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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035章 鲑鱼 ...


  •   茜弥拉王后到达莲宫,刚一走进花园,就被眼前的场面惊得说不出话来。那时尸首已经基本收拾完毕,几个巡卫在翻土掩埋地上的血,还有几个巡卫在擦洗溅在墙壁上的血迹,剩下的十几个正原地待命。一个红衣武士站在血泊之中,认真地查看尸体的状况。

      茜弥拉一看那人,下意识地止住了脚步。如果说这大西有什么人是她最不想见的,应该就是他了。她在犹豫要不要退回去。

      可是已经迟了,那人偏偏发现了她。

      “王后陛下怎么也到了?这种地方可不适合您这么高贵的人物。”御林卫队长卡斯代尔礼貌而冷淡地弯腰鞠躬,琥珀色的眼睛射出冷冽的光。

      这眼光太让她不舒服了。

      不过她没有屈服。她故意提高声音道:“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管了。队长您有什么意见吗?”

      “当然没有。”卡斯代尔眨了眨眼,干笑道。

      “这件事我全权负责,您就不要管了。”茜弥拉道。

      “哦,这不太好吧……国君那边还在等结果呢。”卡斯代尔嘴角上扬,还给她一个轻蔑的冷笑。

      “我是王后!我会向陛下报告的!”茜弥拉尖声道。

      也许这句话起了作用,也许卡斯代尔放弃了挑衅。总之,他退让了:“是呢,您是王后,在下怎敢冒犯您呢?”说罢,他退了一步,给王后让开了路。

      茜弥拉板起面孔,昂首挺胸走了过去。这时,守在一旁的巡卫长迎上来敬礼:

      “巡卫长修鲁拜见王后陛下!”

      “快说!到底怎么回事?”离开了卡斯代尔,王后就不再顾及形象了。她抓住修鲁急忙问道。

      “大概午夜时分,属下巡夜经过这里时听到有人打斗。不过之前曼瑟大人吩咐过,就是听到声音也不能声张,所以一直在这儿等着……直到都安静下来了才过来看看,结果……”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王后看到排成一列的尸首,每一具都盖着白布,一共二十五人。

      王后也见过些阵势,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死人。她的脸顿时白了。

      “您看,该怎么处理?”

      “打开看看。”她哑着嗓子说。

      “您确定吗?”巡卫长小心地追问。

      “少废话,我叫打开就打开!”

      一声令下,巡卫揭开了第一个尸首身上的尸布。王后鼓足勇气去看那人的脸,只一眼,她就差点吐出来,急忙用袖子掩住了嘴。随同的女侍官们纷纷后退,只有珍.梅里莎站着不动。

      “陛下,是蒙面人。”珍.梅里莎看着那张脑浆迸裂的脸,不动声色地对王后说。

      “再打开。把他们的蒙脸布都摘了。”王后手遮着嘴,尽量保持镇定,随后她示意珍.梅里莎:“你去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

      二十五个死者露出脸来。珍.梅里莎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把每个死者的脸都细细打量了一番。看到最后一个人的面孔时,她终于如释重负。

      “回禀陛下:死者都是不认识的人。”

      “你确定?”

      “奴婢可以确定。”

      即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茜弥拉还是有些不放心。也许是风吹散了血腥气,或是眼睛逐渐适应了血案的现场,她咬了咬牙,鼓足勇气去看那些尸体。

      果然,侯爵并不在死者之中。她心里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

      “您看怎么处理才好?”修鲁问道。

      茜弥拉扭头,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修鲁一愣:“就是我们巡卫队一行人。”

      茜弥拉低下头,若有所思。

      “属下只不过按照公爵大人的吩咐行事……陛下……请明察!”修鲁突然忐忑起来,舌头像打了结,方正的脸憋得通红。

      王后心中冒起一阵无名火。她真想对修鲁说一句: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你们这些人也别想活。

      不过她还是若无其事一挥手,说:“没事。这件事我会报告给陛下知晓。但对外嘛……”

      “对外怎么说?”

      王后想了想:“这些人既然黑衣蒙面,不是盗贼就是刺客。你现在就去禀告宫相,就说歹徒潜入宫中,意图不轨,被你们发现,全部击毙。剩下的交给宫相处理。不要提曼瑟公爵,也别说见过我。泄露消息,小心你的脑袋。”

      说完这句,王后扭头就走。她有一笔账要跟曼瑟算清楚。

      *** 

      “大人?”

      恍惚中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竟然有点耳熟。

      “大人,您睡着了吗?”

      侯爵惊觉,这明明是加陵王后的声音!

      他急忙睁开眼。

      初夏的阳光从白鸟花亭的穹顶透进来,照在女人金色的睫毛上。亚麻的白裙一尘不染,常青藤细碎的影子在裙服上摇曳荡漾。花亭周围,紫阳花正在缤纷吐艳。尤丽妲和几个女侍官们在不远处守候着,有的做针线,有的打盹,有的轻声说话。

      “我……我这是在哪里?”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此刻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正笑眼弯弯地看着他。

      “当然是在莲宫啊。”加陵说,“听完了歌,您陪我到花园里散步,我走累了,就在这儿坐下做做针线,您才坐下片刻,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啊,是吗?真是太抱歉了!”侯爵惭愧地就要跪倒。

      “不用紧张。一定是您来时着急赶路,太累了。”加陵说,“要不然,您先回去休息?”

      “啊不,我没事的。”侯爵急忙说,“好久没来莲宫了,我还不想这么早就……”

      他不能说下去了。

      王后看着他,也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又低头忙手里的活计。一枚细长的绣花针在彩线中轻飘飘地游走,白色的手帕上浮现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您在绣什么?”他一时好奇,不禁歪过脖子去看。

      说也奇怪,王后一反平时的从容,她飞快地把绣绷倒扣了过来。

      “呃……对不起,我还没绣好呢。还不能给您看。”加陵有些抱歉地说。

      侯爵脸一红。“该道歉的是我。我太无礼了。”

      “并没有。不过是我的一个坏习惯罢了:在作品完成之前,是不喜欢别人看见的。”王后温柔地笑了笑,“做久眼睛有点累呢。大人愿意陪我走走吗?”

      风送来远近呢喃的鸟语。正是候鸟大迁徙的时节,莲宫的池塘成为了群鸟的乐园:燕子和煤山雀在大橡树上找到了栖息地;白鹭和食蟹鹭在池塘附近闲庭信步;鸢尾花和芦苇丛的阴影中睡着一对绿头鸭。燕鸥和三趾鹬在淤泥间飞快地奔走,偶尔会有翠鸟从水面上轻掠而过。

      侯爵与加陵沿着池塘慢慢地走,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他们洁白的影子。

      这一刻何等美好,很多年后他都不会忘记。

      “您会玩打水漂吗?”王后说着,从脚下拾起一枚扁平小石子。她弯下腰,看似不经意地甩手一抛。

      石子斜斜地飞向湖水,刚触到水面就嗖地轻轻弹起,再向远处飞去。如此一直跳了三下,才“咚”地一声落入水中,激起一朵雪白的水花。

      “好厉害。”侯爵轻轻地叹了声。

      “您也来试试?”王后又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侯爵脸倏地一红:“我对这个真的不在行。实在不敢在您面前献丑。”

      “我是跟哥哥学的。我还以为男孩子都擅长这种游戏哩。”王后歪着头看他。

      “先父家教很严。我们兄弟的生活都被严格安排,读书的读书,习武的习武,我们根本没有游戏的机会……”侯爵说。

      “那我刚好和您相反。我母亲去世得早,父亲一直把我当男孩养,我从小就跟哥哥在外面疯跑疯玩,到处游历。父亲总说,幸亏我会跳舞,否则就凭我的野性,将来会嫁不出去的……”加陵叹了一声,怏怏地把石子丢回到池里。当最后一串涟漪消失在水岸时,她说:“您知道吗?九年前,这里曾经开满青紫色的莲花……”

      “它们一定很美。”

      “真想让您亲眼看看,只可惜……”

      “将来还会有机会的。”

      王后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您不怕水之花的预言吗?”

      侯爵转头看她:“如果预言最终会发生,无论我们怎么担心也没有用。如果预言不会发生,我们的担心就更为多余。既然如此,又何必担心呢?”

      王后愣住了。她碧蓝的双眼闪烁了一下,随后又笑了:“好有意思的话。是您自己想到的,还是在哪儿看到的?”

      侯爵脸一红:“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这话是我的老师、苍流先知说的。”

      “说到苍流,我正想问呢:在苍流那些日子,大人是怎么过来的?修行的日子是不是很辛苦?”

      “这倒没有。”侯爵摇头,“还是跟平时一样:读书、习武、下棋。上师是大西的棋圣,能在他指导下学棋,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听上去,您似乎有点不想回来了?”

      侯爵想了想,说:“也对,也不对。”

      “怎么说?”

      “我是个笨拙的人,既不懂治国之道,也不擅经营人际关系,无论在雪幻还是在龙见,时常会有无所适从之感;而在苍流时,我可以什么都不想,安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虽是修行,对我来说反而是解脱。”侯爵停了片刻,“可是家父去世,兄长去得又早,我必须继承家业,负起保护北海一族的责任。所以,我也想离开苍流。”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大人会逃走呢。”王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如果我是您,也许就逃走了。”

      “逃走?为什么您会这么想?”

      “我印象中的大人,还是十年前那个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的热血少年。像您这样一个人,怎么能被关在神庙里呢?”

      侯爵摇头长叹:“那时候还小,只知道做对的事,从没想过结果。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从未想过逃走。”

      “哦?为什么?”

      “虽然我是为了‘行侠仗义’,但我的行为也的确违反了法律,受罚是应该的。”

      “可是对您是不公平的!您有没有想过,您差点就被处死?”

      “的确不公平。但法律就是法律。如果法律真的要处死我,我也只能接受。”

      “为什么?”加陵的眼神不安地闪烁,“为什么您不反抗?不逃走呢?”

      侯爵叹了一声:“就算逃,又能逃到哪儿呢?如果我的逃亡会给全族带来灾祸,我宁愿一死也要保护大家。”

      “……”加陵默默垂下头,眼中浮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陛下?您怎么了?”侯爵这才注意到加陵的神情有些不对。他不知如何安慰她,一时手足无措。

      “没什么。”王后终于说,“您这番话,让我想起了鲑鱼。”

      “鲑鱼?”

      侯爵心头一震。他立刻就明白了。

      在所有自然所造就的神奇生物中,鲑鱼应该算是较为平庸的一种。它没有威武雄壮的外表,五色斑斓的羽毛,也没有尖牙俐齿和动人的歌喉。它是鱼类,平时深藏水中,并不引人注目。尽管如此,它对于希夷人和北海人这样的渔猎民族却具有无以伦比的意义。

      鲑鱼,是自然给予这两个民族绝好的馈赠。没有鲑鱼,就没有希夷人和北海人,希夷和雪幻这两个国家也不会存在。

      鲑鱼对于这两个民族如此意义非凡,以至于它的形象被神圣化,被写入了两国人民的历史和传说。在雪幻,沉默之湖里的白鲑被视为人的化身,被禁止捕捞;在希夷,它被画入了多罗伦王朝的徽章:一只爪抓着玫瑰、另一只爪抓着鲑鱼的白头海雕。

      “有一次,我和哥哥出宫游玩时路过一条河,看见河边有很多人在捕捉鲑鱼。那时正是秋季,鲑鱼洄游的时节,成千上万的鲑鱼逆流而上,返回它们的出生地产卵。水流、岩石、水鸟、河狸、熊、渔夫和鱼叉……都无法阻止它们浩浩荡荡的队伍。它们太多了,连河流的颜色都变得鲜红,好像一幅缤纷的巨毯。捕鱼非常容易,只需拉起渔网,鱼自动就会跳进去。因为鱼实在太多,很多人的渔网都被撑破了。捕鱼人很高兴,他们载着满筐的鱼,唱着歌回家。而我却很困惑,我问哥哥,鲑鱼为什么不好好呆在海里,非要历尽艰辛回到陆地?

      “哥哥说,鲑鱼洄游产卵,这是它们的天性。如果现在不捕捉,等它们产完卵后就会力竭而亡。果然,在我们回程时,就发现上游的溪流里到处是鲑鱼的尸体。它们顺着来时的河流漂往下游,苍白的尸体浮浮沉沉,却没有渔人会多看一眼。”

      加陵静静地讲述,湛蓝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您说呢?为什么鲑鱼不留在海里,而要冒着无数危险,一路长途跋涉返回自己出生的溪流?它们是否知道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程?如果它们知道,它们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奔赴死亡呢?”

      侯爵不忍看她的泪眼,他轻声说道:“您的兄长说得对:那是它们的命运。从出生那刻起,它们的生命历程就已经设定好了。它们无从选择。”

      “那我们呢?人类的生命历程,也是设定好的吗?”加陵的声音已然哽咽了。

      “我们……”

      侯爵正想说什么,突然被一阵剧痛打断。他伸手一摸,就触到肋下冰冷的枪尖。

      “危险!”他下意识地扑上去把加陵挡在身下!

      可是眼前只是一片漆黑,哪里有加陵的影子?只有另一张年轻俊俏的面孔,在黑暗里,快乐、无邪地笑:

      “在下波卢斯,我们一定给大人一个体面的死法。”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035章 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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