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穿越者》张祢

1、序章·游戏开始（捉虫）

　　看着自己映在军区医院玻璃门上的身影，徐徜有些发怔，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穿上这身军装，庄重硬朗、肃然笔挺，变得很是正派端方，若是不露出以往的轻佻神情，几乎没有人能够将眼前这个英气勃发的男人和京城风月场里有名的浪荡公子联系在一起。
　　走到病房外，门半掩着，徐徜站得笔直，认真整理了一下着装，敲了敲门，待里面有人回话，才大踏步推门而入。
　　病房中的人穿着天蓝色的病号服，半坐在病床上，是个轮廓明晰的男人，因着许久不见日光的缘故，肤色有些病态的白，下颌出青青的胡茬便愈发显眼，脊背微微弯曲，显露出些许落拓的萧瑟感。洛川浅浅一笑，招呼道：“来啦。”
　　“嗯。”徐徜在床边坐下，放下帽子，背挺得笔直，两手各搭在一只腿上，心中有些紧张。
　　细想来，他许久不曾见过洛川了——上一次见面，还是洛川刚动完手术的时候，向来强势无畏的洛少校被人从手术室里推出来，面白如纸，脆弱得不堪一击，像徐徜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猫，病死的那只。
　　“不错，有点儿军人的样子。”在徐徜紧实有力地臂膀上拍了拍，摸着他有些扎手的寸头，洛川点头称赞，言语中似是暗含期待，可事实上，洛川从未把徐徜在他术后说要从军的话当真。
　　京城名门中，徐家代代行商，上一代涉足政界，如今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而徐徜，是徐家寄予厚望的本家独子。
　　洛川的目光落在靠窗的三脚玻璃桌上，那里放着他的一等功勋章，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有些惹眼，又有些刺眼。
　　他对徐徜说：“我要出去。”
　　徐徜起身，掀开被子，抬手就要抱他。
　　洛川抬手拒绝，淡淡地扫了徐徜一眼，随即用不甚粗壮却充满力量的手臂支在病床上，青筋立现，有些粗犷难看，与苍白俊朗的脸形成强烈反差。他仅靠双手的力量支撑着自己前行，或者说是，挪动，中途不曾停歇，调整了两次方向，才将自己丢到轮椅上，再反过身坐正，极其狼狈，满头大汗。
　　徐徜拿了毯子，遮住他腰部以下的位置。
　　洛川喘着气，勾起唇角，讽刺的笑容里有着莫名的无奈和悲戚，这回他没有拒绝，他说：“徐徜，推我出去吧。我想晒晒太阳。”
　　两人乘电梯下到一楼，院子里阳光暖人得紧，几只灵巧的麻雀正在草地上蹦跳，徐徜找了处空旷的地方安置，就着洛川身旁的草地坐下，一时间有些无言。
　　徐徜想，他该找些话说的，他曾经也是招蜂引蝶的好手，不说巧舌如簧，至少也算得上能言善辩，哄骗人的甜言蜜语更是一套一套的，堪称拿手好戏。但当谈话对象变成了洛川，他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啧，瞧你这欲求不满的臭脸。”洛川瞧着徐徜晒成古铜色的脸，一掌拍在他端正笔直的脊背上，想起他以前白斩鸡似的四处拈花惹草的模样，不由得出言调侃，“徐少，当兵又不是出家，你不是素得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吧？”说完，若有其事地瞥了眼徐徜的关键部位，“小红楼的路还知道怎么走吧？”
　　“洛川！”徐徜大怒，咬牙切齿道，“你特么就不能记我点儿好？”
　　洛川大笑，听说禁欲太久的男人脾气都不大好，尤其是开过荤的，就跟常年来大姨妈的女人，突然有一天不来了，个中憋闷滋味儿，非得急出更年期不可。
　　“这话就不对了，小红楼有什么不好了？往小了说，它满足了广大男青年的生理需求和部分女同胞的物质需求，往大了说，它为经济差距大、男女不平衡的社会稳定做出了一定程度的贡献。”洛川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再说了，徐徜同志，作为长官，我这是关心你的生理和心理状态。”
　　从军一年，徐徜深知如洛川这样看似清心寡欲、刚正不阿的军官，内里都潜藏了一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猥琐小人儿，时不时地就要刷一刷存在感，当即比了个中指，反唇相讥道：“说得天花乱坠，怎么从来没见你洛少去照顾照顾生意？”
　　“当年不是没这需求嘛，忙着保家卫国，一腔热血都献给了军营。”
　　洛家男儿代代从军，洛川成年以后的生活里几乎全是保密条例，没时间也不方便，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而如今，洛川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毛毯上，掌心触感空洞冰凉，他道：“我这样子，怕吓着人家小姑娘。”
　　“那也不结婚了？”徐徜发问，声音有些干涩发抖。
　　“不了。”洛川笑了笑，眉眼间不见多少伤怀，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不去祸害人家好姑娘了。”
　　徐徜清了清嗓子，啧嘴道：“我可听说，你家老爷子和沈家老爷子正打得火热呢。沈家这一辈儿六个姑娘，燕瘦环肥，各有千秋，就等你洛少翻牌子了。”
　　“行了，别耍贫嘴了。”见徐徜还要开口，洛川打断了他，“徐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
　　“我不喜欢女人。”
　　“你说什么？”徐徜当机了两三秒，像是被这个信息吓到了，心脏砰砰直跳，血液直往头上冲。他看向洛川，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懂吗？”洛川满不在意的笑了笑，“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我大概是个同性恋。我这样表述，你听明白了吗？”
　　“为什么？”
　　徐徜追问，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能教会一个人去爱的，除了爱本身，还会有什么呢？
　　洛川没有回答，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便渐渐收回了笑容。其实他本来想讲更多的，讲他的最后一个任务，告诉徐徜，换来那枚一等军功章的，不仅是他的双腿，还有他单方面的爱情，然而——保密条例在上。
　　“找到你们啦！”白裙黑发的俏丽女生活力十足地跑到两人面前，她笑得眉眼弯弯，蹦跳着转过身，一副小大人儿模样拍了拍身侧西装男人的肩膀，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不错不错，沈先生不愧是学历史的，推理能力满分，希望你再接再厉，为国增光。”
　　“薛大小姐，学历史和推理之间好像没有太大的关系吧。”沈玦年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问洛川，“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
　　“真的？”薛凝一蹦一跳地凑到洛川身边蹲下，半仰着头，像只讨喜的小狗。
　　深知薛凝无事不起早的脾性，洛川点头道：“小公主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在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手机。”薛凝伸手。
　　洛川瞄了眼沈玦年，见他面色如常地点头，便掏出手机解了锁，递过去。
　　薛凝鼓捣了几下，又道：“徐徜，手机。”
　　“干嘛？”徐徜脑中思绪还有些混乱，语气略显不善。
　　薛凝瞬间凝出了两汪眼泪，眼巴巴地瞅着洛川，“洛哥哥，你看他。”
　　“小公主，别哭。”洛川抬手在徐徜胸口拍了一下，“手机。”
　　徐徜想也不想就递了过去。
　　被差别对待的薛凝瞬间不开心，边鼓捣边嘀咕：“人家要就不给，洛哥哥要就给，活该二十五岁还没有正经女朋友，只能看片自己撸，看我给你建个人妖号……”
　　“你瞎咧咧什么玩意儿？”徐徜劈手夺回手机，看着正在角色建立页面的游戏程序，“手游？”
　　“你还我！”薛凝不管不顾地起身就抢。
　　徐徜仗着身高优势，回得斩钉截铁：“不给。”
　　洛川堪堪接住自己正在下坠的手机，哭笑不得地看着迅速打闹在一起的两人，再看向在场从头到尾都一派云淡风轻的人，正色道：“沈玦年同志，我认为你有必要向我解释一下具体情况，以免我不能全面领会领导的意图。”
　　“简单来说，”沈玦年伸出两指推了推眼镜，“表面上是凝儿意外发现一个有趣的内测3D手游，弄了四个激活账号，要我们陪她一起玩。而事实是，我们都有工作，凝儿怕你在医院无聊，所以想了个法子，虽说不怎么好。”
　　“明白。”洛川点开游戏，“你多少级了？”
　　“下午四点开放第一区。”沈玦年看了眼手表，“还有五十四分二十七秒。”
　　“诶，可以先建角色，我来看一下，这……发型、发色、脸型、脸色、眼型、眼色、唇型、唇色……”一向没什么耐心的洛川连着划了三四个页面，终于找到性别一栏，将其调整为男，其余的全部随机，“在哪里输用户名？”
　　“用户名随机生成，据我推测，可能到一定等级会给改名卡之类的道具。”
　　“行。”
　　洛川正要点确定生成，就听见薛凝大喊一声，“洛哥哥，不要！”说完，夺过洛川的手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呢？万一生成一个啤酒肚大屁股F罩杯白头发黑皮肤的中年侏儒怎么办？”
　　“呃，罩杯……”洛川颇为尴尬，“我有选男。”
　　“男的就没胸了吗？”薛凝理直气壮。
　　洛川哑口无言，果断打住了话题，“那就劳烦小公主替我选了，回头洛哥哥给你买Fiona家的点心，好不好？”
　　“嗯！”
　　“要不要去兜个风？”沈玦年瞧着天气还不错，向众人提议。
　　薛凝一听，则更为直接地跑到洛川身后，推起轮椅就跑，“走咯，我们去兜风咯！”
　　洛川也不阻拦，全然由她，急得徐徜在身后大叫：“薛小凝，你给我站住！你慢点儿！别把洛川摔了！”
　　薛凝转身朝他扮了个鬼脸，“才不会把洛哥哥摔了，大不了我给他做人肉垫子。死徐徜！臭徐徜！”
　　沈玦年看了眼气急败坏的徐徜，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取车。”
　　半小时后，环山公路上，一辆白色的敞篷跑车在帅气驰行，车上白裙女生站在副驾驶座上，两手举着薄纱，迎着风肆意尖叫，穿西装的男子稍稍减慢了速度，目不斜视地专心开车，后座上，洛川盖着毛毯，闭目养神，徐徜看着手机，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声在耳边呼啸，鼻息间是大自然的清新气息，渐渐地，洛川陷入一个迷瞪的状态。左胸处的枪伤忽地有些疼痛，他像是回到了在滇城做卧底的时候，两年蛰伏，满身伤痕，直到他替毒枭头子挨了几近致命的一枪，他全然得到了他们的信任，以至于在被军队围剿时，那人还打算带他逃走。
　　“阿川，快过来。”
　　那人的左手已是半废，满身血迹，却固执地用拿枪的右手拽着他，“我们快走，阿爸那边已经准备好逃离的直升机了，我们去哥伦比亚。”他吐出一口血沫子，“妈的，到了那边，老子要喝最烈的酒，干最辣的妞，”说完朝他笑笑，又补充了一句，“好兄弟，咱俩一起！”
　　洛川其实早该撤离了，直升机早就被他动了手脚，定时、炸弹，谁都逃不掉。但他留了下来，这一刻，他不想放开那人的手。他用干裂的唇扯出一个笑，他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独独对不起面前的人，一命抵一命，这命，他赔！
　　嘭——嘭——
　　只一瞬，火光漫天，刹那间，他被推了出去。
　　“阿川，快跑……”
　　跑？
　　从军以来，他接收指令的大脑还未如此迟钝过，他没有动作，任由热浪冲击打在身上，可惜，他没死，只失去了两条腿，作为唯一的幸存者，还拿了个国家一等功。洛川后来在住院的日子里想，他当时应该跑的，要么跑到那人身边去，要么撤离，或死或活，都求个痛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嘭——嘭——
　　迷蒙中身体似乎受到了强烈的冲撞，五脏六腑都拧住了，脊背被什么重物压着，脸抵在一个温暖的胸膛上，唇舌间是粘稠滑腻的血腥。洛川有些睁不开眼，试着动了动手，左臂完全被卡住了，右臂勉强还能动，有鲜明的痛感。
　　徐徜张了张嘴，殷红的血控制不住地向下流淌，他喘着粗气说：“洛，洛川，我……”
　　耳边是尽是嘈杂声，洛川想，他大概是耳鸣了。但他无暇顾及自己，缩了缩右肩，扯下袖子捏成一团，单靠感觉，抬手捂住徐徜后背的伤处，逼仄狭小的空间限制他做更多的动作，他就维持这动作不动。
　　十六点整，在这黑暗狭窄的空间里，已然失去意识的四人没有发现各自的手机亮了起来，那款手游自动运行起来，方才新建立的角色出现在屏幕正中，短暂加载后，陷入全然的黑暗里。
　　………………
　　“……下面插播一条新闻……失控货车偏离车道碾压白色跑车，造成跑车中四人重伤，伤者正在医院进行抢救。而肇事方货车司机疑似醉酒超载驾驶，目前已被警方带走，更多详情尚需深入调查，我们将继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