑾还是没抬头,低首动了动脚,半晌回答道:“今日没有先生授课,也没人陪阿瑾玩,阿瑾想着去看看父皇,兰香却不让阿瑾去。”
颜奚朝看向一旁的兰香,却见她脸色煞白,抿着嘴低下头不语。
不知是否是宋棣跟宋格吩咐好的,不让太后去见皇上,也不让太子去见,也不知道皇上心中是不是只有裴若芷一个人。
颜奚朝俯下身摸了摸宋瑾的头,蹲下去,让他平视着自己,问道:“太子殿下很想去看看你的父皇吗?”
宋瑾认真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回答。
颜奚朝又问:“太子殿下知道你父皇的病吗?”
宋瑾点了点头,又赶忙摇了摇头,看着颜奚朝半晌,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开口道:“父皇想瞒着阿瑾,但阿瑾知道父皇难受,父皇抚摸阿瑾的手都是发抖的。”
颜奚朝看宋瑾眼圈慢慢泛红了,忙揉了揉他的脸,将他抱在怀里,在他耳边道:“长宁殿,你父皇在那里,去看看他吧。”
宋瑾在她怀中猛地抬头,却又担忧地看了一眼兰香。
颜奚朝懂了他的意思,跟兰香道:“你带着太子殿下去吧,若有人问你,就说是我的意思。”想必宋棣一定在那里,颜奚朝顶多回去好好跟他解释就是了。
兰香似乎是松了一口般,带着太子离开了,张元也跟随在后面。
颜奚朝望着宋瑾的背影,总觉得心头更加难过,便跟一旁的圆圈道:“凤延宫的道路接下来怎么走,你告诉我,然后你跟去看看,我怕兰香应付不了,你去总没问题了。”
圆圈有些犹豫,“王妃这……”
“没事,我找的到。”
圆圈见颜奚朝坚持,只能告诉她凤延宫的具体方位,然后转身去追已经消失在转角的宋瑾。
其实御花园距离凤延宫已经很近了,颜奚朝虽然有一些路痴,却还是很轻松地就找到了。
颜奚朝踏进凤延宫的那一刻,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心中猛然升起一股肃穆之感。
宫女们纷纷给颜奚朝行礼,应是一早就知道颜奚朝要来。
颜奚朝点了点头喊平身,向着里面走去,却发现太后闵青君就坐在正厅,殿门大开,一身掩盖不住的英姿飒爽。
厉嬷嬷站在太后一旁,表情却截然不同,甚是哀戚。
颜奚朝心中一突,动作却没停,她提着裙子走近,福身施礼道:“母后。”
“你来了。”闵青君开口,不夹杂一丝情绪,古波不惊。
“妾身甚少进宫陪伴母后,还望母后不要见怪。”颜奚朝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说一些客套话。
却见闵青君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座椅道:“先坐会吧。”
颜奚朝落了坐,厉嬷嬷已经端上了热茶,她接过茶,放到一旁,听见闵青君说道:“阿棣对你可还好吗?”
颜奚朝忙点点头,回答道:“殿下对妾身很好,虽然不太爱说话,又时常公务繁忙,但殿下对妾身还是很照顾的。”
闵青君点了点头,拧着眉,却分明有些放心了的神情,她缓缓叹了一口气,看着殿外,说道:“起初老七说要娶你,哀家还不同意,以为他为了朝堂之事,现在看来,倒是哀家多虑了,老七必是心悦你,才对你这样好。”
颜奚朝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默默擦汗,没想到太后一开始是不同意宋棣娶自己的。
不过想也是,皇家对二嫁之身必然心有芥蒂吧。
殿中一下陷入了尴尬,颜奚朝不知道该怎么跟太后聊天,以往她其实也没有这么无趣,只是今日她看着太后的脸,就总觉得自己想说的那些话,肯定不是太后想听的。
闵青君从殿门移过眼神,看着颜奚朝,轻轻问道:“老七是在皇上那里吗?”
颜奚朝身形一震,越不想说这个问题越被引到了此处。
“回母后,是。”颜奚朝硬着头皮回答。
闵青君却没有继续向下问,她直起身子,本意好像是想要起身,却没起来,厉嬷嬷看到了忙去扶,闵青君苦笑道:“哀家真的是老了。”
又转头看颜奚朝,跟她道:“跟哀家去一趟居霜宫吧。”
颜奚朝心头疑惑,她不知道居霜宫是什么地方,但只要不是长宁殿,就算他没有搞砸宋棣的嘱托。
想到此她点头道:“好,妾身陪母后去。”
闵青君瞥了厉嬷嬷一眼,厉嬷嬷立马懂了什么意思,回身取了一样东西,一个双掌大的黑木盒子,像是装着饭菜的盒子。
一路上,颜奚朝搀着闵青君慢慢走着,闵青君偶尔会问她一些问题,但是都是有关宋棣的,也会跟她讲一些宋棣小时候的事,对皇上宋格却只字未提。
颜奚朝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颜奚朝看到不远处居霜宫的牌匾,便停下了脚步。
转头看到闵青君朝厉嬷嬷一点头,厉嬷嬷好似明白了什么,慢慢走到宫门前,被守着的侍卫拦下了。
颜奚朝眼看着厉嬷嬷向左快速移位,反手给了那个侍卫一个手刀,又翻过刺过来的长→枪,将另一个人也敲晕了,整套动作下来,不足三秒钟。
颜奚朝看得目瞪口呆,厉嬷嬷年岁跟太后闵青君相近,身手却还这样好,行云流水的动作叫她惊艳。
“别看她如今这般,以前好歹也是闵家军里血凰军的统领。”闵青君在一旁说道。
“真的很厉害!”颜奚朝不懂武功,只能不停地夸赞厉嬷嬷,转念一想,又不太懂太后的用意,“但是母后打晕居霜宫的侍卫干什么?”
闵青君放开颜奚朝的手,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步挺起了胸膛,仿似刚刚那个服老的太后已经不见。
“省得有人通风报信。”闵青君留下这句话,就向厉嬷嬷走去,颜奚朝忙也跟上。
“你在这里守着,谁来了都拦下,皇帝也不行!”太后厉声说道,这几句话中气很足,显然不是方才那样低声低语。
“是。”厉嬷嬷应到,同时把黑木盒交到了太后手上。
颜奚朝越发觉得奇怪,便跟上闵青君的脚步,去了殿内。
居霜宫在皇宫里已经很偏僻了,几乎没有什么人,甚至宫内都几近荒芜,杂草丛生。闵青君拉开了殿门,里面昏黑一片,颜奚朝走上前,终是忍不住开口:“母后,这……”
一只手伸过来,打断话的手势,闵青君只说了一句“跟着进来吧”便向里走去。
闵青君的脚步很快,颜奚朝愣了一下没跟上,等再看到闵青君的背影的时候,越过她的背影,颜奚朝看到了镜台旁端坐着的另一个身影。
那个姿势和气势都很熟悉,颜奚朝走近看了看,才发觉,在这个破败不堪的宫殿里端坐着的人正是皇后裴若芷。
“从云端跌落的滋味,还好受吗?”闵青君冷冷出声,话语间尽是嘲讽奚落的意味。
裴若芷还是那样坐着,不回答,也不转头看过来。
闵青君上前走近一步,将黑木盒放到镜台上,看向只能投进一丝光亮的窗户,冷笑道:“这冷宫中多好啊,不见阳光,也不知时间,便可以一直苟活着。”
裴若芷依旧不动。
“不过哀家可以告诉你,现在,已经是午时了,裴家人人头都已经落地了!”
颜奚朝看着闵青君咬着牙般地说出这句话,额头上似有青筋爆出,就知道她说出这句话,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而暴怒似乎又给她增添一分生气,她好像没有那么苍老了。
裴若芷听到这句话终于不再无动于衷,她狠狠地转过头,瞪着闵青君,从太后的眼里看到的满是得意,又变了脸色,仰头哈哈笑道:“太后不必用裴家人来逼本宫!裴家人与我,自始至终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他们之死,与我何干?”
闵青君打开黑木盒子,颜奚朝在一旁,这才看到盒子里面放的并不是酒菜,而是一个玉瓶,一把匕首,和三尺白绫。
“那你以为,裴家人都已人头落地了,会独独放过你一个吗?”闵青君推过黑木盒子,将三样东西推至她跟前,嘴角含笑,欣赏着裴若芷脸上的表情。
颜奚朝有些心急,她知道宋格原本用意就是放过裴若芷一马,甚至不惜放弃再见太后一面的机会。
现在太后无论如何都是要杀了裴若芷,何不去长宁殿再见宋格一面呢?
“母后……您果真要杀了她吗?”颜奚朝忍不住开口问道,“其实今日皇上他……”
“我知道!”闵青君高声打断了她的话,又缓缓闭上眼,重复一遍:“我知道。”
颜奚朝见闵青君紧闭的双眼角有些晶莹,发觉她是落泪了,然而落泪了,还是那样仰着头,不想让裴若芷看到自己弱小的一面。
有那么一瞬,闵青君又变回那个苍老的样子。
“你说皇上他,怎么了?”裴若芷精神有些恍惚,听见颜奚朝说到一半的话,有些不愿相信地开口问道。
“我记得,皇上的毒可是你下的。”颜奚朝看过去,冷冷说道,以往她对裴若芷本身就没什么好感,秋猎一事更是对她的印象跌到了低谷。
一开始她觉得裴若芷大概是爱宋棣的,但后来她觉得,裴若芷也许谁都不爱,只爱她自己。
所以她舍弃了宋棣嫁给宋格,而后又舍弃了宋格,甚至最后也舍弃了裴家,只活在自己手握天下的梦里。
“你知道吗?”闵青君挑起裴若芷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冷声道:“最先知道汤中有毒的,不是老七,也不是哀家,而是皇上他自己。”
裴若芷脸色一变,瞪眼看过来,喝道:“你骗我!”
“你以为,裴家背后做的那些肮脏的事,他不知道吗?你以为,裴家背后的野心,他不知道吗?你以为,裴家将你嫁过来的用意,他不知道吗?”闵青君一连问出了三个问题,每一个问题后面掐着裴若芷的力度就更大。
“设暗衙,置集缨卫,慢慢收回兵权,他早就可以将裴家一举端下,然后,你以为,又是为了谁,他迟迟没动手呢?”闵青君一把甩过裴若芷的脸,后劲将她甩到了地上。
裴若芷被摔得一阵恍惚,她将自己的头埋在尘埃里,脑海中慢慢闪过一个个画面。
“阿芷啊阿芷……”
他总是这样唤她。
闵青君缓缓走到她跟前蹲下去,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权势,你得不到了,他的心,你也得不到了,裴若芷,跟你姑母裴薄言比起来,你终究还是差点。”
“阿格他,宁愿不见哀家,也想要保你。”闵青君起身,仰头笑道:“好,哀家不见他,哀家让他放心!但想要哀家放过你,永远不可能!”
“毒→酒,白绫,匕首,你自己选吧。”闵青君没有再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裴若芷一眼,留下这句话便出了殿门。
颜奚朝看看裴若芷,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原本那样骄傲的一个女子啊……如今堕入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