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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番外】《落梅令》 ...


  •   我没有名字,我从出生以来就遭人嫌弃,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更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亲人。

      我是被一个老乞丐拉扯大的,我年幼的时候曾问他他是怎么成为乞丐的,老乞丐告诉我,他是他们家的第七个儿子,养不起,就扔了出来。

      他回答的很随意,就像在聊家常,他和我一样没名字,真可怜,他既然是他家老七,从此以后我也不再老乞丐老乞丐的唤他,他有了名字――老七。

      老七,老乞,这便是他的命,他是个疯老头,白胡子乱糟糟的,像一堆淋过雪的杂草,参差不齐,我总是喜欢叫他理理,他却笑道:“女娃儿,你还小,不懂,这叫潇洒。”

      我嗤之以鼻,乞丐哪来的潇洒?这不过是有钱人的代名词。

      最终,老七没能像他说的那样潇洒,他死的时候我是看着的,因为行乞时挡了有钱有势人的路活活被打得口舌出血。

      我等着那些人走后,才过去将奄奄一息的老七拖回了破庙,为他擦干了脸上的血迹。

      老七阻止了我:“别白废力气了……咳咳……”没说完,他又吐了一大口血,这着实把我吓着了。

      我木然的不说话,就像他的死活不关我的是一样。

      “咳咳……女娃儿,反正我要死了,就当积点德到阎王爷那好过点……”

      “还记得城郊外的那棵黄角树吗?那棵树下有我一辈子的积蓄,你等我死了,取出来,自己活……咳咳……”

      他还没说完,就疼晕了过去。

      晚上,老七全身发烫,我不停的为他用凉水擦拭身体,可是没有酒,散热效果不佳,最终,我忙活了一晚上,老七还是没熬的过去。

      我把他拖到城郊外埋了,再捡了块木板插在上面,用小刀刻下“老七之x”,“墓”我不会写……

      我按照老七遗嘱,去找了那棵黄角树,这个黄角树很大,估计六七个我也抱不完,粗壮的树干盘虬卧龙,叫嚣着它的年岁。

      我挖了约莫一刻钟,才把东西挖了出来,一个破木匣子,红色的油漆都脱落了不少,还有虫蛀的印记,箱子太破烂了,我根本没用钥匙,往地上重重一摔,箱子就碎成了几块。

      看了地上从箱子里摔出来的东西,我终于“哇”得一下哭出来,是那种生存的绝望。

      我仔仔细细的捡拾地上落下的钱子儿,生怕落了一个,数了不知道几遍,一共二十一个子,才够我买十多个包子,我在想要不我也随着老七去了,也好给他做个伴,他最怕孤单了。

      但是,我又不愿了,当我开始正视死亡时,我发现,我竟然怕死,就如同我当时眼睁睁的看着那群人殴打老七,我躲在角落里偷抹眼泪一样。

      我害怕。

      老七还在时,我装作他年幼女儿,上街骗人乞讨,老七走后,我学会了不少绝活,我会用刀片悄悄地割开那些人的荷包,抢走他们的财物,想不到,这样居然让我的生活越过越好。

      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他。

      那个独自在水潭边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望着山涧的小男孩,当然,他个头比我高。

      老七死后的一年里我养成了习惯,看一个人的价值在他身上的财物,眼尖的我第一时间发现了那个小哥哥腰间的钱袋。

      我蹑手蹑脚的爬过去,小心翼翼的割开了系着钱袋的绳子,正当我欣喜的以为我得手了的时候,一只稚嫩的手牢牢的握住我手腕。

      “钱你可以拿走,请把钱袋留给我。”

      我不敢置信的瞪着这个小哥哥,刚才钱袋到手时我便已经感觉到了,这钱袋里的钱估计够我用上好久,难道钱袋比这大笔钱的价值还高?

      这个钱袋以银色丝绸为底,上面又用金线绣着一株梅花,虽然价钱应该不便宜,但是以我的金钱观来看,这个钱袋远远没有里面的东西管钱。

      我重来没见过这种人,见他对我没有恶意,就坐在他身边。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我现在脸虽然脏兮兮的,但自认为五官不差,声音甜美,就是不明白这个小哥哥为什么都不愿看我一眼。

      “数鱼吗?”

      他似乎对我“百折不挠”的精神烦到了,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听了当时就不乐意了,大怒道:“你这呆木头,姑娘我好心好意问你话,你这什么态度啊!得了,钱我拿走了,姑娘我不奉陪了。”

      这个对世界漠然的小哥哥显然没想到我这么剽悍,似吓到了,竟对我点了点头。

      喝!真是个木头!

      我拿着从那个木头手里抢来的钱走到我平时经常晃荡的小店门口,里面的小二哥是个老实人,见我一来,给我打了声招呼。

      “嘿!你来了,我给你留了饭菜,等我得空了,就给你端。”

      我摇了摇头,装作颇为不屑的样子。

      “姑娘我今天可要正大光明的点菜吃,还不快点带我上桌子。”

      那小二哥见我颇为得瑟,戏谑道:“哟哟哟,怎么?又得到什么好宝贝?”

      我不言,只是拍了拍胀鼓鼓的荷包,小二哥见我的确不像是在假得意的样子,倒也大大方方的请我进去。

      我点了个炒小菜又点了一盘麻辣鱼,那鱼正是产卵期,肉质肥妹,鱼蛋细嫩,若是平时,我定要把那盆红油辣汤也要喝干,但现在,我可不会再这么掉品味,我滤干净鱼肉,刨了两碗饭,喝了半杯茶才心满意足的吆喝小二哥结了帐。

      这样的生活我过了两天,第三天时我再一次见到了我的“恩主”――那个木头小哥哥。

      见到他时,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肉,到处都是些青紫痕迹,嘴角还有未擦干的血渍。

      他在我平时寄居的破庙里,倒在干草垫上,捂着肚子痉挛,那瘦弱的身子不停在抽搐。

      我走过去碰了碰他,本来没用多少力气,谁知他竟倒吸了一口凉气,疼得微微呻吟了一声。

      我皱眉,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只见有些稍重的伤口已经开始化脓,他整个身体也在发热,我不禁想起了老七。

      那个时候我没有钱,没能救得了老七,而现在如若我不救这个木头小哥哥,估计他也熬不过今晚,再或者要不了多久,就会全身长蛆溃烂。

      我几乎没有犹豫,背着他去找了城里的郎中。

      别看这木头瘦,比我高出这么长一截,我背着他跑进城到医馆时,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就差瘫倒了。

      那老郎中将小哥哥身上的伤清理干净,又抹了些草药在他的伤口上。

      “大夫,他怎么样了?”

      老郎中摇了摇头,我本以为他要说没救的时候,那老郎中却缓缓道:“无碍,就让他在这里歇一晚,明早就醒了。”

      我一听,大喜,连忙道:“谢谢大夫!”

      说完,我自己都愣了,我居然为了一个不过见过一两面的人的死活这么上心。

      那老郎中慈祥的摸了摸我的头,叹气道:“你与你哥敢情倒好,可惜了我那个死去的儿子,若是他还在,我孙子应该都和你一样大了。”

      我心里百感交集,平时一张巧嘴如今到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更不知道该怎么怎么解释我与那木头的关系,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这么在意他是因为我对老七的愧疚。

      我心中有愧啊……

      那老郎中将他儿子的衣服拿出来给小哥哥穿上,虽然并没有他身上那身金贵,但好歹也是件完整的衣服。

      第二天早上,那木头果然醒了,我悠哉悠哉跑到床边欣赏他的表情。

      那木头居然被我瞪了半天后脸红了,我笑得前俯后仰,那木头恢复了常色,又开始像个闷葫芦一样不理我。

      我带他回了破庙,见他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便笑道:“喂,你就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吗?”

      他瞄了我一眼道:“钱都给你了,还不够?”

      我嘴上不饶人:“你的命难道就值这么点钱?”

      他又不语,正当我以为他会继续闷下去的时候他出声了。

      “我分文不值。”

      我诧异,这木头五官精致皮肤白皙说不出的好看,不是我说,如果他是个女子,估计长大后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在世妲己了。

      “怎么会?你真的很好看。”

      他突然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但是他笑得很嘲讽,根本不符合他的年纪,让我觉得很难受。

      “好看,好看有什么用?我没有爹,我娘也不要我了,难道我不是分文不值吗?”

      我漠然,试着和他交流,可能是他压抑得太久了,跟我说了他的遭遇。

      从他的话里我晓得了他的娘是京城的一位很普通的妓女,至于父亲,也不知道是哪一位恩客,他的娘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疯,硬要把他生下来,生下来后长大了,妓院不能留下他,就把他扔了。

      不过我到是觉得他的娘也一定不想不要他,毕竟那袋子钱可真心不少,一个普通的妓女估计也很难凑齐这么多的钱吧……还有那钱袋,那一针一线都是他的娘亲手绣的,也真是苦了那个女人了。

      我听完后也没有安慰他,毕竟我自己的娘是谁我也不知道,安慰他不过是在和他比谁更惨,我可没有自虐倾向!

      我漫不经心的问了他的名字,本来也没打算他告诉我,谁知道他却对我说他忘了。

      “我跟着她姓梅,名字我也不清楚。”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指他的娘。

      我倒也没深究,只是颇为真诚道:“既然我们两个现在都没父母,我做你姐姐吧。”

      他扫了我一眼,声音略带笑意:“你比我小诶。”

      我不服气了,将鼻孔朝天,撅起个嘴巴:“你也没比我大多少!有什么关系。”

      谁知这木头还颇为较真,硬是要和我扳。

      “我比你大,哪有做你弟弟的道理。”

      我耍着浑大呼:“我不管,我不管!”

      木头用一根手指很轻松的按着我的头顶,我一下厄住了哭喊。

      只听他轻言细语道:“做我妹妹吧,以后我保护你。”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让我做他妹妹,我本以为以他清冷的性子会直接不理我,是不是他有了亲人才会有求生的欲望,而我做他的妹妹,是不是可以给他带来希望呢?

      我又仔细打量他,虽然脸上脏兮兮的,但是秀气的眉毛,明亮的眼睛,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可惜是个男儿,否则怎么也不会在这世道活不下去,但是就算他是个女儿身,我也相信,凭他的傲骨,一定不会去屈人膝下,从他的娘把他丢出来他也没回去找她,便可知道,这人骨子里,有着一腔傲气。

      而且,他好像对我说了“我保护你”,这是老七也不曾对我说过的。

      也不知什么原因,我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

      呵呵,说到底,我和他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渴望一个精神支柱罢了,都是渴望着那若有若无的亲情罢了。

      他后来又问了我名字,我确实不知,他问我,他可以叫我丫头吗?

      我皱眉,嗅了嗅鼻子,不满道:“为什么要把我的名字取得像佣人。”

      “因为丫头是最小的妹妹,会是所有人疼爱的对象。”

      好吧,听他这么一解释,我同意了,也开始叫他哥哥。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是真心把我当妹妹,他在衣食无忧和我之间,选择了我。

      我们两个在一起无忧无虑的休息四五天后,感到了危机,这钱虽然不少,但是凭我们两个人一起用,迟早有一天会用完的,自从成为了他的妹妹,他就再也不允许我干那些见不得光的偷鸡摸狗之事,现在我们两个都没有一技之长,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也迟早会饿死,病死。

      后来我们遇到了个男人,我们在路边买馒头时他一把扯着我哥哥。

      “小子,你可愿意跟着我学戏。”

      哥扫了一眼被抓住的胳膊,道:“学戏有什么好处。”

      那男人“哼”了一声:“最起码不会饿死,成了名角儿,以后就当真是受万人推崇,衣食无忧了,搞得好,还能跟那些军官唱戏!”

      我两眼一亮,如果现在没有外人在,我哥绝对会说我像看见肉的狼。

      “不过我可提醒你,学唱戏还是挺苦的。”

      “没关系,我能吃苦。”

      我冷嗤了一声,那男人还真是会抓人弱点欲拒还迎。

      那男人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哥看着我,少有的兴奋道:“丫头,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我木纳的点了点头。

      学唱戏的这一年,哥吃住都在那男子的院子里,而我,一个女孩,他们自然不会收我,我只得独自在外面住,不过哥几乎没个月都能来见我,嘘寒问暖。

      有时,那男人会赏给这些孩子一些麻糖,哥也会留着带给我,虽然,糖已经化了。

      他现在只是学徒,是没有工钱的,包吃住已经很不错了,而他还是坚决不让我去坑蒙拐骗,他的娘留给他的钱,在这一年里尽管我省吃俭用也快花光了,但是他问我还有钱时我从来没说过钱已经花光了,即使我说了又如何,他也没有余钱可以给我。

      我想去那些饭店打工,可是那些店里的老板一看我是个女孩,直摆手把我轰了出去。

      我又回到了一年前围着小二哥吃剩饭剩菜的日子,我有自知,我没那么娇贵,但我还一直唸着:明天哥就会来看我了。

      果然,亲情会上瘾的。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我终于熬到了哥第一次登台,他将闺门旦刘玉蓉演得活灵活现,受到了许多人的追捧,也不少包括一些大族人士,不过戏班有戏班的规矩,刚登台的前一两年,份子钱全部都要孝敬老师,我们依然一贫如洗。

      至于后来我们怎么来到京城,这也是因为我。

      我一直觉得我的身体挺好的,虽然瘦了些,但从小还没生过什么大病,谁知这病啊,不来倒好,一年就把我身体拖垮了。

      我记得是我淋雨后,有些脱力,就与往常一样躺在草堆上睡了很久。

      谁知,这一睡就睡了两天,后来我是在医馆里醒过来的,一睁眼就看见我哥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

      他跟我说,若不是他回来的及时,我可能就要烧成傻子了。

      等我稍微清醒了一点,我催促他回戏班,他出来陪我这么久,回去肯定要被那个大叔骂的。

      “我已经离开戏班了。”

      我一惊,忙问为什么。

      “我没钱给你治病,找他要钱,他不给。”

      “我就去找了那个喜欢听我唱戏的曹先生,他可怜我们,给了我一笔钱后。”他停顿了,“他说我唱戏唱得很好,但是他说我不适合川剧,火不了,他建议我去北平,试试唱京剧。”

      他很迷茫,转过脸,问我:“丫头,我们去北平好吗?我唱戏是为了让你过得好,现在你生病了我还是没钱给你治病,我们去北平,我去唱京剧,然后给你挣钱,好不好?”

      我漠然,果然是为了我,我一把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有时我真的很恨我自己,我明明就是他的负担,是他的包袱,但是他却对我这么好,而我却什么都干不了,还害得他要背井离乡。

      “哥――哥――”我不停的叫他,他也一声声的唤我丫头,这是我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哭。

      老七,我是不是很自私?为了这份没有血缘的亲情,不惜拖累他,他一个人明明可以过得更好。

      老七啊……

      老七啊……

      你若在天之灵,看在我为你下葬的份上,就保佑他吧,保佑他吧……

      四川和北平相隔甚远,我们一般是趁着天黑,悄悄溜进煤车,一段一段的坐车过来,还有时会捡一些掉在地上的煤拿去卖给那些路过的人家以此来满足我们的吃喝,风餐露宿,这些因为我们两人的相偎也没什么关系。

      到了北平,我们到处打听,哪里的戏班子最为名胜,找到后,见了戏班子的老师傅。

      那老师傅胡子都已经白完了,但手脚却很利索。

      “你这样貌和身段倒是个唱戏的料。”老师傅对我哥说

      因为哥他唱川剧本来便有些基本功,京剧也学得很快,师傅也有时会夸他有天赋,还给他赐了艺名――“墨子梅”。

      如墨般沉稳大气,如梅般坚毅不畏凌寒,外加他本身姓梅,这倒是个好名字,不过可惜,只有我知道,哥他更喜欢红色,赤红之色,更是喜爱红梅,墨梅对他而言并不是心爱。

      三年后,手脚向来麻利的老师傅死了,那时戏班最为有名气的哥亲自安葬好了老师傅,并将戏班遣散后凭着自己这三年唱戏打下来的名气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梨园――“梅苑”。

      哥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仰慕的人越来越多,来看戏的达官贵人也不惜千金一掷博我哥为他们唱一段戏。

      曾经那个被人欺,没人要的孩子终于成为了北平里的“梅爷”、“梅老板”。

      而我,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姓梅,名冬铃。

      不过我哥依然平时唤我丫头,当然,我也乐意,如果可以,我倒是想永远做他的丫头。

      (番外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番外】《落梅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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