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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天雨 ...

  •   何欢受了很重的伤。看来她不在建康的这段日子里,储卫没少作威作福,华容如是想到。

      “我......我这是在哪儿?”何欢醒过来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只因眼前的富丽堂皇实在不像人间,她自己是穷苦人家出身,住的不过是官邸,内里也十分寒酸,何曾见过这样的好的住处过?

      华容坐在桌前饮茶,外头又下起了小雨,依依稀稀叫人想起在姑苏城的时候。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愈是鲜艳愈是不长久。

      何欢嘤咛一声,便马上有侍女上前宽慰:“何大人身子如何,可还有哪里疼?”

      其实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只是何欢自个儿忍着,她不敢说。她这样的女官,是生是死都无人在意,如今不过是打断了几根骨头,被放在那阴暗的水牢里关了数日,只要小命还在,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视线汇聚在桌旁女子的背影上,忽觉明了,她从善如流,想要下床跪拜,却听那女子淡淡道:“不必了,你该谢的并不是我。”

      华容转过身,琥珀色眸子流光溢彩。

      陈国的公主都是好相貌,饶是何欢曾在无数公开场合见过无数次华容五公主艳丽却又素淡的容貌,却还是无数次的被她所惊艳到。

      华容的艳丽来自于五官的深邃,而素淡却是不施粉黛而显得微微憔悴,她似乎不怎么在意容貌。

      自何欢到建康,便听闻这位五公主一直深居简出,不大爱搭理建康城的庶务,似乎很是清高。

      此刻她看着五公主,也只是见她一直浅浅啜着杯中的茶,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

      殷华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生平第一次,何欢对一个人产生这样强烈的探究欲望。

      只觉得她似一团火,明明瞧着冷得像团冰,靠近时却又能感觉到炽烈的暖意。

      这样的人大多过于危险,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妙仪上前,将怀中揣着的玉佩交给何欢。

      “这是?”她疑惑不解。

      华容道:“无功不受禄,这是慕家大公子赠你的保命符,我殷华容不爱贪图别人的功劳,你也莫将这恩德扣在我身上。”她转头,仍是浅浅的一瞥。

      廊外的雨还在下着,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

      华容站起身来,妙仪立刻张开了二十四骨节的纸伞,纸伞上描画了大团大团的芍药,仿佛嗅之即生,看着着实热烈异常。

      花犹如此,人当如何。

      绣鞋踏进雨水中,溅起一滩泥渍,殷华容挺着背脊,消失在走廊尽头。

      行至子漾湖畔,华容停住了脚步。

      雨水打在湖面上,像一面镜子被搅扰了宁静,荡出一圈圈的波澜,那酝酿开的涟漪,散向四面八方,不停有大小鱼儿从水里探出头来透一透气。

      华容小时候跌进过湖水里,所以晓得即便是春日,湖水也是很冷的。

      或者说是,冻人肌骨,只要在湖水里泡上那么半刻钟,便能感觉到牙关都在打颤。

      从湖底看到外头,外面是透亮的,像是黑黢黢的洞穴里,被人偷进了一束光,倘若她是鱼儿,也必要不顾一切地去追逐那束光。

      建康像那冰冷的湖底,京城是黑黢黢的洞穴。

      华容突然起了垂钓的心思。

      “妙仪,雨中钓鱼,应当别有收获。”她浅浅笑了笑,妙仪看着她,脸上是恬淡而温柔的笑意,妙仪随手拨开公主额前贴着的发,轻轻道:“公主还是最喜欢雨中垂钓。”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说明钓鱼这事,不讲究天时地利,只讲究人和。

      华容喜欢垂钓,京城的世家女子同建康的贵族女郎,鲜少有志同道合者。

      妙仪寻来钓具,鱼篓、饵料,一应俱全。

      华容感念有妙仪这样贴心的侍女,不晓得若是自己失去这个亲人般的侍女,又该当如何。

      大约会很伤心吧。这辈子能挂念的人不过那么寥寥,除却妙仪,她再想不到有任何可以挂心的人和事了。

      好似她这一生只是为了来世间走一遭似的。

      “公主尽情垂钓,奴婢去小厨房煮上一壶姜汤,公主回房的时候可以暖暖身子。”妙仪如是道,她总是不忘记顾惜华容的身子。

      华容点头,笑道:“甚好,等我钓上一尾大鱼今晚加餐!”她说得这样自信满满,妙仪能瞧见她眼底的笑意,妙仪也很高兴。

      高兴公主难得的雅兴。

      佛狸奴卧在一片芭蕉叶下。它是一只黄白相间的长毛波斯猫,脖子上系着妙仪给它特制的铃铛。

      猫本是喜爱阳光和温暖的动物,然而这样的雨天,它竟也跑了出来。

      华容以为它在赏雨,于是摸了摸佛狸奴的背,惹得它炸了毛,回身呲了华容一嘴尖牙,好似在警告华容这是它的领地,轻易不要僭越。倒也是无奈。

      这圆毛畜生只认得喂养它的人,偏生华容平日里素来不喜欢猫狗,是以和佛狸奴不怎么熟悉,它也懒得理她。

      华容戴着草帽,怡然自得,仿佛正在晒太阳。

      天地茫茫,好像就只剩下了自己。这样的心境是很难得的,抛却了俗尘一切烦心事,华容只想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

      “妙仪,妙仪?”无人应答,她转身收拾起钓具来,不知怎的,今日的公主府寂静得叫人恐慌。

      宫里也是那么静的,行走坐卧都不能发出响动,像是陵园那样的静,这样比喻好像有些不恰当,但的确是华容心中所想。

      鱼钩动了,佛狸奴伸了一个懒腰,睨了华容一眼,然后转过身继续睡它的大觉。

      华容小心翼翼地等着钩子再多动一点,幅度再大一点,等到鱼儿挣脱不掉,再一网打尽,这是她多年垂钓的经验所得。

      钓鱼,尚且需要围追堵截的兵法智慧,旁人以为她只是爱好玩乐。

      “妙仪,妙仪!鱼儿上钩了!是条大鱼呢!”华容极兴奋,迫不及待地与人分享这个好消息,以展示展示她高超的垂钓技术,然而无人应答,四下只闻雨声。

      然而雨声潺潺,该是喧闹不已的,却不知怎的,静得这样可怕。

      华容握紧钓杆,佛狸奴呲着牙,毛炸成一团,前爪搭地,弓着身子。

      空气中似乎有了些许淡淡的血腥之味。

      温热感仍在,绯红已似乎在不知名的角落悄悄蔓延。

      雷声轰鸣,骤雨倾盆而下,凉意如此深重,华容禁不住抱着双臂慢慢朝前走去,却是越走越踌躇。

      “妙仪?”她小声唤道。

      外头黑压压一片,乌云盖顶,妙仪没有回话。这不应当。

      她始觉得有些不对劲,方才听佛狸奴惊叫便有些端倪了。

      脚下湿黏,她低头看去,满目愕然。暗红的雨水,或者说,那根本不是雨水,而是血水,混着瓢泼的大雨淌到她脚边,陷住她前行的步履。

      刹那间,脑海中惊现出无数个猜测。

      会是谁?!

      头痛欲裂,头顶冷飕飕的凉意,像是重现了十年前她未看到的场景。

      阿娘倒在血泊之中痛苦地呻吟,艰难爬至宫门口想要求得一线生机,却被滚烫的火把连同宫殿一起付之一炬。然后她们与她说阿娘是病逝,连同阿娘的尸身,都消失在陈国的宫殿之中。

      她们的恐惧、嫉妒、痛恨施加到她们母女身上,化作索命的厉鬼,一点点啃噬血肉,最后将她们拉入无间地狱。

      华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现在她们又要将她拉回去了。

      “殷华容,你不得好死!”三哥说的。

      “五妹,要认清自己的处境。”二姐告诉她,以一贯嚣张而冷漠的姿态。

      “殷华容同她生母一样,都是贱人。”储贵妃所言,想来如是。

      大姐姐却说:“华容,什么时候回宫来,父皇的寿辰将到了。”

      可是她真的希望自己回去吗?

      最后,她想起那双慈祥的眼睛,同殷华容一样的,又冷又温柔的眼睛,小时候他会张开双臂从远处迎着一路小跑的华容,然后将她抱在怀里,扔得高高,最后稳稳接住。

      会是他吗,曾受华容敬爱的父皇。

      到底是......人心叵测,她已无人可信了。

      人生如逆旅,终只得以血肉铸成一苇以航。

      剑光、血光,都是冷的光。天雨、惊雷,混着热的血。兵刃交戈,只闻阵阵金鸣,利器刺破胸膛,依稀可以听见皮肉绽开的声音。

      乌云恰好遮住了一切。

      当真是长安不见使人愁,只是不晓得长安,希望看到此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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