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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都,去看季源洲之前,冯灯先去找了趟季洵。
彼时,季洵是被看管所的警察带出来的,而冯灯就坐在等候间里的靠椅上。
她在那里坐了一分钟左右,就听到了门外传来的镣铐哐啷声,吱呀——
门开,冯灯抬眸去看。
一线白色的光从门口那里闯进来,随着大门洞开的幅度,闯入光线的形状也随之变化着。那里成为了整个等候间,明与暗最集中交织的一个地段。
“我没想到是你。”哐啷,哐啷,镣铐声越来越近了,季洵缓缓在冯灯的对面坐下。他比定罪之前要苍老了很多,染黑的头发上冒出了不少的白丝。狱警从他身后走到木桌的中间,卫士般地看着木桌对面的冯灯和罪犯。
室内只一盏黄色的照灯吊在顶上,恰落着暗黄色的光到桌面上。整个室内显出一种别样的宁静。冯灯双手交握在桌面上,静静看着季洵。听到季洵的话,她目光依然沉静如水:“季老先生,你这是在夸我?”
下一秒,冯灯摇了摇头:“你怕是想杀了我。”
季洵原本就冰冷的眼神,因为这句话更森寒了些:“当然。”他咳嗽两声,目光从冯灯那张复古颜上一寸寸碾过,像是在施行酷法:“我原本把一切都想得很好,哪怕是被你们抓出来我研制了非法的药物也没有关系。因为非法这件事,它是可以矫正的。严格来说,Hrma只是我在开发能够治疗小脑受创者药剂时,无意发现的一种产物,它确实有毒性,可如果没有被流放到市场上的话,那即便是我这个发现者,也都毫无罪责。”
冯灯依然静静地看着季洵,并接话:“所以你在昙花岛才会那么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自己是Hrma的制造者。”因为化学链条犹如灯塔,所以被季源洲他们取名为灯塔的那个物质,在季洵这里叫却做Hrma,冯灯沿用了季洵的说法,轻轻抬了下眼睛:“你和裴苓榆都跟我们交代了一些消息,虽然你们讲的话有很多都不一样,但唯一相同的就是三年前季源洲服下Hrma的那天。”
说到这里,冯灯微微吸了一口气,继续:“那天,你喝醉了。”
“Hrma严格来说,是你刚发现的东西。这种东西,如果要被带出门,势必是在你清醒的状态下,而且像你们这种做实验研发的人,应该都有一套自己的物品带出带入的记录。你不可能在醉酒的情况下把Hrma带出去,还准确地给当时已经要出发前往昙花岛来找我的季源洲。无论是将东西给当时和你势不两立的季源洲,还是迫使他服下去,这些,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个醉酒之后尾随裴苓榆到海滩的人能做到的。”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冯灯说出那个如今已经被司法机关知晓的答案:“那就是,带药出去的人和给季源洲服下的人,都不是你。”
冯灯:“既然不是你,哪怕你承认了东西是由你发现的,到了京都也照样没有人拿你怎么样。你怀着这样的想法,随着押解人员回到了京都,当我们带你去庭审的时候,你就拿着一堆你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脱身证据交给法官,从当时清醒后的醉酒检验证明,到整个药房被人翻找过的痕迹,到这些年寻找当时那个小偷的线索,林林总总,不下百件。你自以为这一系列的脱身办法做得很好,觉得只是时间问题就可以重新恢复清白之身。可是你没有想到,画蛇添足,你特意为季源洲做的那整条生产线上的治疗、安定的产品,成了你罪行的证明。”
“一个仁慈的父亲、一个大名鼎鼎的脑科专家、一个能只要冠上季洵名字就一定能大卖的安定产品,你全都放弃,为的什么?为的是要不为人知的去关心季源洲。可你心里若是没鬼的话,又何必选择这样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将Hrma的情况捅出去,把小偷找到,搞清楚季源洲为什么会服下那个东西,哪一样不都比不为人知要来得有效,来得实在。可你一样都没有去做。为什么?因为你是个富有虚荣心的人,你在乎名利,更有一种身披光环的人都有的毛病——想要更多的殊荣。你会忍不住想,如果Hrma在人体上的实验有着不一样的效果呢?如果运用某种改变,它当真能解决医疗难题呢?如果,只要一个如果成真,你这位脑科专家势必就能在之后利用别的正当渠道,去推出成果,然后再上一层楼。就像当年抛弃陈帆阿姨一样,心怀侥幸甚至还希冀从更有权利的裴苓榆那里获得点什么。”
“当这一点相通以后,我也就不难理解。无论是上次你在寺庙附近紧急救援季源洲还是所谓的那一整条生产线,所谓的挽救,你都是在挽救你自己。一,季源洲身体无碍,当年的事情就不会被捅出来。二,你不能让这个实验对象真的出现什么问题,将他困在季家的时候,你投注过太多精力去观察。”
“法官确实不会去判一个发现新物质的实验型的医生,但知情不报还将受害者当做长期实验观察对象,以期获得名利的小人——他是有罪的。”
“所以,既然你能够打擦边球,想要把那条生产线和囚禁季源洲以作观察的事,曲解成儿子不幸被人害得误食,父亲费尽心机悉心照料的话。我当然可以从我的角度去找真相的逻辑链,再把生产线的负责人找来,问清楚你当年是怎么要求他保密。我当然可以请求警方将搜查证据时的重点放在你电脑里的记录数据和你藏得很好的国外团队的联系上。”
半个月前,在法庭上。季洵寡廉鲜耻地将近乎三年将季源洲困在季家的事情描述成对季源洲的照顾,更是十分不要脸地说为了照顾叛逆的季源洲,还特地为他制作了一整条生产线的帮助药物。
一旁的狱警听说过这起新近的大案子,听同事讲这件事的前半段时还差点信以为真,觉得一切还很是在理——被人陷害了的儿子,因为忘记往事,父亲担心所以将其护在家中。之后儿子离家出走,父亲不放心还特地额外帮助,简直是父爱如山。
所以,听到同事讲后半段——冯灯强烈要求侦查组将火力安排在调查裴苓榆名下的海外生意,结果警方意外发现,果然裴苓榆名下在国外有一个走了好几道弯弯绕绕的隐秘药物研发团队,而这个团队所有的流水都是走的裴苓榆的名字,裴苓榆却毫不知情——狱警才警觉,原来一切都只是季洵的调虎离山。
也是。
一般来说,季洵这档子事,关键在于他是否后期是有意观察季源洲,将季源洲当做实验对象的。所以,警方在调查的时候自然会更关注于季洵之前所记录的所有观察数据,并查找季洵手下的相关网络。即便是查裴苓榆,警方也会因为裴苓榆也是季洵的棋子而查得没那么集中火力。
可以说,没有冯灯的执着的话,裴苓榆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个团队,很难被人发觉。
要真是如此,季洵没准还真能扛起他自己创造的人设,吃点小惩戒,然后逍遥法外。
狱警站在桌子的中间,想到这一层,不由多看了冯灯一眼。
冯灯还是很淡定,眼里没什么波动,她就那么把那一大堆长篇大论说完,然后看着季洵,“你没想到对不对?你没想到是我毁了你的计划。”
“我也没想到。”她轻语了声:“我长大以后,替季源洲抓住了害他的人。”
那半个月前的庭审,因为冯灯的助攻,所以很快就有了结果。季洵得到应有的惩罚被关进了京都的监狱里,裴苓榆也因为她刺伤季源洲的事得到了惩戒。
似乎一切都没什么好说的,但似乎一切都必须要当着季洵的面好好梳理一遍。把加害者和受害者的恩怨一笔一笔当面对质结算清楚,一切才是真正的结束。
半个月前的庭审大多都是律师在讲,整个过程都简洁有序。冯灯却愿意在尘埃落定以后,亲自来和季洵一分一毫地讲清楚,说明白,就像是要把那些拍在季洵脸上的巴掌,一个一个解释清楚,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计划和安排变为泡影,让他自己眼睁睁看着,看着他所制作的障眼法又是怎么变成了封杀自己的致命毒药。
他叫季源洲在绝境里过过一段日子。
而他那么心高气傲,她就一定要让他知道,怎么从最高的地方摔到最深的泥地里去。
然后她还要告诉季洵这一趟的来意,也就是那最后一个消息。
“季洵,你大概一直以为是什么仇家偷了你的药,陷害了你。其实不是,我最近刚刚查到了那个小偷。季洵,你以为季老太太是为什么会突然老年痴呆呢?”
季洵的瞳孔一下子变大。
室内的椅子忽然一响动,冯灯站了起来。
她一步步走远,知道身后的季洵大概这小半辈子都会在惊愕和想不通里来回打转,但她不愿意再说点什么话了。
他给过季源洲一场失忆,那她就亲自给他一个找不到答案的真相。
季源洲还不止教过做人要为善,更教过:人不能太包子,别人打你,你要学会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