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价爱》七寸欢喜

13、见面

　　上海离黄山，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再加上那所孤儿院并不是在市中心，而是在郊县。
　　所以艾珺赶到时，已经是下午。
　　一直没有吃饭，艾珺饥肠辘辘，但是也顾不得那么多，下车去找工作人员。
　　接待艾珺的，是一位姓刘的阿姨，五十余岁，头发花白，眼角皱纹很深，右耳边的眼镜腿用透明胶带缠了几圈。
　　刘阿姨问道：“你说陆柒玖啊，他已经不在孤儿院了，搬出去很多年了。”
　　艾珺说道：“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刘阿姨暗暗打量了艾珺一番，警惕地问道：“你是谁啊？找他做什么？”
　　“我是他朋友。”艾珺把手机掏出来，本想让刘阿姨看通话记录的，后来才想起手机已经没电关机。
　　艾珺急中生智撒谎道：“我是来黄山玩的，可是手机关机了，联系不到他。就记得他说过在这家孤儿院，所以只能来这里找他。”
　　刘阿姨说道：“你真是他朋友？”语气竟是很欣慰。
　　艾珺点头，“没错。”
　　刘阿姨态度立刻缓和了不少，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嘴里说着：“他终于有朋友了，真是不容易啊！”
　　“那孩子啊，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因为有兔唇，其他小朋友都喜欢开他玩笑，给他起绰号，丑八怪小兔子之类的。”
　　“只有一个小女孩不叫。那个女孩子一直保护他，不让别人欺负他。”
　　“从小到大就见他跟那个小女孩亲一点，再没见过他有什么其他的朋友。”
　　“唉，可惜啊，那个小女孩后来被城里的人领养走了。他们俩也就断了联系。”
　　“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严。很多家里生了女孩没有办法养，就趁着晚上偷偷送到我们这里。他更可怜，据说是被扔在了路中间。幸亏当年车少，否则可能早就被轧死了。”
　　“孩子多，我们也没心思给每个孩子起名，平时就只能叫序号，等孩子被领养了再由养父母取名字，或者等他们长大了再自己起名字。”
　　“小九的样子你也知道，就算嘴唇那地方不碍事可不能算正常孩子。所以虽然是一个男孩，但也没有人愿意养，就一直住在我们这里。”
　　“他在我们院里刚好排在第679位，所以他就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别看他不说话，人可聪明着呢。那年他考初中考了全校第一呢，老师也很喜欢他。可是只读了一年就辍学了，说是找到了打工的地方。就再也没回来过。”
　　陆柒玖的童年，就这样被几句话概括了。
　　刘阿姨翻了几个柜子又翻了几个抽屉，终于找到了厚厚一沓纸。
　　“哎呀，人老了，记性就差了。好不容易才找到。”
　　艾珺接过来一看，都是快递单。
　　刘阿姨说道：“自从他搬出去后就再没回来过。但是几乎每个月都寄回来东西。铅笔、水彩笔、本子、零食什么的，虽然不多，但每个月肯定都会寄的。你看看，这上面有没有他的地址？”
　　艾珺翻了几张。
　　这都是陆柒玖从网上买来的东西，从商店直接寄到了孤儿院。
　　刘阿姨可能年纪大了，不懂网购，以为这些都是陆柒玖从家里寄过来的。
　　看着刘阿姨热切的笑容，艾珺点点头，“谢谢您。这些能送给我吗？”
　　刘阿姨笑道：“这些东西你要它做什么？我存着也不过就是留个纪念。你要是想要就拿走吧！”
　　艾珺小心地把那叠纸码了码。掏出钱包，把里面的现金都拿了出来，把快递单整整齐齐地夹了进去。
　　艾珺把钱递给刘阿姨：“这个算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刘阿姨犹豫着。
　　艾珺又说道：“给孩子们买点吃的用的吧。”
　　刘阿姨接过来，笑着问道：“你就这样给我，也不怕我偷偷藏下？”
　　艾珺郑重说道：“如果您能藏下更好，就当我替陆柒玖报答您那些年的养育之恩。”
　　刘阿姨眼睛泛湿，“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在小九身边，我也就放心了啊！”
　　艾珺刚要走出去，又回身说道：“刘阿姨，晚上我能在这里吃一顿饭吗？”
　　“我们这里饭菜都简单，看你的样子非富即贵，怕是吃不惯啊！”
　　“不会的。”
　　陆柒玖吃了那么多年，我才吃一顿而已。
　　我只是……想体验一下他以前的生活。
　　刘阿姨忙着去照顾几个婴儿，艾珺自己在孤儿院里转了转。
　　几个小孩子在玩跳房子，远处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在单杠的柱子后面，吮着大拇指，眼巴巴地望着她们。
　　艾珺想起了很有名的一张照片：渴望读书的大眼睛。
　　而这个小女孩的眼睛里，除了渴望，更多的，是孤寂。
　　当年的陆柒玖，是不是也跟她一样？
　　因为天生的缺陷，所以只能躲在角落里，默默看着别的小朋友。
　　又或者，可能陆柒玖不仅仅是躲在角落里看着，他还要面对别人的嘲笑、侮辱、捉弄。
　　十三岁就搬了出去。
　　十三岁能做什么呢？
　　艾珺十三岁时还在揪着前面座位上小女生的马尾辫，能为了篮球场上的一个位置就组织全班男生跟邻班大打出手，每天思考的不过就是晚饭要吃什么，要怎么逃课，要怎么吸引校花的注意力。
　　可陆柒玖十三岁时，已经开始凭自己的能力生活了。
　　艾珺曾经接受过多家媒体采访，大谈特谈自己创业的艰辛。
　　现在看来，那些所谓的艰辛显得如此可笑。
　　晚饭铃响后，孩子们从小到大排队，先在水龙头下仔仔细细洗手，然后拿着饭盒排队打饭，再走到固定的座位，规规矩矩坐下开吃。
　　孤儿院的工作人员还没有吃饭。
　　刘阿姨和其他几人在周围巡视。有一些很小的孩子，筷子还拿得不利索，他们就在一旁耐心地教导；有几个半大的孩子着急吃饭后去玩，所以吃得狼吞虎咽，也被刘阿姨说了几句。
　　还有更多的孩子，把视线都集中到了艾珺这个陌生人身上，一双双眼睛里充满好奇和期望，又有着隐隐的恐惧。
　　每一个孩子都渴望被带走，都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家。
　　艾珺自认并非心软慈善之人，但是面对这样的场景，他仍然感受到巨大的触动和深深的无能为力。
　　艾珺顶着压力，盛好了饭菜，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食堂里只有两种菜，清炒白菜和胡萝卜丝。
　　以他挑剔的口味来说，米饭太干，白菜太淡，梗太硬，叶太软。但他还是大口大口吃了下去。
　　艾珺挑食，平时绝不吃胡萝卜，现在也夹了几根尝了尝。
　　吃过饭后艾珺就告辞离开，手机在刘阿姨的房间里充了电。在吃饭之前艾珺就托人去查了陆柒玖现在的地址，出了孤儿院后艾珺正好接到电话。
　　对方报出了一个地址，艾珺正要开车过去。对方又说道：“艾总，您现在要过去找他吗？陆先生现在没有在家，他在人民医院……”
　　艾珺打断道：“他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不等对方回答，又说道：“算了，我直接去找他。”
　　艾珺在护士站问到了陆柒玖的病房，径自走了过去。
　　打开病房门，艾珺有些震惊。
　　病房内三个床位，有两个都是婴儿，都在咧着嘴嚎啕大哭。
　　嗯，真的是咧着嘴。
　　这两个孩子都跟陆柒玖一样，天生唇裂。
　　每个病床周围都围绕着四五个家长，拿着各种玩具零食试图转移孩子的注意力。可是这两个孩子就像在比赛似的，哭得一个比一个起劲。
　　在病房的最里面，挨着窗户，一个瘦削的人影坐在床上摆弄着手机。
　　安静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一直到艾珺走到床边，陆柒玖才发现了他。
　　陆柒玖的鼻子下方蒙着厚厚的纱布，只能看到脸的上半部分。眉毛跟身份证上一样，极细极淡。眼睛似乎比寻常人的短些，所以上下间距显得很宽。再加上此时瞪大了双眼望着艾珺，那两个眼睛就像玻璃球一样，滚圆滚圆的。
　　从露出来的脸和手来看，陆柒玖的皮肤极白。与白种人的白皙不同，陆柒玖的皮肤显露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艾珺用生平最和蔼可亲的语调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艾珺。”
　　陆柒玖的眼神有些疑惑，艾珺解释道：“就是游戏里的君王。”
　　见陆柒玖还是没有说话，艾珺说道：“《盛唐天下》里的。你是六七八九吧？”
　　陆柒玖点点头，从枕头旁拿出了另外一个手机。
　　并不是现在的这种智能机，而是那种带有按键、屏幕很小的老式手机。
　　艾珺留意了一下牌子，一串从未见过的字母。
　　看来这手机还是山寨的。
　　陆柒玖按了几下，只听手机里发出一个清脆的女声：“你是来找我的？”
　　艾珺问道：“你现在不能说话？”
　　陆柒玖点头。
　　机械化的录音没有任何起伏，艾珺现在才明白公司那位员工所说的，语气很奇怪太过平静是什么意思。
　　艾珺又厚着脸皮撒谎：“我听说你住院了，就过来看看你。你这是……做手术了？”
　　陆柒玖还是点头。
　　中间床铺的婴儿大概是不甘示弱，陡然又提高了一个音调，把病房内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了下去。
　　艾珺皱了皱眉。他对小孩子说不上讨厌，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对这种哭得没玩没了的孩子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所以立刻出去找人换了一间高级单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