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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07 ...

  •   到处都是雾气。
      一团深黑色的、看不出形状的雾气,隐隐约约仿佛围绕着一个什么东西转动,或者遮蔽着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容。它们把英克斯包围在中间,幽灵一般丝丝缕缕地绕着他浮动,偶尔从它的核心深处传来一阵海底气泡一样幽深混沌的声音。英克斯感觉很冷,但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他比起他的王储哥哥要年轻得多——或许是这个原因。
      “我给你们报仇的机会,”他向着阴影说,“如果你们帮我达到了目的,还有自‖由。”
      雾气深处传来一阵介于呜咽和咆哮之间的声音,仿佛某种未知巨兽的声带缓慢地振动,从栖息的地底传出低沉的声音。过了一阵它渐渐微弱下去,漂浮着的黑雾也收拢到一处,最终消失不见了。英克斯转过身,问:“你真的有把握吗?”
      “我以神的名义起誓。”身后的回答流畅得像是经过排演。
      英克斯撇了撇嘴,不像信,也不像不信。他来到那人的身前,抓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这下我的身家性命可都交到您的手上啦。您——可至少得为我祈祷一番啊。”
      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声音。
      ※

      入冬以后,一切都突然安静了下来,仿佛先前那些平湖下的暗涌都随着天气一天一天冷下来而被冻住了。王储来信告诉罗兰德斯,他已经解决了那些教士们,再也不会有人轻易蛊惑他父亲的神智;不仅如此,安格罗斯在他和他的幕僚们治理之下顺利地度过了至关重要的收获季节,平稳地进入到冬天。明辉城和哥罗亚的消息也纷纷说“伊谢尔德封印”重新恢复了稳定,看样子圣殿骑士团也能好好地在冬天里休个假了。
      “不能掉以轻心,”琼恩的笔尖仍然凝聚着重重疑虑,“尽管现在看起来,之前频繁调用封印手稿的行为是为了加固它,但从圣殿现在的气氛看,我不认为教宗的想法会这么简单……”
      提诺莎和罗兰德斯都收到了她的消息,但暂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茵格和维罗妮卡只是隐约知道罗兰德斯跟明辉城和哥罗亚一直保持着联系,但他们不清楚这些通过魔术加密的信件中到底传递了什么信息,罗兰德斯也没有向他们过多地透露。银泉镇的空气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压抑和紧张,又或者只是茵格单方面地这么觉得:他有时候站在中庭,望着铅灰色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会不由自主地神游到一片虚空。

      “这场雪像是永远也停不下来了一样。”身后传来维罗妮卡的声音。
      “是啊,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冷。”茵格附和道。他转过头,看见维罗妮卡大概是刚从外头回来,毛茸茸的大氅上还落着一些没融化的雪,整个人浑身带着屋外卷进来的寒气。
      维罗妮卡来到他身边,眼睛盯着飘个不停的雪花,忽然说:“他有点太自信了。”
      茵格无言地看了她一眼,白茫茫的雪光将她的面容映衬得比平日里还要苍白一些,深色的嘴唇和妖纹愈发显得冷峻与不祥。他移开了视线:“或许不是自信,而是没有别的选择吧。”
      “贻误战机是最愚蠢的选择,”维罗妮卡的话音染上了一丝急躁,“好不容易可以抢过主动权,这种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如果他真想那么做的话,就应该立刻——”
      “然后呢?”茵格问。
      维罗妮卡一时语塞。茵格说:“拥立一个新的教宗,还是干脆取而代之呢?而且还是在师出无名的情况下。”
      维罗妮卡冷冷地反问:“被动迎战倒是不理亏,可哪个更容易胜利呢?”
      茵格盯着白茫茫一片的雪地。“我也在想。”
      但他想的不仅这些——或者说这只不过是唤起他疑惑的一个引子罢了。越往深想,他心头的疑虑越重:他甚至开始有些怀疑圣殿骑士团获胜的可能。一方面,教宗至今依然掌握着主动权,骑士团不清楚“伊谢尔德封印”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也不知道教宗到底想对他们采取什么措施;另一方面,无论是王储还是骑士团都无法贸然主动出击,即便王储继位当了国王,想做这事依然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因为全部的人类王国都团结在圣殿的穹顶之下,挑衅教宗就是与所有人为敌。以茵格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他发现找不到什么破局的好办法。战前丧失希望可是大忌,因此他什么也不能说,甚至要劝告自己不要产生这种消极的想法。但看着那些对个中矛盾至多只知道一些风言风语的同僚们,他又难免感到一阵无助。
      也没准罗兰德斯是对的,他想,自己在当年受封的时候,哪里预料过圣殿骑士的工作内容里还包括这些呢。

      他身边的维罗妮卡看他神情凝重,便换了个话题开口:“昨天我收到了莱娅娜的一封信。”
      这下茵格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是吗?她怎么样?”莱娅娜已经离开三个多月了,她走的时候天气才刚刚转凉,如今已经是严冬了。起初她没走的时候没人觉察到,等她一离开,住在罗兰德斯府上的这几个人才忽然觉得生活一下子冷清了下来。维罗妮卡这么一提起她,茵格忽然觉得有些想念起她来。
      “从信上看她很好,”维罗妮卡回答,“明辉城有的是好吃的好玩的,可把她给高兴坏了——真是小孩子脾气。她运气还不错,有个叫琼恩的女士对她很好,会不时指点她训练精神力的诀窍——”说到这儿维罗妮卡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茵格一眼,“要不是她提起,连我都不知道你小的时候在哥罗亚待过,这消息传得可真够曲折的。”
      茵格有些哑然:“琼恩连这都告诉她了?”
      维罗妮卡挑了挑眉毛。莱娅娜的信里花了不少的篇幅写琼恩,可见她对这位女士是真的充满了好感与崇拜:琼恩本人在哥罗亚和明辉城都学习过不短的时间,她十分反对教廷和法师院泾渭分明的学徒培养模式,因为她觉得早期精神力训练是没有严格的攻击与治疗界限的。她把她自己这一套观点传达给了莱娅娜,后者——可能是出于一种初学者的懵懂和对前辈的天然敬畏——深以为然。
      “我很小的时候在哥罗亚学习过一段时间,大概是10到12岁,那时候琼恩是我的老师。”维罗妮卡的话显然也唤起了茵格遥远的回忆,眉眼顿时显得柔和了许多,“不过我只接受完了最基础的法师训练,那之后她觉得我实在是没什么这方面的天分,就把我丢来银泉镇找你们了。”他朝维罗妮卡笑道。
      这就解释得通了,她心想,茵格的精神力水平和敏感度比一般圣骑士要强不少,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第一次碰见莱娅娜的时候就不小心跟她建立起精神力共鸣;敢情原来是差点做了法师学徒的人。
      “那你觉得,”维罗妮卡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应该让莱娅娜成为实习牧师之后再回这里来吗?”
      茵格一愣。“要从技术上来说我也不知道,我毕竟不是牧师。不过她的天资不是非常不错吗?假如她回来,对我们肯定是不可多得的帮助……”他眼看着维罗妮卡的神色,话锋一转,“但你大概宁愿不要吧。”
      “我同意。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面对什么,何必让她也掺和进来呢?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维罗妮卡抬起头。她看见茵格神色十分淡然,甚至还有一丝笑意,然而这笑意终究没能进到眼睛里。她也看到,方才因为回想起遥远过去而浮上他眼角眉梢的一丝柔和,也在寒风中消失殆尽了。
      “走吧,”她终于又重新迈开了脚步,“我还是想去跟罗兰德斯谈谈,你也一起来吧。”
      ※

      维罗妮卡似乎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罗兰德斯的想法,他们在随后的晚上探讨了许多种改变这种两难境地的可能方案,这让茵格心中那种局势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觉略微弱了一些。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雪停了,他想这是件好事,意味着今年冬天可能不会再冷下去,春天终究还是要来的。
      在他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大厅里聚了几个人,他不由得好奇地加快了脚步。还没走到近前,惊讶的话语就脱口而出:“——莱娅娜?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维罗妮卡和管家德沃克已经先他一步到了,这会儿德沃克正接过莱娅娜提的一个皮箱,同时吩咐宅邸里的仆人去把她原先住的那间房间收拾出来生上火;维罗妮卡则带着她先到自己卧室去避避寒。莱娅娜看见茵格便笑着向他打招呼,只不过外面太冷了,她冻得满脸通红,笑容再怎么灿烂也还是显得有些狼狈。

      “我差不多十天之前就出发了,路上因为风雪太大还耽搁了两天,走走停停,今天才到。”在维罗妮卡屋子里那旺‖盛的壁炉边,莱娅娜捧着一杯热茶说道。温暖的火光很快让她浑身上下暖和起来,面颊也恢复了健康的红‖润色泽。
      维罗妮卡对她的话感到很意外:“十天前就走了?我昨天才收到你的信。”
      莱娅娜闻言,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信?那是我半个多月以前写的吧——是不是送信的人也被风雪阻拦在路上了?”
      不可能,茵格心想,邮差的速度比普通旅者快得多,从明辉城到银泉镇三四天就能送到,如果信是半个月前写的,那个时候还根本没有开始下雪。那是什么?中途被截留?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毕竟收信人是维罗妮卡。不过莱娅娜信中倒没什么不能被旁人看见的“秘密”,应该庆幸琼恩的所有来信都是通过她的使魔直接传递的……
      不过他没跟莱娅娜说这么多,转而半开玩笑地问:“我都不知道如今明辉城的牧师学徒也有寒假这一说了?”
      “什么呀!茵格大人,你大概不知道吧,”莱娅娜的口气浸染着少男少女特有的那种得意洋洋,“我已经获得实习牧师资格啦!”
      她这话一出,茵格和维罗妮卡都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出了很大的问题。
      “如果我没记错,”维罗妮卡悠悠地说,“牧师和法师学徒毕业的最低年限是两年,上不封顶吧?当一辈子法师学徒的我也见过。”
      莱娅娜显得更沾沾自喜了:“我的导师说我天资比较优秀,属于特例。这样的例子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确实有过,”茵格镇定地回答,“不过要么是教廷建立初期、战争年代的事情,要么当事人就是精灵之类的魔法生物。你这还真是不一般啊。”
      莱娅娜只是笑了笑。“其实不用给我收拾房间,”她捧着杯子说,“既然是实习牧师,那就应该搬到教堂去住才对。我回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去见跟主教大人,等歇歇脚之后我立刻就去,他会给我安排一个合适的住处的。”
      “主教”这个词在维罗妮卡脑海里立刻跟“明辉城”挂上了钩,她本能地阻拦道:“先不急,你今天晚上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去不迟。你中午想吃什么?”
      听见维罗妮卡这么问,莱娅娜一时有些恍惚,好像自己根本就没走过,那三个月在明辉城妙趣横生的日子如今看来遥远得仿佛一场白日梦,仿佛她只是因为想看雪景出了个城,维罗妮卡一直在这里守着壁炉等她回来。
      对了,维罗妮卡亲口说过不想让她回来的,如今她擅自这么做,她会不高兴吗?
      想到这些,莱娅娜忽然觉得没有方才那么开心了。

      她随口说了个菜以后,茵格便以“去告诉德沃克一声”为由离开了房间,屋里只剩下了维罗妮卡跟莱娅娜两人。空气霎时间安静下来,只余炉火的毕剥声,这场景让莱娅娜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她走之前的那一天。最后,还是维罗妮卡叹了口气,先开口:“所以你还是自作主张地回来了?”
      莱娅娜竖起耳朵,没听出她话里有什么责备的意思——这是自然的,维罗妮卡对她说话几乎永远是态度很柔和;于是她也大起胆子来试探着问:“你会为此而生气吗?”
      维罗妮卡哭笑不得:“生气?我生你的气干什么?”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她心想,“道理我都跟你讲得很明白了,银泉镇危险,待遇差,你偏要回来,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么说的时候,她已经暗自决定坚决把莱娅娜排除在即将面临的战场之外,不管用什么办法。莱娅娜能回到她身边来,她很高兴,因为天知道在她不在的这三个月里维罗妮卡才意识到她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多大的变化;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把“在任何情境下保障莱娅娜的安全”放在了第一位。
      至于罗兰德斯?让茵格去‖操心吧!
      而莱娅娜显然不知道她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听到维罗妮卡完全不怪‖罪她,她高兴地挺直了脊背,金灿灿的眼睛仿佛瞬间被炉火点亮了:“那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会因此而不高兴呢!既然这样,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呀?”

      只见她从裙子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维罗妮卡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当初送给她的那份临别礼物。她几次三番地催促珠宝匠在出发那天之前赶制出来,还不能偷工减料,为此她愿意多付许多钱;她当时是抱着以后再也不见莱娅娜的心态去做的。
      莱娅娜把盒盖翻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串切割规整的蓝色宝石,它们被镶嵌在精致复杂的藤蔓花纹中做成了一条项链。蓝色晶莹剔透,仿佛阳光下蓝龙背上的鳞片,从大海到晴空。
      “我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首饰,结果琼恩女士看过之后骂我不识货,说这是一颗治疗加成的龙石,为此我还特意查了一下龙石到底是什么。”少女洁白的手指将它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提起,拿到眼前温柔地打量,轻声说道,“维罗妮卡大人,你这么喜欢我吗?”
      维罗妮卡觉得她的椅子开始发烫,让她坐立不安。“比武的奖‖品而已,又是治疗加成我拿了也没用,多亏认识你,不然我就拿去卖了……”当然不是,她派人去了摩恩港,可是那里的工匠只知道怎么用龙石强化武器,为此她又东奔西走了好一阵,才终于找到一个掌握龙石独特的切割和打磨技巧的工匠;切割完以后她又把那些耀眼的宝石送到哥罗亚去,那里的工匠技术不错而且距离银泉镇也足够近,缺点是她不得不担心一颗龙石送到哥罗亚会不会肉包子打狗再也回不来。所有这些发生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当然不会跟莱娅娜说这些,她要表现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可是明明她一直最擅长的就是隐藏自己的情绪,却很久没像现在这么慌乱了。

      莱娅娜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顿时感觉皮肤像被火烧一样,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但即使不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睛也在她眼前挥之不去,甜美、明亮,好像一勺亮晶晶的蜂蜜。偏偏少女的声音又凑到她的近旁:“那你能不能帮我戴上呀,维罗妮卡大人?”
      那上扬的话尾像是柔软的猫尾巴扫过维罗妮卡的心尖儿,这可真是太犯规了。她那双能持双剑挽出漂亮剑花的手居然会不可控制地出汗,导致花了比预想中长一倍的时间。
      终于欣赏到了那条项链戴在莱娅娜脖子上的样子,很合适,把她衬托得如同五月的阳光一般光彩照人。或许是由于她本身就有那么好,温暖、明亮而又不灼伤人。
      “很漂亮。”维罗妮卡发自内心地说。
      莱娅娜听后笑弯了眼睛:“还不是得谢谢你呀?”说罢,她俯下‖身在维罗妮卡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接触一闪即逝,环住维罗妮卡的手臂也转瞬就放开。“我喜欢这份礼物,”她郑重其事地说,旋即又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我也喜欢你。”
      唉——壁炉火烧得实在是太旺,维罗妮卡觉得自己都要融化了!
      ※

      茵格借故从维罗妮卡的房间里出来当然不是去找管家,而是直接去了罗兰德斯那里。罗兰德斯碰巧在,茵格跟他很简短地说了一下莱娅娜的情况,之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应该是明辉城有人想赶她回来,并且不惮于被我们知道这个打算。原因可能是担心她是银泉镇的奸细——如果事情做到这个份上,那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我们先动手吧!”
      看着茵格郑重而有些急迫的神色,罗兰德斯心里也清楚,这是到了不采取行动不行的时候了。“我们先封‖锁那个主教教堂,阻断它跟明辉城的通信,同时联系哥罗亚——”他正说着,一只羽毛斑白的大鸟扑棱着翅膀拍打他的窗户,罗兰德斯和茵格都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鸟的头顶中央有一排龙脊一样的骨刺。
      “提诺莎的使魔。”罗兰德斯边说边打开窗子放它进来,大鸟落在桌子上,收拢了翅膀,趴下变成了一个细细的纸卷。罗兰德斯取下上头的金属环,展开来看,上面的文字不多,不一会儿就连纸一起化成了粉末。
      茵格就在一旁,看见了上头那句话。
      伊谢尔德封印从凌晨开始出现大范围异常波动,安格罗斯国王在一天以前突然死亡,王储的侍从供认了谋杀罪。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Chapter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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