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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涅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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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稍稍散开,透出一丝天光来,她看见眼前的场景,几乎当即便险些瘫倒在地。
“妙仪!”她已倒在地上了,钓具鱼篓摊了一地。
似乎是听见华容的声音,妙仪又挣扎着动了动指头,指着西北角的方向,艰难地说:“快走。”她身边碎了一地的瓷碗瓷罐,妙仪身周是散在地上的姜,黄黄的,止住了那身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妙仪很高兴,公主对她最后的记忆是温暖的姜味,而不是血腥气。
华容转身的那一刻,妙仪才安心地闭上了眼。
西北角有马厩,往左拐走几步有一个小门,能通官道。青天白日,便是再猖狂的刺客也不敢当街杀人。
华容从余光中瞥见无数的刀光,心里却想着,真是抬举啊,难为有人肯花如此大的力气来刺杀她一个落魄又无权的公主。
利箭破空而来,华容俯身紧紧贴在马背上,但还是被利箭擦中了大臂,衣服下渗出一丝血迹来,然而她根本无暇去管。
从公主府到官道还是有些距离,那些刺客紧随其后,华容便拔下簪子,狠狠戳在马屁股上,马儿受惊,抬起前蹄便往前狂奔,转眼便将刺客甩在身后。
“让开!让开!”她于街市上纵马狂奔,满目狼狈,马蹄踩踏伤了不少行人,华容后知后觉,眼泪混着雨水落在马背上,她抬手擦去,却又怎么都擦不干净。
妙仪,我该去哪儿呢?
马背上的华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谁会要杀她?
储贵妃、三哥……还是父皇?
她就那么挡那些人的路吗?从六岁外放到建康远离权力中心到如今,十年,十年了,终究还是逃不过阴谋和算计。
“只有你走,你母妃才能活。”她信了,可是第二年春天母妃就“病”死在宫中,就连关雎宫也被一把火烧得什么都不剩。
这些年的隐忍和退却究竟算什么?
“惊阙,咱们去江宁。”她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既然他们不肯给她路,她就偏要自己走出一条来;他们不让她活,她却偏要长命百岁,直到——将他们最想要的东西握在手里。
宋景行说得没错,山峦叠嶂,人人都是阻碍,若要自渡,便要毁去他人的舟楫。
可宋景不是她的舟楫。
山穷水尽,但还有个人,可以与她同行。
雷声若巨锤般响亮,大雨浇在头上,顺着头发丝淌下来,华容一路疾驰,到汤山行宫的时候,脸色已是苍白如纸,偏一双寒眸在如星如月,倔强地看着守在门口的护卫。
护卫们也是不知所措,但并不敢拦她。
她险些从马上摔下来,然后踉踉跄跄地走进去。
晏承在燕醒池。
“公主殿下,世子正在沐浴,您不能进去。”厉嬷嬷挡在入口处。
“让开。”她淡淡道。
厉嬷嬷并无退让的意思。
华容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剑,嵌着红宝石的剑鞘就这般被粗野地扔在地上,华容将匕首对准厉嬷嬷,她仍是没有动。
华容却冷笑一声,将匕首转头横在自己脖颈上:“若我死在这儿,你家世子怕是也脱不了干系,陛下的心思,你家世子不会不清楚吧。”
她死,嫁祸晏承,一举两得,父皇恐怕忍不住夸她是个好女儿。
局势僵持不下,却听燕醒池中传来一个男声:“请公主进来吧。”带着三分戏谑的笑意,却似乎又透着几许无奈。
“公主,匕首。”厉嬷嬷恭敬垂首,问她讨要匕首,大约是怕她情急之下伤了晏承。
真是可笑。
晏承双手架在浴池上,□□地坐在池子里,颇为惬意。
相形之下,华容的仪态便极惨了。
她的头发全湿透了,贴在头皮上,裙子也是,裙角还在滴水。
“我当是哪个贪玩不听话的婢子,却原来,是公主殿下。”他喊她“公主殿下”,旁的人要么唤公主要么唤殿下,就只有晏承每次都是直呼“公主殿下”,说不出来的怪异。
她平静地看着他,他们彼此都在窥探对方,都想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一些鲜为人知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华容开口。
晏承从浴池对面走到另一边,离她近了些,华容居高临下,可心底却知道,其实真正居高临下的并不是自己。
他笑意很浅,接近于无。
眸中似点了火光,炽热而深邃:“公主殿下难道真的不明白,我想要什么吗?”
华容胸口起伏,手攥成拳,睫羽狠狠颤动。
她脱了鞋袜,走下浴池。
“我知道。”酒色财气,权力顶端。她能给晏承什么?晏承又能贪图她什么?
从开始的欲擒故纵,到后来的拔刀相助,桩桩件件哪有一丝偶然?况且方才燕醒池光线昏暗,她瞧着晏承的侧脸,惊觉他正是除夕那日“偶遇”之人。
如此一思量,他所欲之物,似乎也是昭然若揭。
“世子天纵风流,华容在建康也略有耳闻。”
晏承喜欢美色,温婉的,大方的,纯真的……唯独心机狡诈,如她一般身份高贵但落魄悲惨的,他还没有遇见过。
他笑意渐深,面不改色地看着华容将外裳脱下,丢在池边。直到——赤身相对。
雾气蒸腾,华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可她的身子却是不停地颤抖,华容闭眼走近,撞上一具温热的男体。
“殷华容”,他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着头:“睁眼看我。”如隔云端。
星眸剑目,果真俊极。华容有一刻微怔。
她喃喃道:“我要你帮我。”
晏承轻笑,双手挟持着她的双肩:“公主想清楚了?”
华容眸光坚定,自她进入这道门,便已是万劫不复,再无退路了,她尝试过隐忍,尝试过乖顺,可那些人何其狠毒,先是杀了自己的母妃,而后又杀死了妙仪,她无处可躲了。
普天之下,再无处可躲了。
唯有奋力一搏——“当然。”她睁着眼,放任自己的柔软贴上晏承的胸膛,晏承似乎愣了一下,而后出其不意地被华容推倒在温泉的池壁上。
她眸光嗜血,贴在他耳边:“我想要一人死。”晏承知道“她”是何人,于是笑意寥寥:“仅此而已?”
已是大逆不道。
华容懵然,若非仅此,还能如何?
还能……到最高处……否?
“可是我说过,公主再来时,便不是从前那个代价了。”他话锋一转,将她硬生生地推到一旁,华容狼狈地没在水中,鼻腔、口腔,全是温热的水。
晏承感觉自己胸口仿佛被火烙过一般,滚烫炽热,是那个狡黠的女子留下的。
他的手自华容肋下穿过,将她像小鸡仔儿似的提起抱着坐在温泉边上,然后捡起岸上的衣服,直直盖在她脸上,当然,大好春光也随之被遮掩住。
晏承朝水中没了一没,嗓音喑哑:“公主的确很美,臣十分心动,可公主让臣做的事乃是大逆不道,臣要看看公主究竟值不值得。”
乱臣贼子,不过……他尔。
如此羞辱,实在是……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华容如是想到,若有朝一日,大仇得报,必将晏承五马分尸,挂于城楼曝尸三日。
“我可以,万死不辞。”刀山火海,舍身成人,她什么都做得到,只要能报仇。
晏承早知她会如此回答,遂道:“东极人来我朝替他家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国主求娶公主,公主可敢答应?”
原来是要她和亲。
可大约,却又不止和亲。
果然晏承继续道:“当然,除了和亲外,公主还需担一些生命危险。”
恐怕是危险至极吧。华容想着。
但仍然回答:“世子爷,那华容的命,就托付到您手上了。”她便是豁出了性命,也得为妙仪报这个仇,更为了当年的……真相。
华容裹着晏承扔下来的衣服,径直站了起来,然而那衣服太短不过堪堪能遮住重点部位,华容的一双玉腿却是暴露无遗,她却茫然不知的样子,撩了撩头发道:“我要换衣服,请世子爷为我安排一间房间。”
便是落魄,这个小女子骨子里还是公主。
晏承不禁有些忿忿然。
那活色生香的恐惧感在她脸上是那样的生动,那样的,引人想保护,难道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吗?
华容不知他所想,只觉得身上潮湿得厉害,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场刺杀与谈判已经叫她筋疲力尽,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方昏天黑地的睡上一觉。
“啊!”却不料双脚被人狠狠一扯,身上的衣裳落地,华容整个人再度被扯入水中。
有人在禁锢她,狠狠地将她抵到石壁上亲吻,像恶狼夺食,像猛兽发情。
她拼命躲开:“世子爷怎么说话不算话?”她以命相抵,换得他的帮助,可是这会怎么又…….华容好不容易掉下去的心又重新提了上来。
晏承湿润的手臂环过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眸光满含侵略,笑吟吟道:“你这样子,甚美。”
殷华容狼狈至极的样子,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甚至是满脸算计的样子,他晏承都很喜欢,也许以后还会有她趴在自己胸口泫然欲泣的样子。
“滚开!”华容狠狠推开他,目光满是愤恨:“还请世子爷自重!”
晏承笑道:“难道不是公主自荐枕席在先么?微臣不过从善如流罢了。”说罢他冲着外头喊了声:“厉嬷嬷,带她去更衣。”
大约是不想再戏耍她了。
进来的人都很规矩,无一处敢多看,只是带着华容匆匆向外走去。哪怕此刻燕醒池内状况惨烈。
走时晏承又扔了一件衣裳在华容头上,华容本想扔掉,不料晏承却威胁她:“你敢扔了试试。”华容才不得不套着晏承的衣裳离开。
燕醒池内良久寂静无声,晏承端着池边的酒盏,将里面的琥珀琼浆一饮而尽,横渠自拐角处端了新衣裳来,然后背过身去,问道:“殿下答应了五公主什么?”
晏承笑而不语。
良久他衣冠既正,自池边采摘下一朵蓝色小花,放置鼻尖轻嗅,道:“我只是答应帮她杀一个人。”
仅此而已。
“五公主心机颇深,世子爷还是敬而远之为好。”横渠苦口婆心,自从他们来到这建康城发生了多少意外之事,大乱了世子爷多少计划,那个五公主绝非良善之辈。横渠也是逐渐醒悟过来。
可是晏承却不以为意:“那样的人,才有趣呢。”
“世子爷莫忘了咱们的大计。”横渠道。
“我自然不会忘记。”有人想要殷华容的命,唯有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这便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