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菲比聊天》乌衣巷

3、空间维度

　　“其实呢，活的久也并不是没有好处。一杯茶一盏暖灯一边看书，是我小时候的梦想，但现在大致也算实现了吧，”我边翻书边道。

　　“为什么呢。”

　　“就是你说的，作为一个人的人生来说，能活着看见过经历过一些事情，这本身就是一种好处了吧。”

　　“比如？”

　　“比如什么？比如科技更新换代？五十年前计算机都还没太普及，谁都没想到五十年后已经消失了。跟电风扇啊，电冰箱啊，电视机啊，电灯啊收音机啊，报纸啊，书啊，汽车啊，飞机啊，等等等等的，有些当时被夸做划时代的产物，谁都不知道它们消失的这么干净且迅速……”

　　她微微扬着头，“是因为发展本身已经超出当时人的想象吧？”

　　“对啊，当时看《科幻世界》，觉得那些故事里的场景真的是很‘科幻’的世界，凭谁知，那些想象力竟然只是后来二十年光景的事情，再后来的，谁都没法预测。”我在屋顶的夜晚自然光集合照明下继续乱翻书。

　　“但是明明是已经被淘汰的东西，您还是还用呢。”菲比似在叹息。

　　“你是在埋怨我没带你进城么？”我笑眯眯看过去，看过去。

　　“我不是说想住地下城或者是宇宙城，只是感慨一下，主人。”她用手比划了一下，“您看，纸书都已经淘汰了数十年的东西了，可是您不仅有所保存，而且还在读呢。”

　　我眼睛眯了起来，想看清楚她的表情。

　　“无论是对过去的记忆还是过去的物品，您都是很固执的坚持呢。正常自然人都已经不是自然生产的，惟独您不是通过优势基因重组孕育出来的，也不是现在国际实行的CXR非自然胚胎非母体婴儿，”她倒是笑，“对于现时这个世界，您可是活化石呢。但上级三催四请，你怎么都不肯随全民迁入地下或者宇宙。而孤零零地一个人活在荒凉的地表呢。”

　　我皱了皱眉，不小心揉了书角，等察觉的时候赶紧把书角展平。“难得菲比你是想说服我么？我只是不喜欢生活在大玻璃罩子里。”

　　“那不是号称恒温恒湿，可调节健康自然光，动植物与山川流水都自由生长，同时型钢结构加上超钢化可过滤太阳能玻璃铸造成的环保穹顶，这不是应该对人身对健康都好的么？”

　　听见她平稳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谁愿意活在假山假水的玻璃罩子里！”我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现在进步的确是进步了，但传统过去的很多东西并不值得舍弃。我知道无论是地下城也好宇宙城也好，都好像是很安全也很好的地方，当初那个玻璃罩子盖完的时候号称‘以后再也不怕天上打雷地上下雨，不小心落个陨石砸死人了’之类的超安全地带么，但真的搬进去那么样的地方，完全无菌化，完全非自然化，人人待在房间里不出去就可以去到所有虚拟的地方，也没有自然的空气，出行的时候穿的跟宇航员似的自备氧气，因为地心重力被抽掉只有以前的1/10，走路走没法走，只能一蹦一蹦的，远距离的直接用网络定位然后在出发机器上填充入适当的燃料以及给予适当的角度以推力，那么生活，有意义么？人不再是人，不过是占着一个空间维度的账号而已，你看阅兵仪式的时候，其实本就无所谓位置不位置的东西，不过都是虚拟的数字网络罢了，从哪个所谓位置上看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包括角度都是一样的。之所以设定叫做‘位置’的东西，不过是满足了人的命名权罢了。就像发现星星的时候总是用第一个发表的人的名字命名一样，从这个角度来说没有实际意义，只不过满足了所谓人的心理需求罢了。”

　　看着我直冒急，菲比的眼神柔和起来，不再那么平稳，她“噗哧——”一下笑了。“主人，让您搬家进城果然是你的痛脚呢，每踩一次必中无疑。”

　　我满头黑线。不带这么玩自己主人的好不好。“其实。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并不是对科技与发展不满，我不过是不满现在作为人这种动物的状态罢了。我不过不满意每个人都变成一个虚幻的符号，变成虚拟领域的一个空间维度罢了。真实的人跟人之间完全没有交流，哪怕百年一遇大街上有两个人，都是穿着北极熊一样的服装。然后谁也看不见谁的脸，不知道是男是女，打招呼还要发出招呼讯号，然后展示的是对方的三维可动照片——当然大多数人把那个照片设定成居民身份证件上的全身四维照——你不觉得很荒谬么？”

　　她笑，“存在必有其意义。”

　　我也笑，“菲比你越来越有哲学家的气质了，果然是一脚带大你的我的功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