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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 ...

  •   【一】
      清言又梦到了小时候,梦见和徐木洲在一起的时候。
      接着画面一转,便是第一次到江南的情景。那时江南正处梅雨时节,朵朵雨花晕开在伞面上,能敲出动人的曲子。
      那时的清言一身男装,潇洒而不羁,看着石桥小街的清雅景色,一心沉浸在摆脱徐木洲的雀跃里。
      徐木洲是清言的主子,也算是她的青梅竹马。清言小时候家里穷,在终于迎来一个男丁后,爹娘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担心起了温饱问题,最后一合计,在一个雪天将哇哇哭闹的清言卖到了徐员外府上。
      徐员外是镇子里的富户,吃穿自是不愁,还有用不完的闲钱,见一个小姑娘冻得手脚青紫,大雪天都没件蔽体的衣服,心下怜悯,就收了做自己儿子的小丫鬟。
      徐木洲便是徐员外的儿子,同时也是全镇闻名的小霸王,霸道任性,把清言欺负的够惨,可偏偏清言也不是省油的灯,又因年龄小也不知道自己身为丫鬟的本分,天天和徐木洲扭扯在一起。
      后来两人大了一点,小霸王虽欺负她,但也知道有个度了,再后来徐木洲长成了翩翩美少年,而清言也成了妙龄少女。
      徐木洲开始变得奇怪,起初他命令清言不能跟其他男子走得近,然后命令她不能对别的男子好,再然后干脆直接命令清言不能跟别的男子讲话。
      终于,在第十个给清言暗送情愫的男子被徐木洲赶出府后,清言终于忍不住跟徐木洲又打了一架。本着嫁不出去成老姑娘的怨恨,清言是下了狠手,但徐木洲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胖乎乎的肉丸子了,三下就把她压在了地上。
      之后两人对视着呆了半晌,徐木洲一个吻就突然印了下来。
      清言表示,那是她第一次感到恐惧。
      从小跟自己打到大,并且互相怨恨了好几年的冤家突然亲了她,让她神思恍惚了好几天,最后抖了抖满胳膊的鸡皮疙瘩表示实在不能接受。
      但徐木洲可不这样想,本着心思败露又占了便宜的想法,硬要娶清言过门。他倔,清言也倔,他要娶,她就跑,这样猫捉老鼠般过了几个月,徐木洲终于在一怒之下把清言绑上了花轿。
      清言很委屈,想着那些新嫁娘都是开开心心嫁给心上人时更是委屈,最终也被点起了怒火,在洞房花烛夜将发上的金簪抵在了脖颈里,和徐木洲僵持着。
      徐木洲是真的伤心了,他沉默半晌,将房门打开了。
      “我知道你想要自由,这些年却一直都把你禁锢在这,去吧,趁我还没后悔,现在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记得,回来就行,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最后一句清言没听清,她在徐木洲打开房门的那刻心思就不在了,她没有讶异徐木洲知道她的想法,知道她不甘于被禁锢在徐府,知道她渴望外面的花花世界,毕竟她曾表现的那么明显。
      清言走了,因一颗不羁的心走了,走的远远的。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那么远。
      于是清言来到了江南,这一带属于南淮王的封地。南淮王赵湮生性风流,他住的地方也是一派恣意风流,潇洒的江天景色,再洋洋洒洒一片黄梅雨。
      男装的清言雀跃一笑,就踏着青石板来到了可谓风流人士最风流的场所——花楼。
      【二】
      细密的雨丝将芍药透成了胭脂色,江南又迎来了一场黄梅时节雨。
      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倚在窗前软榻上的清言醒了,忽而一阵透窗风携雨而进,冻得她一个哆嗦,顿时清明过来。
      来到江南后,清言用足够多的盘缠一直住在花楼里,花楼虽风流,但同时也是文人雅士的聚集所,不比乌烟瘴气的市井烟花地,故清言在这儿包了个厢房。
      另还有个收获,就是无意中竟识得了这一带的主子——南淮王赵湮。
      正想着,花楼里的一个小侍婢就怯生生的敲开了房门,“清言姑娘,今儿王爷在湘竹阁办了场晚宴,特遣奴婢邀姑娘前往。”
      湘竹阁很是雅致,就连位置也是选的极好。东面临栏可看到外界一江天水,一日三景尽收眼底,推窗便可垂钓,时常有柳叶扁舟泊于粼粼江面,偶尔还有路过的南淮画舫。
      故也只有南淮王赵湮有这面子拿了这雅致小阁。
      清言到湘竹阁的时候,天色昏晚,室内灯火如昼,当窗望到外界便更觉黑云压城,细雨拍到江面的声音格外清晰入耳。
      奇的是阁里一人都没有,连赵湮也不见身影,想着可能是自己来早了,清言便寻了个位置坐下。
      说到赵湮,清言心里便是一道复杂的感觉。
      当初离开徐木洲来到江南,一路上她见了不少人和事,也识得了各式各样的人,但最令她感到惊恐的,竟然是自己心底认为没有一个男子能比得上徐木洲。
      清言心里总会下意识的拿新结识的男性友人跟徐木洲相比,然越是想否定他,越是否定不了他,所以最后干脆再也不想他。
      来到江南后,直奔花楼的清言见到了赵湮。
      那时的赵湮倚在美人美酒的环绕中,竹板声里赋了一首旖旎新词,当即就由拨琴的美人弹唱了出来。
      清言的心跳一漏,目光就黏在他的身上。
      比徐木洲雅,比徐木洲不羁,比徐木洲潇洒,嗯,就连眼睛眯在一起时都比徐木洲多了股风流。
      赵湮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下一秒,眯起的眸子就蓦地亮了起来。
      花楼里有文客,就会有女客,只不过尽是些谈诗论词的女客,而江南女子大多温婉秀雅,更别提扮着男装在花楼里乱窜,自小长在北方的清言与之相比便多了股英气,一身的男装更是极好的衬托,人群中一下子就吸引了风流南淮王的目光。
      自此两人便有了来往,赵湮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意,一时间花楼里都知道有个清言姑娘让一贯薄情的王爷上了心。
      清言不拒绝赵湮的邀请,但也不肯定他的心意,毕竟南淮王很风流,自然也就薄情,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他一时新鲜的玩物,故心里一直吊着,只有分不清辨不明的情绪。
      一方面,她还想多看看这大千世界,一方面,她真的想求个良人。故有一日醉了酒,拿着从歌姬发间取下的点翠簪子,朦朦胧胧地朝赵湮发了难,“王爷要真有心,不如给清言做件翠羽袍,要那种华丽的,珍贵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
      所以酒品一向不好的清言醒了后立马冷汗涔涔,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但更没想到的是几月后,赵湮真的送来了她口中的翠羽袍。
      也不知用了多少翠鸟的羽才织成的这件袍子,翠色由浅至深,层层叠叠,轻风一拂,华光便波浪般漾开来,果真是一个价值不菲!
      赵湮在众人惊羡的目光和清言不可思议的表情中勾起唇角,展开了这件珍贵的袍子。
      然后清言便看到临江的窗台处不知何时立了一只骄傲的白孔雀,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如雪的羽毛在晨光中镀了一层薄金。
      接着白孔雀仰头一声长叫,窗外便扑啦啦闯进数百只鸟雀,衔了翠羽袍就钻出屋子,展翅在江天一色的大好晨景中。
      众人皆愣在原处,惟有清言及时反应过来,登时就追了出去。
      那一日有很多人都看到了这壮观的一幕。
      【三】
      赵湮来时,只带了一壶小酒,几碟小菜,而平日里总随着他的友人竟是一个都没见着。
      清言讶异的同时就被他灌了杯酒,然后赵湮桃花般的眼一眯,就不经意地开了口,“本王送你的那件袍子可找到了?”
      清言心里登时就“咯噔”一下,然后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白玉酒盏。
      不过赵湮没给她回话的机会,只自己又斟了杯酒,眸子瞥向窗外乌沉的天空,随后便抿了一口,“听闻清言你随那日的白孔雀进了碧海,竟跟着走出了林子,还遇到了一位森林仙子。”
      清言的心猛得一沉,之后连忙灌了自己一杯,“是,白孔雀带的路,遇到了森林仙子,仙子很美,但其实她是人,我......我把翠羽袍送给了她。”
      仙子叫百灵,因她三岁时被父母弃在碧海,被一只百灵鸟引到了林子深处,还找到了可以果腹的果子,得以活命,后来才给自己取这个名字的。
      百灵没有三岁以前的记忆,可能只是因跟她后来的记忆相比不值得一提,才逐渐的忘却了。包括她以前的名字。总之百灵在碧海中住了下来,她摸索了生存的经验,时间长了就结识了碧海中大大小小的生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无一不跟她交好。
      因打小在森林长大,百灵便有股不凡的气质,仿佛吸收了日月,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她确实是个美人,但不是极美的人,只因这气质,让她确实不凡,初见便恍若仙子。
      那日清言对她实在好奇,蹲了许久打听出这些,还知晓了那只高傲的白孔雀,是百灵最亲近的宠物,有个不俗的名字叫“小白”,时常率领一众鸟雀到碧海外去,有时给她带些首饰,有时是火石,当然最多的是衣物,所以那件翠羽袍一出世,便成了小白的目标。
      可惜目标物过大而珍贵,才让清言误打误撞找到了百灵。
      那日百灵轻抚着翠羽袍,纤长白皙的玉指舞蹈般划了几下,恰橘色暮光打在上面,看的清言怔住了,于是告辞后留了翠羽袍给更适合它的百灵。
      不过清言的酒品是真的不好。她本来想让这事烂在心里的,但方怀着激动的心情回到花楼就被好奇的酒友拉去灌了好些酒,直灌的她昏昏沉沉说话都不利索,才套出了这番话来。
      酒醒后清言就后悔了。
      现在清言更是后悔。
      赵湮把玩着白玉酒壶的壶把,一双眸子在烛光里几度明灭,最后开了口,却是这么一句,“本王命令你把仙子找出来,以南淮王的名义命令。”
      入口的酒真是苦涩,清言放下了酒盏,“可以拒绝吗?”
      赵湮突然就笑了,而后轻摇了头,“你说呢?”
      你说呢?
      自然不能。
      清言忽而才明白眼前的人为何被称作风流,被称作薄情。以前他对她极上心,一度让她以为自己真有本事箍住了南淮王的心。现在才明白,果真是风流。
      他图一个新鲜,图一个好奇,但也幸好如此,她才没有陷进去。
      再抬眼清言的眸光里已是一片清明。过去,她为一己私欲果断离开了养她的徐府,现在,她要再为自己去牵扯一人来这俗世凡尘。
      清言知道,这次自己真的做了件错事。
      【四】
      但这件错事却意外的顺利。
      百灵坐在骏马背上,裹在翠羽袍的华光里,一双灵动的眸子好奇的转来转去,似要将江南这片洲地的美景全数印到脑子里。
      她又因没接触过这场景与这般多的人,局促不安地坐着,惟有小白高傲地昂首,立在她肩头,而后展开了扇面般的尾屏。
      一时间行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此处,欣赏这不可思议的美景。
      清言是第一次来到南淮王府,气派的府邸可堪彰显了主人尊贵的身份。
      仆人领着她和百灵到了后花园,正偎花斗鸟的赵湮回过头,登时就愣在了原处。果真,一眼望去,园子里的胭脂芍药都比不上着翠羽袍的百灵。
      百灵瞧见赵湮,两颊也悄悄染上了胭脂色。
      清言跟着她沾光,留在了南淮王府。
      百灵特别依赖清言,因是清言将她从碧海里劝出来的,当时百灵心底有片刻的蠢蠢欲动,就跟着来到了这红尘中。
      百灵不懂得繁琐的规矩,一切便都由清言教着。她还保持着在碧海的习惯,一日三餐都是果实,且都是由赵湮亲选的上好果实。百灵还会时不时地爬上树,爬上屋顶,急得一众仆人在下面团团转。百灵始终带着小白,会在无人的时候给清言跳上一支舞,期间多姿的白孔雀褪了傲气,划出各种优美流畅的线条。
      这样过了黄梅雨,过了红枫天,过了白梅雪,过了许久后,百灵已然适应了王府的生活。
      终于在那样一天,暮色四合,天角玉婵的清辉柔柔铺满了江南,晚风攒着花香绕满了整座花园子。
      百灵展着舞姿,似变幻出一只接一只的鸟儿出来,肢体扭动成不可思议的美,小白则随着舞步穿梭,最后停在她头顶展开了银屏。
      忽而一支悠扬的笛音伴上她的舞步,与之交映出奇异的和谐,百灵微微一顿,转头便看到了隐在花影处的赵湮。
      潇洒的王爷一派风流,桃花眼弯成月牙,百灵的脚下一个不稳,再回神时已被王爷搂在怀中。
      自那夜后,百灵被攻陷了,她也抵不住南淮王的糖衣炮弹,整日与他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
      清言发觉赵湮不再流连于花楼,身边也不再有美人相伴,而是每日伴着百灵,或游湖,或赏景,于是恍恍惚惚间觉得,南淮王或许真的动了情。
      清言突然想起了徐木洲,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他了,久到在梦里已看不清他的模样。
      徐木洲曾经有一次尝试对她好,那年乞巧节硬拉着她到街上买了糖葫芦如意糕之类的吃食,然后就拽着她来到了河边,硬买了两盏莲灯逼着她放一盏。
      那时的她正啃糖葫芦啃得不亦乐乎,看到河里那么多灯也不缺她这一盏,就果断拒绝了。她哪里懂得青年男女放莲灯的含义?
      徐木洲也拉不下脸皮解释,就逼她放,于是最后延伸到她一怒之下打翻了莲灯,再一脚踢到河里,气得徐木洲当时就直哆嗦,随后便拂袖而去。
      那一次他们三天没说话。
      之后还是清言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对,找茬跟他打了一架后才和好的。
      想着清言的唇角就勾了起来。现在忆起这些让她在偷偷笑后,心底就蓦然蔓上一股难言的酸涩。
      清言开始考虑要不要回去看一看徐木洲了。
      【五】
      只可惜,世事总是难料。
      在百灵与赵湮正情深意浓时,在清言已打包好行李欲辞行时,当今的圣上,神武皇帝突然南下巡查,自然而然就要留宿在南淮王府。
      神武皇帝赵吴是赵湮的父皇,来皇子的封地考察,让赵湮八分的紧张,另两分早早便做足准备,还派下人将王府修缮了一番。
      然后赵湮神色复杂的传了清言和百灵,在书房里,薄光涂在年轻王爷的面容上,能看得清王爷的眼睫微微颤着。随后他特嘱清言看好百灵,说巡查期间断不能让她出现在神武皇帝面前。
      回来后百灵便问清言,“为什么?”
      清言没趟过皇家浑水,但也隐约猜到此水有多浑浊,于是摆摆手,只回了三个字,“不可说。”
      赵吴确实是来南下考察的,他到的那天排场并不大,随着几个朝廷命官,低调地住进了南淮王府。
      神武皇帝果真是气度不凡,霸气浑然天成,岁月虽在他鬓角眼梢刻下了痕迹,但能隐约流露出几分风流,想必年轻时并不输于如今的南淮王赵湮。
      赵吴巡查了几日,见江南物产丰饶,景色怡人,百姓安居乐业,一时心情甚好。于是他在茶馆与胁下重臣斗茶时无意听到了淳朴的百姓提到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碧海。
      也听到了碧海森林仙子的风姿。
      于是当晚在王府的宴会上,赵吴在席间无意中提起市民口中的森林仙子,听闻那是被自己的儿子雪藏的仙子,就想一睹其芳容。
      清言见到赵湮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之后却仍是行了礼,声音发颤着吩咐下人将百灵带来了。
      赵吴本意也就是因好奇想瞧瞧森林仙子的,但百灵出场时穿了那件翠羽袍。她懂得不多,但也知道面见皇帝,且还是自己心上人的父皇,就应该隆重的,她满心欢喜地穿上了翠羽袍。
      华光流溢的翠羽袍,包裹着清灵脱俗的人。
      赵吴的眼神刹那间就变了。
      众人皆知,神武皇帝南下巡查,走时带走了江南洲地碧海森林的仙子百灵。
      这件事成了百姓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的话题,但无一都表达了美人就当配天子,就应住黄金宫的观点。
      清言最后一次见到赵湮,也是在管弦丝竹绕耳的花楼里。昔日风流不羁的南淮王仿佛沧桑了许多,沉醉在温柔乡,惟眯起的眼透不出了以往的潇洒风流。
      百灵走的那天,正值冬日初雪,鹅毛般的雪花掩盖了曾洋洋洒洒一片黄梅雨的江南,砌成一片冰雕色。
      清言也跟着百灵去了遥遥北方的京城。
      百灵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赵湮会放弃她,为什么她那么爱的人会如此狠心,为什么父亲会跟儿子抢一个女人,为什么她不懂这些。
      为什么?
      清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给她听,小白卧在她腿上,在暖炉融融的车厢睡得安然,更是说不出为什么。最后只得用皇家这两个字解释了。
      皇家?皇家是什么?皇家和大家有什么不同吗?
      清言噎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最后干脆闭目假装小憩。
      车窗外纷纷扬扬一片鹅毛雪,百灵第一次哭了,很无助的哭,哭了从江南到京城这整整一大段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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