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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乱芳心侯门似海 ...

  •   离京时方绿意初显,归来时已满眼金黄。思涵到底是少年人性子,在一望无尽的油菜花田边提缰驻马,对难得一见的田园美景大赞不已。金襄经过茶室的事,看起来比先前乖顺许多,却更显疏离,只有问必答并不多嘴。

      到达阜成门脚下的时候天色已然开始昏暗,好在城门尚未落锁,两人不再耽搁,打马直奔东城。

      夜风仍有些凉,夹带着丝丝潮气拂在脸上,倒觉十分舒畅。王府西门檐下亮晃晃地悬着一溜明角大灯,将府门前宽阔的花岗岩步道照得如覆白霜。大总管田丰带着侍卫立在阶下,瞧见二人双马缓缓驰来,早早跪倒见礼。

      田丰年近五十,唯一的女儿现今在封地做县令,算是家生奴才里出类拔萃的。然而她并不肯跟着女儿享清福,常言要一辈子守在王府,报答王主知遇之恩。

      思涵勒马,先命众人起身,有些诧异道:“怎么等在这儿?母王呢?”

      “回殿下,”田总管亲自上前替她拉了缰绳,“王主带王君往旖罗山庄小住去了,昨日一早走的,说是踏青。”

      “踏青?”思涵下马,又回身扶了金襄一把,转瞬已明白始末,语气不由带出几分嘲讽:“今春考绩轮到武将了?咱们傅相当真辛劳……怎么,这两天有很多人到访?”

      田丰知她会带人回来,略侧过身一眼也不看男人,回道:“大都是各地的守备,也有蒙山大营的将官。”

      傅盈善刚接任首辅不到半年就迫不及待地推出了所谓的新政,其中一项便是增加外放官员考绩频率,除以往的考察办法外,官员们还得每三年轮换进京述职,由内阁协同吏部考评。不得不说的是,办法施行一年多来,影响最大也最为明显的只怕是如今傅家门口快要被踏破的门槛了。

      春闱之后大批武将返京,其中很有一些是曾在成王帐前效过力的,王帅回府,她们自然想着前来拜见。成王或许懒得应酬,或许想要避嫌,又或许只是单纯地为了讨好夫君,一声令下,不带半点儿对月余不见的女儿的想念,陪王君出城了。

      思涵将马鞭扔给一旁的侍卫,腹诽着亏我还费心琢磨晚归的说辞,如今倒成了没人管的孩子了,一面道:“这些个带兵的都是死心眼儿,见不着母王定然还会再来,明儿若有不识相的要见我,就说我进宫缴旨未归,一概打发了。”

      “是,”田丰道:“今日午后就有个蒙山来的参将打听您何时回府,奴才回说归期未定,并未实言。那人好像是姓……姓苏的。”

      “苏瑶?”思涵脚步一顿,“这人我要见,若再来便好生招待了报与我知。”

      西门并非王府正门,距内苑很近。她带着金襄步行穿过轿厅、绕过照壁,往东跨进一道八角门便是金禧殿前的小花园。两人从花园北角的穿堂过去,拐过一处不大的方庭,就见仪门内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

      领头的内府总管名叫丁旺,虽只三十多岁,在府中地位却是极高。他本是曜辰宫主大婚时从宫里带出来的两个近侍之一,从京城到洛川,又从萧山返回京城,一直都伺候在王君身边。

      早年间罗乔也曾替他寻了中意的妻主,奈何那人福薄,夫君过门前一日出了意外,一命呜呼。下人们虽不敢当面议论,到底有传言说他命中带煞,刑克妻主,几次亲事不成,他便死了嫁人的念想,一心一意留在凝薇阁。几年后原来的内府总管出了点儿小差错,罗乔便做主换了总管。

      “奴才等恭请殿下金安!”

      和颜带着大吉等四侍也都来了,跪在丁旺侧后,脸上看得出欢喜神色,玉盏甚至偷偷拿眼往这边瞄。思涵莞尔,道:“你们有心了,都起来吧。”

      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一过仪门景致便更显殊丽奢华。她透过牵藤引蔓的奇花异草,瞧见远处五彩石子拼花铺就的甬道上停放着两顶软轿,暗赞丁旺行事周到,含笑问他:“金先生的住处都安排好了?”

      “回殿下,”丁旺笑得有些夸张,“王君离京时特意嘱咐奴才好生照顾侯主的高徒,命将晴水楼收拾出来给公子居住。”

      公子……思涵心里咯噔一下,不及去看金襄神色,忙略沉了声线道:“金先生远道而来,是府里的贵客,衣食起居都要安排妥当,若有丁点儿慢待,我只唯你是问!”

      丁旺最擅察言观色,立刻意识到她是对自己方才的称呼不满,刻意纠正。他几分惶恐却是十分诧异,想不出这眉目俊美的男人究竟哪儿得罪她了,竟连公子的位份都不肯给,倒害得自己讨好不成反碰了钉子。

      他瞥了金襄一眼,连忙道:“是,老奴这就安排人带先生去晴水楼。”

      思涵没应声,回身看了看金襄,道:“晴水楼挨着镜湖,景色还不错,离我那儿挺近的,距父君住的地方也不远,只是一直空着没人住,回头若是缺什么只管让下人去灵犀阁要,把这儿当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男人始终半垂着眼将情绪隐藏得一丝不露,连道谢的语气也平淡至极。

      思涵见他比先前更显见外,心里既失落又无奈,加上奔波整日确实累得很了,便也不再理他,自顾坐进软轿带着自己的人回去了,却疏忽了在这偌大王府之中,主子的脸色向来是下人作为的风向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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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府里最热闹的自然就数灵犀阁了,正门大开,东西沿抄手游廊每隔几步便挑一盏琉璃宫灯,两条彩龙似的,映得外庭院花团锦簇。内外伺候的奴才小厮们皆喜气洋洋,数十人众星拱月般将世女迎进交柯堂,重新见礼。

      交柯堂是灵犀阁正殿,堂前袭地铺着整幅的麒麟耀日织花地毯,正中紫檀八仙桌两旁的太师椅背上嵌着云海纹样大理石,坐垫及脚踏上的搭褥也都换成了簇新的,角落里紫铜博山炉内燃着奇楠香,味道馨甜浓郁,张扬却不霸道。有小侍端了新茶进来,和颜亲手捧过放在桌上。思涵在主位落座,受了礼,吩咐众人起身,笑道:“这会子都装得乖巧,罢了,传我的话,阁中上下每人赏一个月月钱。”

      小子们更是欢天喜地,又再磕头谢恩,有心思活络又口齿伶俐的便瞅着机会讨好奉承起来,玉盏笑骂两句,却也凑趣儿道:“主子一回来就赏人,看来这趟出去收获不小。”他自然看得出她与那新进府的公子之间的隔阂,俏生生的眸子里难掩幸灾乐祸。

      “就你机灵。”思涵却想起雪陌,不由连眼底都融进笑意,端茶喝了两口,摆手让人退下,独留四侍与灵犀阁总管和颜。

      和颜在府里多年,怎会不明白下人们明争暗斗的小伎俩,只碍着他是主子身边儿近侍,又是宫里赏下来的不好明说罢了。他略带警告地看一眼玉盏,开始简要禀报这段日子阁中奴仆出入及诸事用度。

      “晚膳好了没?”思涵听他说洛川那边新贡进府两个名厨,其中一位善烹河鲜的已被父君指来自己这儿,顿觉有些饿了。

      “奴才刚问过,”回话的却是大吉,“主菜都煨着呢,随时可以传膳。”

      “唔……”她却又改了主意,吩咐道:“先送去晴水楼吧,跑了这么远的路,我洗个澡再吃。对了,金先生刚病过一场,让他们再弄几个清淡的素菜一并送去。”

      大利是个粗枝大叶的,一心想着与那人同出萧山侯府,理应多几分亲近,便就觑着主子心情好,语带狡黠道:“您这样关心人家,要不让奴才去请过来陪您一起吃?”

      “你也挺关心人家,要不……”思涵忽有所悟,挑眉看他:“你本家儿姓黄?”

      “是,”大利讪笑两声,“什么都瞒不过主子,奴才姓黄,吉哥儿是姓英的。”

      “你们见过郑若晨了?家里有事?”

      “不是什么大事儿,刚巧郑大人认识当地县丞,奴才已托她写了封信过去,县大人就算不给奴才面子也不敢不给郑大人面子,定然不会再为难了。”

      思涵见他并无半点儿忧色,心知无妨,便也沉了脸逗他:“如今往外头送信都不用知会你主子了?连郑若晨也该打,倒成了你的奴才!”

      “不关郑大人的事,”不待大利出声,她身边儿大吉先跪下了,解释道:“是奴才出的主意,奴才知罪,求主子息怒。”

      若论行事对答,大吉比起大利素来稳妥,却不知今日怎的这般沉不住气,思涵略蹙眉,就见大利也跟着跪下,求道:“事情因奴才而起,求主子饶了郑大人和吉哥儿,要罚就罚奴才一个!”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难道自己走一趟西山就变得凶神恶煞,动辄打罚了不成?思涵不满地冷哼一声,起身往后院走,“罚你亲自带人将饭菜送去晴水楼。”

      .
      大利回到上房时思涵刚洗过澡,正在更衣。他忙带好房门,回身福了一福,道:“回主子,饭菜都送过去了,金先生说多谢殿下。”

      思涵见他笑得勉强,眉宇间似有失望,心思一转便就明了,笑道:“人家性子稳重,当谁都和你一样整天絮絮叨叨么,况且他今儿也一定累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吧。”

      “是。”大利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又端正福了下.身,等了会儿,见她没别的吩咐方到一旁净手。

      玉盏自打听到“絮絮叨叨”几字就一直抿唇偷笑,见他过来帮忙,便将手里擎着淡粉色中衣递出去,自己到桌上的雕漆托盘里拿鞋,却不忘作怪地朝他眨一眨眼。

      他五官鲜明,表情夸张讨喜,思涵看得真切,调笑道:“一月不见,玉儿真是越长越俊了,若再晚些回来,怕都不认识了呢!”

      玉盏半跪下去,伺候她换了软底缎面绣海棠的常鞋,这才抬起头,笑了回道:“谢主子夸奖!”至始至终脸都没红一下。

      思涵没得趣儿,又偏头去瞧正拿布巾替自己擦头发的雪茗,“雪儿也……”她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下,改口道:“雪儿这名字不好,冷冰冰的,以后还是……叫佳茗吧,戏作小诗博君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几人皆是一怔。

      雪茗感受到手里长发的重量,柔软的发丝散发出黑色的光芒,迷人而危险,发梢却轻轻搭着自己手腕,润润的,痒痒的,难以挣脱。他定了定神,将差事交给大吉,快步至她面前磕了个头,道:“佳茗谢主子赐名!”

      当日两人进府是奉的凤后谕旨,名字也是凤后所赐。茗盏皆把玩之物,思涵本不十分满意,只是碍着国后的颜面不便立时就改罢了,却未想到时隔半年忽然赐名,又是在自己即将元服的当口,难免让不知内情的人想入非非,猜测她生了留用之心。

      玉盏想起上次她在外头喝了酒回来,也说过要给自己赐名的,谁知竟没了下文,如今恩典落在别人头上,免不得心里酸涩不甘,不经意间眼圈儿都有些红了,只得掩饰着低下头,将她鞋面上海棠花芯里小米珠攒成的流苏一条条捋顺。

      吉利两个单纯的只是惊讶,他们原比思涵大了三岁不止,初长成时主子还小,如今她长大了,他二人年纪也嫌大了,加之容貌普通,原也没生过什么飞上枝头的心思。不过民间小富之家多有从近侍里挑选元宠或者看中了人先充作近侍的做法,故而讶异之余也未觉太过不妥。

      “起来吧。”思涵伸了伸胳膊,并未留意几人神色变化。大吉暗自警醒着日后同佳茗说话还得多掂量几分,大利却已将她中衣上的垂丝盘扣一一系好,笑了回身去扶,暧昧道:“恭喜你啦!”

      佳茗俊脸一红,“奴才……去问问晚膳好了没。”言罢却退两步,匆匆出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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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芳心侯门似海,
      谙权术天威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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