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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回 千千丝万载难辨我 万万结再逢已陌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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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莲普一回头,眼前所见,却教他径直愣在当场,待得须臾回过神,再三细辩,方确认眼前模样依旧雌雄莫辨,却比往日高了几分的青年人,确是他师父无疑!不禁教木莲在心内纳罕连连,闹不明他师父这是又要做甚的妖?
再看红红一夜如墨青丝皆化雪白,今日破天荒的正经束上精雕银冠,身穿一件绣细密暗银色云纹的白底锦袍,肩披一件灰毛边天青色底子斗篷。少不得使木莲对他师父的打扮大惑不解,一双凤目不由连眨数下,旋即仰头望了眼青空,纵从空中落下细雨绵绵不绝,确较寻常多了几分凉意,但这大夏天的,再冷能冷到哪里去?至于这幅打扮吗?怎么看他师父都与自己不是一个季节的!不禁未明,这动若疯兔的师父怕不是脑子又出了甚毛病?
心内这般作想,木莲终是控制不住微抽的嘴角,又瞥了眼红红抱在胸前的一只红背白腹的小狐狸,可不正是当日客栈里他师父变作“原形”的那一只吗?
顿时,目子一凝,愈发狐疑,不由心生警惕起来,直觉告诉他接下来他师父多半有阴谋或是套路在等着他!脑海中瞬息划过无数次他师父曾经给他下过的套,想他走过他师父的套路比自己这辈子吃过的饭还多,冷不防头脑一热,脱口就是一句苏州方言冒出:“乃老人家做啥嚏?搭错点……?”
见红红一双秀眉微蹙,狭长的狐狸眼危险地半眯起来,目中似精光闪烁不止,直把木莲吓得背脊发寒,兀自在心中大悔不迭,左右四望,但见周遭荒草凄凄,除却不到半人高的墓碑外,只零散立着几棵手臂粗细的松柏,竟是躲无可躲之处。
正焦急懊恼间,又见红红目子一动,下颌微抬,神色倨傲地冷声问道:“你说什么?”旋即微一歪头,似想到什么,一双狐目再次半眯,冷凌凌威胁三字——“说官话!”
木莲这才想起他师父听不懂苏州话,大大舒了口气,连忙甩了甩头,假意干笑两声,随口敷衍道:“没什么,没什么。师父您看,今天天气不……呃,我是说今天挺凉快的哈,啊哈哈哈。”说罢,木莲急急转身,脚步如飞,一路逃也似地沿山道石板小径下了山,等跑到山脚下才想道:“怪哉!换作往常师父定然会跟一句慢悠悠“站住”,再把他揍个半死!今次怎毫无动静?”回头朝山上偷觑一眼,远远见石阶上有一个模糊人影,等了许久,才见红红埋着头缓缓随石阶步下,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木莲虽心中惊异怎师父今日如此反常,但他又不傻,干嘛还要刻意去提醒他师父?因而虽一路心惊胆颤,好在总是有惊无险回到林家祖宅。
不想才到门前,却见有三三两两的车马停靠在道边,门内石屏前的地面露出一道通往地下的黑黢黢豁口,两侧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笔直立着。
木莲得见,不由微在原地愣了一下,心头一凛,诧异自己走前明明关上了秘密库房的门啊?
恐怕任谁也想不到,林家隐秘的秘密库房不在犄角旮旯处,竟光明正大就在大门口的地下,而门前左边那只石狮口中缝隙恰能容纳半手,其内刻有与木莲手中的玉牌严丝合缝的图样,只有当两两相合方可开启入口。
木莲不禁摸了摸收好的玉牌,确在他身上无疑,一时想不通这群人是怎么弄开,但旋即又想到他能发现这秘密库房的入口还是师父那匹马告诉他的,顿时释然。
不料红红在后,因一直埋头走路,哪晓得木莲忽而停下,竟一头撞在了木莲背上,不免口中发出“嗳哟”一声,才揉了下被撞疼的额头,还未来得及抱怨出口,已被回过神来的木莲一把拉住,指着远处场景,向他质问道:“师父你这是……?”
红红扫了这小子一眼,想起接下来要办的事,难得按捺下心中薄怒,抿唇一笑道:“我早说过,我跟你来,就是为了抄家!”
“不是!”
木莲闻言,猛一甩手,本以为他师父当时只不过是开玩笑,今见道边停的那些板车,看模样他似乎要玩真的,登时急了,跳脚道:“那里面又没甚钱,不过一堆破纸,有甚好抄的?师父你……”
话尚未完,奈何红红半点不予理会,径直绕过木莲,朝前走去,木莲不得已,愤愤一甩袖,闷头跟上他师父步伐,随他一路沿石阶进入地下室,因光线一暗,使木莲忍不住眯了眯眼,再睁开时,已见红红停在一博古架前,掀开其中一个锦盒的盖子,其中安放了个巴掌大小的天青镂花瓷炉,随之又打开旁边的一个稍大的锦盒,里面则是一套豆青茶具。
红红看了两眼,突地幽幽念道:“自汝窑被毁以来,世间留下的珍品不多,宫中所藏也不过四五十套,独林家就有三四套,你说……”
木莲在旁听闻,不禁在心中暗骂:“强盗啊!”,嘴上却只得干巴巴陪笑道:“师父您喜欢拿去就是了。”
红红回过头来,听了这话,份外不乐意,瞪了他一眼,合上盖子,气忿道:“本来就是我的!是我……咳,是自开国以来,皇家赏赐给林家历代辅臣的!”
木莲听了,微微挑眉,内心倒不太在意这些物什,佯装不闻红红话中漏洞,微一抬手,随口敷衍道:“是是是,那就算物归原主好了,师父您爱搬就搬走吧。”
红红这才脸色稍霁,颔首道:“这还差不多。”当即转头朝守候在一旁的几个锦衣卫一挥手,招呼道:“全部装箱带走。”说完,也不顾木莲如何作想,继续往前慢慢踱步,一一翻看架上陈设之物。
跟随下来的那几个锦衣卫快速应了声“是”,直把木莲当作透明人,眨眼之间,已把博古架上的各样锦盒七七八八装进一个早准备好的大木箱里。
木莲哪料得他们如此雁过拔毛?欲要阻止,但想来他们也不会听他的,只得狗腿子似得跟在红红身后,出声抗议道:“诶——不是,师父你……”
“怎么?你很有意见?”红红忽而转头,唇角带笑,但一双漆黑的眸中却是威胁之色,教木莲身子一抖,忙摇头如拨浪鼓,弱声道:“这……您老人家好歹给我留,我是说,我那不是还有个女儿吗?您老总得丫头留点嫁妆吧?”
“嫁妆?”
红红站定在原地,秀眉一动,上下打量木莲两眼,忽下颌微昂,轻笑道:“嫁妆好说啊!”说罢,朝一旁一个看起来约莫才十五六岁年纪,一脸稚气的少年模样锦衣卫问道:“东西拿来了吗?”
那少年应了声,急忙取下腰间挂着的一个锦囊递过去。
木莲正不明所以时,冷不防红红突然将自己怀中所抱那只小狐狸塞进木莲怀中,好在木莲反应迅速,一眼看清,才致没顺手扔出去,那小狐蜷着身子似在阖目安眠,丝毫不闻外界之事。
再看红红一手提着那看似沉甸甸的锦囊,一手拿起架上被他之前打开的一个木盒,转身就往外走去,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立在阶上,微微侧身,对木莲道:“过来。”
木莲不敢不听,立即随红红离开库房,与他一道直入正堂,发现桌案上已不知被谁摆好笔墨纸砚,红红刚一落座,即一脸狡黠地冲木莲勾了勾手指,以诱哄地语气道:“来来来,把这个签了什么都好商量。”
这句话倏地如道惊雷将木莲劈了个里焦外嫩,不仅不敢靠近,反而连连退到墙角,满目警惕之色,口中结结巴巴地道:“师,师,师父…….你,你,你意,意,意欲,何,何为呀?”
想当初,他就是被二位师兄给忽悠着签了个大名,才落得如此地步!
他还能重蹈覆辙不成?
岂不是傻?!
红红见木莲警惕至此,如知他心中所想,灵眸一动,诡异一笑,继续诱哄道:“小徒弟,为师还能骗你不成?快过来,老老实实把字签了。”说着,解下腰间通红如血的锦囊冲他摇晃两下,放到桌面,引诱他道:“你若签完,我就把如意囊还给你。”
木莲得见那离自己不远的如意囊,不免眼冒精光,心思这买卖大大划算,虽说里面没了金丹,但剩下的那些灵宝,日后总有两件修炼时能派得上用场的地方!
可转念一想,这如意囊本就是自己的,之前被他师父给没收了去,他老人家还说得跟是他的一样,好意思吗?说不得是诱饵!哄他过去,然后翻脸不认账!
想及此,顿时灵台清明,醒悟过来,暗道差点又着了这老不死的道儿,忙连连摇头,向红红怨道:“师父你别想忽悠我!你骗我的次数还少了?”
“呵。”
不料红红口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目光渐而凌厉,一拍桌案,沉声喝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死;二是滚过来签字!”
木莲身子不禁随桌面上的墨水一抖,觑见师父忽而阴沉下来的脸色,听出他语气不善,自然辨别出这次师父是真的动气了,虽不明就里。但肯定跑是跑不掉的,惟有口不对心地硬着头皮道:“不就签字嘛,我签!签就是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蹭过去,花费许久才走完两三步就能走到的桌前,腾出一只手颤巍巍地提笔沾墨,却又听红红道:“看清楚再签,别写错了。”
“我怎会写错,我又不……”
木莲正随口嘟囔一句,低头一看,才发现盒中微微泛黄的纸页上原是苏州房屋地契,所属人均为“林浪”,而旁边雪白宣纸上字迹尚新,却是一份份转让书,不由一愣,心思林海是林家独子,如何又多了个好似同辈的林浪来?
心中奇怪,逐一翻看起盒中契书,发现除普通民宅外,尚有丝绸茶叶等商铺若干,想律法上白纸黑字书有本朝官员不得经商的律令。而这林家祖祖辈辈均是大贪官不成?改了个名字便私底下做起营生来了,这岂非明知故犯?
可转念一想,那秘密库房之中只有他师父说得那些皇家赏赐下来的摆设,其余便是一些旧年里的官府邸报以及祖辈留下的一封信,其余再别无一物,可谓穷得叮当响!
那这许多商铺赚得钱去哪儿啦?
忽余光瞥见红红衣上云纹银光在烛火下闪烁不定,脑中一幕幕回放,如断线的珠儿重被穿起,突醒悟怪道锦衣卫分明无自己手上的玉牌,竟也能开启库房大门!
忆及他师父那一句要么死,要么签字,方幡然醒悟,心头难免涌上几分愁绪,然还未来得及发出感慨一二,察觉到红红锐利视线,抬头一看,见他秀眉竖起,没好气地冲自己拍桌子怒道:“瞎琢磨什么呢?你签个字还需要酝酿的吗?”
“……。”
他师父今天多半吃火药了!
木莲心内如是想。
只好大笔一挥一张张模仿出纸上“林浪”二字,刚写好已被红红一手夺过去,拿起笔在旁签上“卫箬”二字,一笔写完后打开那个锦囊,原里面是一方官印,被红红逐一盖上官府印章,重新收好。
而从前的契书与盒中账本皆被红烛点燃,被红红随手扔进厅中火盆,付之一炬,化作黑灰。
诸事毕,红红方懒懒伸了个懒腰,唤来一个锦衣卫,将锦囊交给他使之送还苏州官衙,便让他带上门出去。
空阔大堂大门紧闭,只从暗黄的窗纸透进些微天光,瞬息屋内光线暗淡下来。
片刻,红红忽道:“可还记得在苏州客栈我与你说有话跟你讲?”
木莲闻言,微微一愣,想起那日他师父欲言又止,只不过被甄士隐的到来给打断,于是点了点头,一面抚着怀中小狐狸微凉的皮毛,乖乖站在桌边听训。
心中琢磨无非他师父是要告知他前因后果,毕竟按自己的记忆上一刻自己还在紫霄宫关禁闭,下一刻就被师父踹下凡,踹下凡也罢了,还不是走正规流程投胎转世,也不知他师父打得什么主意?
可惜沉默许久,木莲连站着都快睡着了,突响起不轻不重地一句——
“我不是你师父。”
“呃……。”
立时,木莲闻言,原本昏昏欲睡的脑内困倦顿消,抬眼见红红满脸严肃之色,半点不像在与自己开玩笑,心中一凛,脑中快速思考起对策,可还未思考个所以然来,已再次听红红向他语气冷漠地道:“别装了,我是不是鸿钧道人,一开始你自己心里清楚。”
此言一出,登时阻断木莲所有思绪,听之心如无数巨石从天坠地,要说他之前确有过几分疑心,毕竟自打他师父合道以来性情大改,仿佛变了个人,连他们师兄弟三人好端端叫得“师父”也渐改作“师尊”的尊称,不过木莲本以为他师父这个人嘛,向来面子薄,合道后被群仙尊为道祖,自然要竖起威严,不能再像山野里那般率性而为,这倒也可以理解。
但经这一路相处,木莲心中早已认定这的的确确是当初太古时那个师父不假。
首先他二位师兄若想故意恶整他,断不敢冒师父的名头!再则,哪个神仙如此大能,居然能把太古之初师父与他相处的点滴细调查得如此清楚?且能伪装得如此好?
既有这等神通,他怎从不知洪荒之内还有这等人物?
可要说红红确系鸿钧,好像也不太大对……?
正在木莲犹豫猜测之际,又听红红徐徐讲述道:“十万年前,我本身不过山间一不足月的懵懂幼狐,一日一仙人从天而降,给了我一份冗长记忆,彼时我尚不知晓“鸿钧”何许人也?但应得那诸多记忆方启灵智,懂修炼之法,因而我也晓得知恩图报,答应为那“鸿钧”做一件力所能及之事,如今你即已安然无恙,我与他也算两清,你的如意囊还你,里面的东西我从未动过。今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木莲嘴角微抽,心道:他师父不愧是他师父,怎你就是阳关道?我就只有个独木桥呢?会说话不会?
同时伸出一手接住扔来的如意囊,因如意囊有法力加持,哪怕里面的确装着不少木莲尚在天界时收罗来的物什,依旧轻若羽毛,触之柔软微凉,很有几分不真实之感。
若换作前几日初见如意囊时,木莲自然想要得不得了,可今日真握在手间,殊不知为何,心中竟无半点欣喜之情,再听红红的冷言冷语,仿若真与他无关似得,越发觉得不对劲,修眉微蹙,总觉得事情并无红红三言两语这般简单轻巧,多半还有什么在瞒着他!
于是收起如意囊后,便小心试探道:“不知…….道祖托付之事可否相告?”
红红冷冷白了木莲一眼,想及昔日之言,可叹当时他初开灵智,尚十分懵懂,今日重新忆起,亦忍不住跟随一叹,徐徐道:“你师父说——“自盘古开天以来,吾常孑然一身,此生三位弟子中,大徒弟淡泊,二徒弟规矩,此二子皆通安身立命之道,暂无虑也。惟小徒弟性情耿直单纯,从不疑它,虽系纯良之辈,奈何暴躁易怒,宁折不屈,吾往日为他善后亦难计数,恐日后他不肯屈就蛰伏之法,只为逞一时胸中意气,从而惹下弥天事端。吾不知合道之后“鸿钧”尚在否?故将弟子托付于汝,汝……汝彼时若能相救,到时还请略施援手。””
木莲闻之,不由身形一震,紧抿薄唇,双拳紧握,胸腔间似憋着股气,上不去却也下不来!
脑海中划过昔年师父合道前只冷淡告诉他们三个今后好自为之,态度冷漠疏离。
殊不知师父于合道一事并无成功把握,更不知私底下师父竟瞒着他们,连最坏的安排都做好了!
一时深悔自己昔年无知至此,尚巴不得早早出去周游天地,自以为再无拘束!突然意识到彼时师兄们说他傻,他不肯承认,如今看来,当年他似乎是真的“傻”啊!
且这话听来更像不吉利的遗言,既当初的师父并无成功把握,那他为何还要去合道?
想及此,再将红红之言一一在脑海转了一遍,隐隐有种猜测,却不知对不对?突而脑海灵光一闪,向红红问道:“既如此……为何千年前封神一战,师兄他们四个围殴我一个的时候,你不来救我?”
红红微微一愣,没想到木莲会这么问,不由一慌,只得灵目急转,扯谎道:“这……你们神仙打架,我一小狐狸躲还来不及呢!哪敢往上凑!你想啊,我,我虽有鸿钧道人的记忆,亦因那些记忆终日惶惶不安,连化形都不敢化,我要到处去说我是圣人的师父,多半都以为我是只疯狐狸!再说了,你又不会死,我跑去……”
木莲听闻,不免在心中冷笑:你之前就不怕人儿说你是疯狐狸啦?
“奇怪啦!”
木莲故意微微咬唇,做出思考模样,仰望房梁,摇头揣度道:“你说我师父是不是傻?既然他放心不下他的小徒弟,想给他小徒弟找个外援,直接传你功法,或干脆收你当徒弟不就好了?干嘛还要多此一举将他自己的记忆传给你,是想感动你吗?还是想让你代笔写本自传?”
“呃……”红红不禁有几分舌头打结,胡乱应和道:“也,许,吧?”
“那感动到你了吗?”
“……”
见红红瞪目无言,木莲忍不住恶意地伸出一只手,再次问道:“没有?那自传呢?这个不会也没有吧?”
红红双唇一动,却是哑然无声,再次听木莲问道:“对啦,你当时是如何知道我不会死的?”
红红轻笑一声,自然答道:“呵,圣人嘛,当然不死不灭。”刚说完,哪知木莲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抢道:“不对。师父以身合道之后方定下圣人之数为九,按你的说法,分明师父乃合道之前将记忆传给你,可十万年前任一生灵应均无圣人概念,这岂非自相矛盾?”
红红狐目一瞪,哑口无言,难得有朝一日被辩得一愣一愣的,一面又颇为不敢置信眼前这人是他那傻徒弟,暗自心思怕不是昨夜趁自己不在时,被谁给掉了包?
一面只得强自咬牙,慌张地继续圆谎道:“我,我修炼的时候听别人说得!”
木莲发出一声轻笑,故意问道:“呵,那敢问这位别人是谁?你之前不是说连化形都不敢化,你说的原形应是我手上这个吧?不知哪位神仙会这般闲心,对这种小毛团说什么圣人不死不灭?抑或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的神仙恰好跑到你所在的山野间,恰好自言自语之时,恰好被你无意听到了?”
“你……”
见红红脸色微红,秀眉紧紧蹙起,一副恼羞成怒模样,木莲心情大悦,心道你这老不死的也有今天!
看他模样,知道自己多半猜对了,于是笑道:“不过说起来还有一种可能,便是那年大战,你知道紫霄宫里合道的鸿钧会出手,所以你没去,可对?也就是说,你这个藏在凡尘中,有我师父记忆的小狐狸与紫霄宫里的鸿钧道人,也就是我师父之间,你们是有联系的,可对?”
红红抿唇不言。
秉着不说话代表默认的原则。
木莲揣测心中所想,眉头愈发皱起,脑海划过点滴细节,虽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摆在眼前的事实,他师父这个人木莲最清楚,算无遗策,挖了个坑还有个坑,再说记忆这种东西虽虚无缥缈,却天上地下独一份,不到万不得已时刻谁愿轻易分享与他人?而他师父又向来脸皮薄,性情是洪荒独一份的孤傲,他老人家不惜搞得这般麻烦,令红红自太古隐藏到如今,在此之前就连他们一干圣人均不知还有这么个存在,但如今连隐藏的红红都不惜暴露在他眼前,暴露在广袤天宇之下,只怕目前的情况已然超出他师父的控制范畴内,而他师父唯一能做的——
竟是把他踹下凡?
这一点实令木莲大惑不解!
但看了眼坐在上座低头似在绕着腰带玩的红红,明显他应当是知道些什么的,但这一副“不告诉你”的样子,惹得木莲心中无奈,索性压抑下旺盛的求知欲,耐下心来,就近找了根椅子坐下,慢慢道:“我早跟你老人家说了,我平时只是懒得动脑子,但绝不是傻!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到?”
红红闷闷不言,略有几分不悦,他有些想法憋在心中数万年之久,不曾与任何生灵谈起,抿了抿唇终是向木莲道明原委,道:“可我只是山间一野狐而已,虽有鸿钧记忆,却从不觉得我便是鸿钧。”
木莲眸色骤深,轻抚小狐狸微凉皮毛的手指不觉顿住,又迅速恢复如旧,斟酌字句片晌,方启唇道:“弟子一愚昧凡夫,亦非天界不死不灭的圣人。”
红红未答,冷冷看着木莲,木莲半点不惧,凤眸清澈如明镜,与之对视。
须臾。
乍如冰破,红红重回狡黠之色,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小算盘么?如此死死认定我是你师父,不过因为你收了苏晏那小子五百两银子想拐我去金陵。”
木莲见被识破,佯装讪讪一笑,道:“此其一也。”
“怎么?还有二三四五六?”
木莲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倒没这么多。不过师父即觉得我不是您弟子,那日何必阻我服下金丹?我走捷径,与您何干?”
红红闻见,不禁莞尔,眸映烛火通明,仿佛蕴出五彩华光,摄人心魄,只见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小狐,笑道:“你错了,我才懒得管你,我拿走金丹,只是因为——我想活命。”
刹那,木莲一愣,看了看红红带着笑意的表情,又看了看手上半点不动的小狐狸,猛然明悟,趁其不备,已抓过红红的一只手,腕间传递出如游丝的微弱脉息,不由气急地质问道:“这就是师父你说得活命?”
红红一时心无防备,大为骇然,欲要挣脱,不想手腕已被木莲死死扣住,深感气忿,沉默半晌,却从喉间低低吐出一个字音:“滚——”,可惜单此字音尚未吐出,木莲已抢道:“师父你把前因后果给我讲清楚了!说实话!”
红红亦是执拗,偏过头去,只嚷道:“放开我,我饿了,我要去吃饭。”
木莲并不理会这蹩脚的理由,头次向他威胁道:“师父你老实点,不然别怪弟子不客气了!你把话讲清楚,我自然就放开。”
红红听闻,不免勃然大怒,在椅子上胡乱蹬脚,试图挣扎,可惜全不过徒劳无功,木莲见状越发确定心中猜测,亦是恼怒这人好容易恢复如太古之时,管他是狐妖也罢,凡人也罢,好容易能阔别重逢,却偏偏又瞒着他去送死!
只轻轻一推就让红红重新跌倒回椅上,红红见挣扎无用,不禁口内脆声骂道:“混账!孽徒!”
然而亲眼见一直以来认为的傻徒弟此刻冷着一张脸,高大得身影似将他整个人笼罩在灰黑阴影之中,哪怕天不怕地不怕,如红红者,此时心中亦生出两分畏惧来,不可察觉地缩了缩肩膀,慌乱道:“你,你想干什么?”
木莲一手怀抱毫无声息的狐身,一手扣住红红细可触骨手腕,笔直站立,清逸挺拔如竹,熹微天光从他周身轮廓透过,形成一道眩目光晕,而他整个人却仿若置身于黑暗,从红红的角度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只听他似带着笑意的话音,缓缓问道:“若如意囊中没有那粒金丹,师父该当如何?”
红红歪头,避开木莲视线,并不答话。
木莲见状,嗓音略微喑哑道:“好,不用你说话。反正在你眼里,洪荒众生,除你之外,都是傻子!你以为你能护你徒弟多久?”
屋中良久无声,二人皆是不语,不知隔了多久,木莲渐松开红红的手腕,一抹白衣在眼前飘扬而过,似留下无数道残影,彼时天光大作,风卷雨丝,瞬息涌入无数凉意——
“师父,弟子最讨厌你那自以为是!”
红红手腕终得解脱,却如周身被抽干力气似得,一下子懒散靠在椅背上,半晌一手扶额,嘴角不自觉地涌出几分苦笑,正欲阖目养神,突听一少年急急跑来,口中叫嚷道:“大人,不好了,那个林御史突然走了,要不要去追他回来?”
红红听了,怒意未消,不免猛地睁目,喝道:“追什么追?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与我何干?”
“呃……。”那才不过少年的锦衣卫提着绣春刀,傻愣愣站在原地,踌躇非常,不知该如何是好?瞅着红红,皱眉道:“那……那咱们还去不去金陵啊?”
见红红几欲吃人的眼神,少年身子抖如筛子,脚如灌铅,简直欲哭无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