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不如茶》山海皆自在

6、旧事重忆

　　阿福收拾好了散落一地的碎盏以及茶水，心里的苦叫嚣着，这几个茶盏要了他的老命咯！半个月的工钱就这么打水漂了。
　　一边气自己没见过大世面，一边肉疼自己的腰包，阿福下了楼，听了吩咐去煮了醒酒茶。而刚下楼，就看到杜蘅修站在茶柜前称着药材，着手开始配茶。
　　阿福稳了稳心神，吐槽了一把自家先生被那个遭了天谴的靳言勾.引住了，竟然能让他亲手配茶泡茶，阿福虽说很乐意省去了煮茶的功夫，但面上还是要做足戏的。
　　小跑着将茶盘放好，连忙凑到杜蘅修跟前，一把夺过杜蘅修刚配好的茶。
　　“先生您怎么能自己动手呢？这种事还是让阿福来吧！靳老板还在楼上等您呢！”
　　杜蘅修睨了阿福一眼，翻过一盏杯，兀自倒了一杯，放在唇边吹散了热气，才小口地抿了一口。
　　“不必，放着吧！一会儿我拿过去。”
　　杜蘅修点点桌角，示意阿福把醒酒茶放着。阿福脸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
　　“先生！靳老板他不是好人，您就算……就算是断袖，也不能是他啊……”
　　阿福苦不堪言，一脸为杜蘅修觉得惋惜的模样。反观杜蘅修，听了阿福的话，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冷不防被茶水呛了喉，咳得撕心裂肺，眼泪似乎都要被咳出来。
　　阿福连忙上前替杜蘅修顺着背，依旧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开始数落起靳言的不是来。
　　“靳老板可不是什么善茬，这么些年吊儿郎当开了个酒馆，净和些狐朋狗友在一块儿。例如他身边的几个酒友，那个谁和谁，也是断袖，我看这靳老板估计也是，保不准他就是冲着您来的，您可绝不能上了他的套啊！”
　　杜蘅修睨了阿福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盏，一脚踢开阿福，轻轻拂了拂衣袖。
　　菩萨般温和的面容，一时迷惑了阿福的心智，杜蘅修淡笑，慈祥老父般道:“阿福，滚出去。”
　　前一秒还沉浸在那慈祥老父般的笑容内，下一秒阿福就缩了缩脖子，害怕的逃走了。
　　杜蘅修坐下，心中怅然。
　　他愈发搞不明白靳言在想什么，他这里究竟有什么好，能让靳言三番五次上门。他心知自己从未给过靳言什么好脸色，可为什么那个傻子还要来？每次每次，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你真好看……】
　　心中像压了一块巨石，堵的他喘不过气来。刚才在楼上，那醉了酒的人向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上他的面庞，笑起来活像个傻子。最后竟是认了命似的不躲，怕是习惯了那人的冒犯，愈发让对方得寸进尺了。
　　【例如他身边的几个酒友，那个谁和谁，也是断袖，我看这靳老板估计也是，保不准他就是冲着您来的……】
　　阿福的话使劲往脑子里钻，杜蘅修头疼的厉害，偏偏那傻子的傻狗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脚边，抬起脑袋蹭啊蹭，活像它主人，傻里傻气。
　　杜蘅修伸出手，试探性地想要摸摸暮行，对方却很配合地昂起了头，满眼期待地看着他。那双略带讨好的眸子，像极了靳言看他时的眼神。
　　最后手轻轻落下，拍了拍暮行的脑袋，起身端着茶壶去了楼上。
　　推开雅室房门，靳言依旧趴在桌子上，杜蘅修将茶壶放下，坐在靳言对面，看着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人，兀自坐了许久。
　　茶案边顶好的崖柏线香缓缓燃着，升起袅袅云雾般的轻烟。杜蘅修想了想，最后将香熄了，换上一柱淡雅的沉香。
　　路过雅室的昔归瞅见了杜蘅修，许是在外边玩累了，跳上杜蘅修的膝头，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开始打瞌睡。
　　有的时候太过放松的环境，总是容易勾起人的思绪。
　　杜蘅修不知道何为喜欢，何为厌恶。他自以为他是喜欢母亲的，而每每回想起母亲的痴妄，却都带着一丝厌恶。他讨厌懦弱无能的母亲，讨厌她无用的执着。
　　他恨父亲，而到头来，现在连恨都被时间消磨殆尽了。曾经是至亲的人，现在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个连陌生人都不如的路人，至于对方是死是活，又于他何干？从他踏出那个门开始，父亲、家人，早就通通被舍弃了。
　　一下一下抚着昔归顺滑的毛发，太过舒适的环境，淡雅的沉香……杜蘅修不禁有些泛起困来。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梦到自己又回到了母亲出殡的那一天，天昏沉沉的十分压抑，记忆里喧闹的丧号声归于静寂，他抱着母亲的灵位走在前头，一步一步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城。眼看着带着湿气的土被一点点覆盖在漆黑的棺木上，直到最后累积成了一个高耸的小土包，坟前立起了新碑，上刻“慈母徐氏婉音之墓”。
　　其余人等早就领了钱散去。整个梦境都无声无息，寂静的让人心生畏惧，杜蘅修跪在坟前，指甲嵌进土里，咸咸的泪水一滴又一滴如雨下。
　　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伤心，一个人难过。除了他，谁都不记得有个痴心的女人因爱而死，却又无怨无悔。没有一个人在乎过他，爱过他，母亲爱父亲，父亲爱别人，而他……
　　剩下来的难过，却都由他一人来背负。
　　温暖的手掌盖住了他的眼，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消失不见，黑暗容易让人感到恐惧，而此刻他却没由来的心安。身后是宽厚的怀抱，均匀的吐息，带着微涩的梨花香……
　　雅室茶桌上的香早已燃尽，打着卷的香灰落在香插里，那沏好的醒酒茶俨然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