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袍》秦末人

3、贰

　　【六】
　　北方天寒地冻，真真可谓是冰封万里，冻成水晶似的一座城。
　　清言的故乡，那座小镇子也坐落在北方，但离京城还有很远很远的一段距离。而且记忆里的小镇子总和徐木洲的笑融合在一起，不会有这么刺骨的寒。
　　清言看到百灵下了马车，怀里紧紧拥着小白，她穿着翠羽袍，站在雪地上，目光里满是茫然，冰花落在她肩头，发上，一时间像被冻结成冰雕。
　　入了那高城红墙，入了那黄金宫殿，享的是那锦衣玉食。
　　百灵极尽圣宠，被安置在一处富丽堂皇的殿房内，当晚便被册封为灵妃娘娘。这一下，便是凌驾于千人之上。
　　清言又沾了百灵的光，在皇宫寻了个难得清净的偏远小院子住了下来。只因百灵依赖她，故她不得不跟来京城，也入了这黄金宫。
　　但清言毕竟不是后宫争宠的妃子，无需处处小心提防着，闲时便出了院门逛逛，久了皇宫也被踏遍，就生出腻味来。
　　百灵经常来清言住的小院子，她一直都不开心，一直惦记着赵湮，她惶恐皇宫里的繁琐礼节，还哭诉别的妃子给她难堪。
　　清颜安慰她，叮嘱她不要再提赵湮。
　　以至于在后来的后来，有那么一天，正值冰雪消融的天气，百灵蓦地笑了。
　　刹那间清言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那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百灵不知何时换上了艳丽的宫装，不知何时涂了胭脂，簪了金凤步摇，谈笑间已是明媚逼人的模样。
　　她果真没有再提过赵湮，她还轻描淡写的带过一句，说那些一直给她难堪的妃子死了，她很开心，终于没有人欺负她了。
　　百灵眉尾上扬着，手指懒懒搭在衣襟上，衬着窗外透过的艳阳，像极了历经冰雪天后盛开的娇花儿，招摇在春日暖阳中。
　　清言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她想了想，觉得近日春乏，梦到徐木洲的次数多了起来，她开始想念那个小镇子，她想回去了。
　　可惜终究是没有回成。
　　冰雪消融的天气，自然要趁万物复苏的时节办上一场春日宴，饮上几杯迎春酒。
　　灵妃娘娘又穿上了翠羽袍，在晚宴时惊鸿一舞，做足了各式鸟儿的姿态，期间还有只傲然的白孔雀伴舞。翠光与白光交织，可堪一幅视觉盛宴。
　　确实美极，在这春日大绽光彩，成为春宴完美的落幕。
　　但翌日就有宫人说灵妃似疯了一般闯进皇后的宫殿，惊扰了皇后娘娘，最后被神武皇帝下令施了刑，禁了足，关在宫殿里静养。
　　清言急急忙忙赶过去时，百灵像被抽了灵魂般躺在榻上，一双眸子空洞洞的，死命瞪着屋顶藻井。
　　过了半晌，她才说她的翠羽袍被烧毁了，那烟气燎得她眼睛疼，还说皇后想要一件更胜之的白雀袍，强行把她的小白抓去了，她闯进宫殿时在地上看到奄奄一息的小白。
　　银白的羽毛雪一般，铺在她面前。
　　说到这时百灵哭了，狠狠地哭，似用了所有力气在哭，哭到最后她发狠的把清言摁在地上，双目通红，浑身止不住地打着颤。
　　她掐住清言的脖子，说恨她。
　　清言知道自己做了件错事，并且早就知道了。
　　因为现在的百灵总算明白了。
　　清言是个猎人，用雀羽袍猎了百灵，把她关到了滚滚尘世中。
　　百灵还说，一件翠羽袍，便是花蜜般的饵食，引得她这只雀入了那金堆玉砌的笼，最后被困死在这笼子里。
　　每个人都是有欲望的，因为都不知道满足。
　　但清言终究还是被百灵放过了。百灵把清言关在了她住的小院子里，命令她不能踏出一步。百灵开始发狠的报复，她一步一步的，开始从现在的位置往上爬。
　　终于有一天，又到了冰天雪地的季节，白梅成串的挂满枝头时，神武皇帝废皇后张氏，立百灵为新后。
　　【七】
　　江南黄梅细雨的时节，京城没有那般潇洒的江天一色。待院子里的芍药透成胭脂的时候，百灵终于又来到了清言这里。
　　她退却了在碧海森林时的清灵脱俗，一身繁复艳丽的装束，拖地的华丽裙踞，眉心一抹艳红花钿，尽是逼人的气势。而唇角勾起的瞬间则是不可一世。
　　“清言，你便在这笼子里待着吧，本宫在一天，你就休要生了逃跑的念头。”
　　清言没有反应，只托着腮，呆呆想着梦里的那个镇子，想着徐木洲。
　　记得曾经徐木洲抓了一只黄鹂鸟，献宝似的献到她面前，却反被她痛骂了一顿。当时无非是觉得鸟儿可怜，被笼子禁锢住，无法展翅高飞。
　　那时的她就暴露了向往花花世界的期盼，于是后来徐木洲放了那只鸟，也放了她。
　　可她现在又被禁锢住了。
　　被禁锢在黄金宫。
　　而百灵自这一次走后，便再也没有来过。
　　清言又觉得日子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她都快忘了回家的路。
　　直到有一天，她发觉挽起的鬓发间掺了几根银丝，才恍然觉得自己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喜爱男装打扮的不羁少女了。
　　算来算去，清言已过了三十的年纪。
　　这年东宫还传来了消息，说神武皇帝再下江南，带了另一个艳绝群芳的女子归来，极尽恩宠，竟让皇帝生了废后的念头。
　　再后来，不再年轻的百灵皇后自缢于自己的宫殿中。
　　这个孽，清言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稀薄的朝阳从天际缓缓升起，托在高城的檐角上。金光一寸一寸的，缓缓将这黄金宫笼住，驱散了昨夜满地月光。
　　【尾声】
　　百灵死后，清言终于等到被放出皇宫那日。
　　那日微风拂着她颤动的心，她始终不敢相信，但，这次的确是真真正正的自由了。
　　三月的春光甚好，前方柳浓花深，而那最深处，可以通往她的故乡。
　　“驾！”
　　清言驾马驶进花深处，马儿每跑一步，她的心便颤抖一分。
　　她知道，梦里的那个少年，一定等在镇子口的老榕树下。
　　就等着，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