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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另一个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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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爸爸走了。
夏黛和妈妈搬到外婆家。那是一个小城,那里的海,远远望去,明亮得令人眩目。
也是那片海,陪她度过了无数个昼夜星辰,严寒暑热。
时间久了,没有人陪她玩,她感觉很孤单,她开始注意隔壁邻居的小男孩儿,她发现他跟她一样,每天晚上都会一个人坐在楼顶,无言地仰着头。
或许他也在看天上的星星。
她想。
有一晚,夏黛很大胆,大声问:“嘿,对面的人,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看星星啊。”还带着点稚气的男声。
夏黛看看湛蓝的天空,“可是一颗星星都没有啊?”
空气变得有些潮湿,男孩的影子在灯光下微微颤动,以至于变得有些模糊。
“不是这样的。我奶奶说,你心里有一个人,天上就会有一颗星星。”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像是从海边的悠长的隧道传过来,带着咸腥的古老的海风。
在夏黛的记忆里,那是六月的,潮湿的,忧伤的,孤单的风。
第二天,夏黛照旧爬上楼顶,想找机会和那个男孩说说话。
可是,他没来。
后来得知,他的爸爸妈妈“分开”了,他跟着妈妈搬走了。
十五岁的夏黛,已经渐渐明白。所谓爸爸妈妈的“分开”,不仅仅是一张离婚证书那样简单。面对最爱自己的曾经在一起的两个人,孩子面对的选择要比那张白纸黑字的纸来得尖刻得多。夏黛望着天空,无数次想,那时的他又是怎样面对那场突如其来、蓄谋已久的战争的呢?
他,林穆远。是她的舞伴。
“哇塞!夏黛,你好幸福哦!”
“林穆远哎,超级大帅哥!昨天我还在操场看了他的篮球联赛呢,那一个三分球,帅爆了好吗——”
“周亭同学。”夏黛清了清嗓子。
“干吗嘛……”
“提问:集合的概念是什么?”夏黛一本正经地偷袭。
周亭一脸娇羞。
夏黛白了她一眼:背个概念还害起羞来了。
“喂喂喂,醒醒啊周亭同学!”
周亭一把捉住夏黛的胳膊,“你再跟我讲讲他是怎么踩你脚的呗。”
夏黛一脸无语,摆摆手,“后会无期。”
周二。噩梦一般的一天。
早上睁开眼,夏黛就想起今天的舞蹈课,裹在被子里不愿出来。凭着妈妈锅碗瓢盆交响乐大法,她还是拖到四十分。夏黛心想,对自己这样不施粉黛的糙汉子,就该在睡眠上犒劳自己,毕竟还有“睡美人”这一说呢不是。
梦想很遥远,万一睡出来了呢?
所以,二十分钟,二十分钟足够她穿衣刷牙,还能吃一顿美滋滋的早饭。预备铃“叮”的一下响起,夏黛气定神闲地落座,每当这时,后排的胖子都会不由自主的伸出大拇指。
“牛逼啊夏大姐。”
“咚”一声。
地板与肥肉的亲密接触,总是那么带感。
夏黛一边收拾自己的文具,一边面带愁容:早上能逃过妈妈的起床交响乐,可有些事情,是逃不过去的啊。
叮铃……噩梦的钟声终于敲响。夏黛一头倒在桌子上,眼睛盯着一只忙碌着结网的蜘蛛,她感觉有点烦,大手一挥,结了一半的网被撕出个大口子,可怜的蜘蛛在阳光里挣扎。
别的同学都拿着自己的体育器材,满面春风三五成群地朝自己的体育场地跑去。夏黛慢吞吞地从包里拿出一双粉色高跟鞋,鞋子的跟不是很高,算中跟吧,颜色很浅,淡淡的水粉色,剪裁、大小都显得很精致。
那是妈妈拉着她跑遍了小城大大小小的鞋店,找到的唯一一双尺码、颜色都合适的。
妈妈说,穿鞋就像找丈夫,一定要找合适的。
十七岁的夏黛,嘴里咬着刚买的牛奶冰棒,朝着那双鞋使劲儿点了点头。
“嗯嗯嗯!”
她哪里懂得这些。
还是小心翼翼地穿上了。
果然,他在那里。
像个等待公主的王子——夏黛一定是疯了。
“你跳的比上次好多了。”夏黛刚想说句话,额头一下子触到他的下巴,冰凉凉的。
“你穿这双鞋子,很漂亮。”他没有接她的话,视线落在地板上。
“嗯?”夏黛猛地抬头,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清澈里透着一丝温和,掺着嘴角上扬的笑意。
夏黛有些慌乱,仿佛心中有小火温烤。
一向任性骄傲的夏黛啊。
不该慌的。
那个夏天就那样不紧不慢的过去,夏黛的生活,依然枯燥得要死。
并没有因为一个人的闯入,而甩掉青春里本该有的忧伤。
是的,夏黛是忧伤的。就像母鸡下蛋一样,夏黛这个没头脑的十七岁的姑娘,自然而然地过渡到青春的下一自然段。而她也渐渐明白,忧伤,是青春的常态,而爱情,是青春的底色。忧伤的结局,常常是自导自演后的草草收场。而爱情,是从早到晚的至死不渝。青春会走,年轻的恋人会走,但爱情,不会。
这样看来,青春还有点悲壮的味道。
而对于夏黛,这种悲壮,以至于有点悲哀。
她高二了。
他高三。
她已经把他称作“他”了,夏黛坐在窗前,视线跟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撕扯,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青春的颓废的样子。
多好。
高三不再有体育课。她想着,手中的自动铅笔突然折了,笔记本上留下一个令人尴尬的斜线。
心里空空的。
她又记起男孩的话。爸爸是不是也变成了星星,在天上看着自己呢。
她想是的。一定是的。
“夏——黛——夏——黛——”
夏黛起身,头探出窗外,周亭站在马路对面,像拿个大喇叭一样喊着她的名字。夏黛对着空气大笑,突然想起《有话好好说》里雇人喊“安红,我爱你!”的赵小帅。
土土的,有点可爱。
夏黛下楼,才发现不止周亭一个。吐司,三三,夏黛扫视了一圈,都是周亭嘴里的“常客”。吐司是高三生,理科班的学霸,大名周游。之所以叫他吐司,是因为他家开糕点房,一个大男生,成天一身的吐司味儿,班里的同学经常调侃他,吐司表示也很无奈。夏黛走近他们时,风中有一丝细细的甜香。至于三三,夏黛跟她不太熟,只见过几次面,表面冷冷的,感觉是个神秘的女生,头发极短,中分到有点过分的刘海——除去颜值,咋一看神似七十年代的林志颖——当然也只是咋一看。三三爱穿格子的九分裤,喜欢去星巴克,然后点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当然,这些都是周亭絮絮叨叨告诉她的。
不巧的是,她在记人的爱好、习惯方面有天生的慧根。
比如。
唉,还是算了。
“走吧!”周亭的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心情大好。
“去哪儿?”
“野餐啊,我们几个不是说好了,南湖小山。”
夏黛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给忘了,等我一分钟!”
周亭故意白了她一眼,“快去快回。”夏黛简单收拾了一些吃的喝的,果然不到一分钟就冲了下来。
四个人正要走,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等等我!”
夏黛一回头,是他。
初秋的天气还有些凉,他却只穿了件T恤,搭配黑色短裤,一双人字拖。
夏黛在心里笑了,还是这样懒散。
吐司笑着上前,一把搂住林穆远的脖子,由于他的个子比林穆远矮一些,整个人像是挂在林穆远身上,那姿势逗的三三大笑。
周亭白了一眼三三,像个女汉子一样,一把把吐司拉回原位。
原来吐司和他是邻班——学霸间的周旋,夏黛赶紧退避三舍。
“夏黛。”他叫了下她的名字,算是打招呼。
夏黛点头笑笑,随即捉住周亭的胳膊,走在前面。
秋凉如水,公路两旁的银杏树开始由绿变黄,天空中不时滑过几只南飞的鸟雀,空气也很好。
一路上,周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夏黛也被她传染了,边走边说,不知不觉落在了后面。吐司和林穆远有一搭没一搭地乱侃,三三拿个相机,走走停停,被落在更后面。
周亭朝林穆远的背影努努嘴儿,“你俩吵架啦?”
“吵什么架,你别瞎说。”
“啧啧,我都看出来了。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理人家?”
夏黛一脸疑惑,“我哪有?”
“就刚刚啊,人家还想跟你说话来着,你跟座冰山一样,直接把人家晾那儿了。”
夏黛愣了几秒,视线却不自觉的追逐着某个遥远的背影。正巧不巧,他也在向这边看。
他的个子很高,穿过几丛低矮的灌木林,夏黛很容易地捕捉到他的表情。
准确的说,是他的眼睛。
有点迟疑,还带着些说不出的……企盼。
他还是大步走了过来。
“包给我。”他伸出一只手。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话还没说完,背包已被他抢了去,留下一个坚定的背影。
和周亭一脸迷妹的表情。
夏黛承认,她喜欢那个结局。
喜欢的要死。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吐司开始埋怨周亭的坏点子。
“什么破地方,等走到天都黑了!”
周亭不理他,十分肯定地说:“就在前面了。”
夏黛小的时候崴过脚,温度低的时候旧伤的地方就会一阵阵的发痛,走了那么久,太阳快要下山,温度又降低了几度,她觉得脚踝有些突突的痛。
他注意到她的不适,示意她蹲下来,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
“怎么了?”
“这里红了。”他指着那一块红肿处。
“没关系的。”夏黛拿出随身携带的红花油,对着伤处轻轻地抹了抹。
刺鼻的味道立刻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夏黛用力呼吸了几下,一股清凉一下子灌满肺腔,脸上火红的云霞才慢慢褪去。
“你不能走了。”
“没事,这是常事了。”夏黛心不在焉的说。
没错,这的确是常见的事了。十岁那年,她和十一岁的表姐比赛,比看谁能从最高的山坡上跳下去并且不摔倒。回想起来,这是一个危险系数高达五颗星的不算游戏的游戏。表姐跳的时候紧张,愣是没撒开她的手……
年少不经事,坑的都是自己。
但她也同时佩服,那时勇敢的自己。
他在路灯下沉思了一会儿,夏黛看到他光着的双脚,心里拂过一阵柔情。她打开包,在包里翻找了一会儿。
“终于找到了。”
“给你。”
“什么?”
“袜子啊。”
“你出来野餐带袜子,当野味儿啊。”
“口味也太重了吧。”
夏黛语塞,估计是下午出来时太匆忙拿错了。
“洗……了吗?”他问。
“你闻闻。”夏黛忽然有点调皮。
他小心翼翼地把袜子拿到半空。五指袜。彩虹色。
“这么可爱的袜子,怎么这么臭啊?”
夏黛鼓大了腮帮子,要去抢那袜子。
他一把抢过她的手。
那一秒,万物无声。
为了缓和气氛,他装作用那只手去挠头。
“你别走路了。”
夏黛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完全没注意他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
他总是这样。
好不容易穿好了袜子,可爱的粉色的猪头,套在他40码的大脚上,硬生生地变成了“大脸猪头”。
夏黛“咯咯”地笑出了声。
“再笑。”他盯着脚上的猪头嗔怒,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忽而又转过身背向她,“上来。”
又是命令的口气。
夏黛开心的笑了,时光仿佛回到了十五岁。
她抬头望了望深蓝色天空。
原来。心里的那颗星,还有另一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