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田家兔

19、十九章

　　俞峤被他看得不耐，转身又进了厨房，片刻后真的给他倒了杯水出来。
　　玻璃杯碰到餐桌发出一声脆响，韩乐池一惊，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声音好像从身体深处挤出来一样，他说：“俞峤，我有话想跟你说。”
　　俞峤明显一愣，放下杯子的手顿了一顿，转而把玻璃杯拢到了手心，一屁股坐在韩乐池对面，看着他问：“你要跟我说什么？”这话说完，没等韩乐池开口，他却又道：“诶，这倒是你第一次喊我名字啊。”
　　韩乐池被他说得一愣，目光盯着俞峤拢着杯子的手，脑子里本来理好的一些头绪突然又好像变成了被猫挠乱的毛线堆，找不到一个开始的地方。
　　等了一会儿，韩乐池一直不开口，俞峤的耐心大约用尽了，追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韩乐池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多住一阵，可以吗？我会付你房租的。”
　　俞峤不置可否，反问他：“你的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韩乐池低下头，有点难开口：“还在找。”
　　他害怕俞峤追问，既不想袒露他人生的这一块缺陷，也不想撒谎去欺骗，更不想让俞峤看出他今天心不在焉、无所事事的一下午，但没想到俞峤什么都没问。
　　但是谈话到此结束了，俞峤没什么表示，但也没有反对，喝干了手里的水，换了衣服下去夜跑。
　　房子里有只剩下韩乐池一个人，他看着俞峤出门，呆坐了一下，突然站起来把自己摔到了沙发床上，脑袋埋进被子里，逃避的姿态是因为他心里愧疚极了。
　　他还是说不出口，即使他认为这件事对俞峤很重要，即使他知道俞峤是个好人，即使他一万遍地告诉自己，俞峤是可以信任的，但是他说不出口。他今天才第一次叫出口俞峤的名字，他们认识不超过3个月，他怎么能够做到毫无芥蒂地向俞峤去坦诚自己人生中最大、最黑暗的秘密呢？
　　韩乐池闭着眼睛，趴在床上发愣，安静和黑暗勾起了一些他刻意遗忘的过去。
　　五年前，他最绝望的时候曾经做出过向身边人求助的事情。那个人是他同寝室的好友，韩乐池最初对这个人的认知就是聪明、热心、正直，在他尚未被小楼捕获的大学时光里，那个人是一个绝对的好友，然而也是这个绝对的好友，成为了隔断韩乐池和正常社会接触的最后一道门。
　　现在来回想，韩乐池已经能够理解那个人的年轻稚嫩，20岁的肩膀无法抗衡小楼背后资本的力量，小小的威胁拌以物质的诱惑就足以让一个即将踏上社会、对自己的未来抱有憧憬的普通人审时度势地选择沉默。但对当时的韩乐池而言，那份打击是巨大的。
　　因为被背叛而绝望到企图自杀，又被黎泽宇关在不见天日的黑屋里断食断水，韩乐池最终屈服于生存的本能，但是从此彻底失去了一部分正常的人格，他半被动、半主动地接受了小楼的控制，游离于常人之外，再也没有了正常的人际交往。
　　韩乐池在一个下午的思考后，在要坦白的那一刻，选择了保护自己，然而现在却又为此倍感愧疚。
　　俞峤夜跑的时间不够长，不够长到他整理好所有的情绪，选择一个最正确的处理办法，当所有的混乱积压在韩乐池早就不堪重负的心里时，当一无所知的俞峤打开门和他打招呼，然后叫他去做锻炼时，疯狂而又坚定的念头终于从韩乐池的心里破土而出，再也无法压制。
　　如果俞峤注定要被卷入这乱局，那么放任黎泽宇不断的施加手段，不断地增加变数，不如，就让他来选择走下去的方向吧。等有一天，时机成熟时，他也会选择把所有真相和盘托出，只是不是现在而已……
　　俞峤把韩乐池打给他的房租又原封不动地转了回去，虽然是拒收，但韩乐池却知道这是俞峤默认他继续住下去的意思。
　　他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小公司的人事专员，工作内容繁杂且工资报酬极低，老板原本是想找个应届生随便压榨一下的，没想到捞着了韩乐池，颇有点捡了便宜的感觉，对他的态度不差，韩乐池自觉这份工作倒是前所未有地好干。
　　生活突然之间一个大转弯，虽然前路未明，但此刻是这些年来最容易走的平坦大道了，韩乐池哪怕知道路的尽头恐怕是个巨大的坑，也不能不沉湎于现在的轻松自在。
　　然而也不是说就没有烦恼了，眼前最大的烦恼就住在隔壁，时不时会敲响俞峤的家门，闯进来刷一波存在感。
　　韩乐池下班一推开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笑声，他皱了眉头往厨房瞧，俞峤和徐锦两个人并肩站着，齐齐回过头来看他。
　　“乐池哥回来啦？”徐锦两眼一弯，笑得甜，丝毫没有半点邪气。韩乐池却看不下去他这张笑脸，勉强点了点头，应声是不可能的了。
　　他扭头把外套脱了挂在衣架上，再转身，厨房里两个人都出来了，一桌子菜摆好，俞峤和徐锦都站着看他，那眼神举止何其一致，平白叫韩乐池觉得自己有点像个闯入者。
　　“愣着干嘛？洗手吃饭啊！”这点奇怪的胶着在俞峤一句话间被打破，韩乐池知道自己哪里都不太正常，但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觉得俞峤凶他的口气也是动听的。
　　他洗了手回来，坐到餐桌边，主动开口问：“今天怎么那么好兴致，一起吃饭？”
　　徐锦依旧朝他笑，酒窝里盛满了天真，甜甜地说：“我提前转正了，今天高兴又没人可以和我一起庆祝，只能来找你们玩！”
　　韩乐池瞥开眼去不看他，既演不出温柔体贴的邻居大哥哥，也没胆子当场指着徐锦的鼻子叫他滚，只好举起筷子夹了菜，没等送到嘴边，耳畔响起另一个声音。
　　俞峤说：“那是姜，你是不是傻？”
　　徐锦噗嗤一笑，韩乐池难得恼羞成怒，未及思考话已经脱口而出，责怪俞峤道：“你为什么把它切成这样？”
　　俞峤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半晌后才说：“哟，不做饭还挑剔别人的刀工了？”
　　韩乐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俞峤笑得他浑身不自在，脸上还是冷，耳朵尖先热了。
　　饭桌上有一瞬间的安静，然后徐锦微微矮身从桌子底下摸出一支红酒来。
　　“今天好开心，喝点酒呗！”说着也不容拒绝，轻车熟路地从厨房里拿出三只杯子和一个开瓶器来。
　　韩乐池瞧他流畅的动作，心底微微发颤，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做的还不够，一不小心已经让徐锦一点点掺和进来了吗？
　　直到一杯酒哐当放到他面前，他还是没想通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