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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和翕公主 ...

  •   霍家三姐妹被暂时请出了殿外。皇上说太后受惊了,要安静地陪她一会儿。自古皇帝都是孝子,即使不是也会装作是;即使没有装作是,史官也会将他们润色成天下第一大孝子。

      与三位姑娘一起候在店外的有同皇上一块儿赶来的田丞相,以及一位年轻的公子。霍翕不曾仔细看清公子的容貌,只是他随风而起的衣袂总是会闯入霍翕的余光里。那是一抹有些扎眼的纯白色,霍翕心中暗猜那位公子定是位很爱干净的人。

      待到皇上及身后随从都涌入了太后宫内,田丞相才转过身来满面笑意地对那公子说:“承宁,快来见过你霍叔叔家的三位妹妹。”霍翕听到这个名字,不自觉地在心中跟着默念了一遍。

      田承宁走上前行了个礼,腰间挂着的剑与玉佩互相碰撞发出了好听的一声轻响。霍翕抬起头看了看那把剑,只见剑鞘上干干净净什么宝石玉器都没镶,不像是重臣贵胄家公子的做派。如此一来,她对眼前这个人竟是有些好奇了。

      直到皇上将他们再次宣入太后宫中之前,霍翕都没有抬眼看过田承宁的长相。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看那张脸,而她自己也并不明白为何看一个人的样貌还需要理由。终于,在回宫的路上,霍翕打着看路的幌子,给了自己一个稳妥的能抬眼顺便看一看田承宁的理由。那是一张英俊而干净的脸,是一张温润如玉却又刚毅如剑的脸。霍翕的脸悄悄地红了起来。

      田承宁是丞相的次子,个性清冷寡淡,为人略显冷漠,和霍翕有几分相像。当霍翕抬眼看他时,他正好也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礼貌地朝他笑了笑,立马倔强地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只是霍翕的目光闪躲得有些太快了,以至于让她错过了田承宁微微上扬的嘴角。

      霍翕强忍住心中莫名而来的失落,不再去留意田承宁。而接下来发生的事,也让她没有了关注他的心思。

      皇上将霍家三姐妹夸赞了一番后,忽然顿了顿,看着霍翕道:“太后说是你反应机敏,用琴挡住了刺客的凶器?”

      霍翕摇摇头:“刺客的匕首是被另外一个刺客的箭恰巧击落的,与我并无关系。”虽说是“恰巧”,然而霍翕心中并不完全相信这一切只是“恰巧”。

      皇上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辩驳似的,继续道:“你护驾有功,该赏。”接着,便对着身边伺候的太监报出了林林总总一大堆赏赐品。

      霍翕心想:既然你偏要送,我也就只好收着了。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皇上在报完一系列绫罗绸缎珍珠瑰宝之后又加了一句:“念霍翕舍身护太后、皇后有功,特封为和翕公主,不予封地,享公主之尊荣。”

      皇上此言一出,整个太后宫中竟如被冰霜冻住了一般,所有人都静止了。

      田承宁此刻心中一凛,即使霍翕真的护驾有功,他也认为这样的赏赐着实太重了些,倒显得有些牵强有些刻意,何况如霍翕所说,凶器并非被她阻挡,这样的赏赐便更显荒唐。而且只有封号没有封地的公主往往会沦为朝廷的工具,多数都被嫁往遥远的小国以求和亲。想到这里,田承宁的心竟然沉重地让他有些无法负荷。

      霍翕缓缓跪下,低着头道:“臣女恳请皇上收回圣命。臣女虽有心保护太后与皇后,可的确什么都没有做。皇上如此慷慨赏赐,臣女实在惶恐。”

      皇上大声笑道:“有心护驾已该重赏,朕赏的就是你这番心意。”

      “如若皇上执意要赏,便多赏臣女一些金银珠宝好了。只是这公主的尊荣,臣女是万万不敢接受的。”其实霍翕不是不敢接受,而是不愿接受。

      皇上渐渐面露不悦,眼看就要发怒了,田丞相连忙接过话头:“皇上,想是方才霍姑娘也吓着了,此刻听皇上说要重赏,一时间乱了方寸。皇上何必因赏动怒呀,”说着,田丞相迅速瞪了霍翕一眼,示意她不可再推辞,继续道:“翕儿,还不快谢过皇上圣恩。”

      霍翕心头一凉,抬眼看了看太后,太后也只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霍翕知道这“欲加之赏”已是无法推脱,只好谢了恩,不再说话。她忍住了想要朝外涌的眼泪,默默地攥紧了拳头。田承宁盯着她苍白的指节,心下也是一片悲凉。

      日后回忆起来,霍翕竟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几乎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只自顾自地伤心失望,没有听见霍桢略带忌惮的讽刺,没有看见铜儿兴奋的手舞足蹈,也没有看见皇上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她唯一记得的,是田承宁在她上轿前对她说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最让人看不懂的就是命。人不能对抗命运,却也不用怕它。”他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看着霍翕,而是直直地盯着宫墙上方那一块正方形的天空。霍翕愣愣地看着他的脸,仿佛看到他脸上有层结着冰的面具正在融化,有些还带着点儿寒气的暖意逐渐溢了出来。

      第二日,空气闷热得几乎让人要窒息。乌云裹着阵阵骇人的雷声一寸一寸地向长安城逼近。今日清晨没有日出可以看。

      整个霍府上下都已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既惊喜,又惊恐。平日里对霍翕不太客气的下人此刻后悔得直咬牙,而过去对霍翕多加照顾的高兴得几乎要击鼓欢庆。所有人见到霍翕都远远地就躬下腰去,大呼公主殿下。就连霍太尉见了霍翕,也只能别别扭扭地叫一句公主。只有霍老夫人仍是称她为“翕儿”,因此霍翕一整天都躲在老夫人房里不愿出去。她讨厌听见别人喊她“公主”,每听到一声,她就感觉自己的伤口又被挖深了一寸。

      霍老夫人半睁着眼,靠在玉枕上。“翕儿,你当公主了,难道不开心吗?”

      霍翕很用力地笑了笑,:“没有不开心呀,只要老夫人能吃能喝能睡,翕儿就开心。”

      “你又来拿我打趣。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的脸,这可不是一张开心的面孔。”

      霍翕深吸一口气,将眼泪生生地逼回了眼眶,“哪儿有女儿家当上公主会不开心的。”

      老夫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怕什么。”老夫人说罢,重重握了握霍翕冰凉的手。只怕霍翕想的与怕的,也正是她自己此刻想的与怕的。

      “小,,,公主,公主!老爷找您呐,好像是英统帅来了。”铜儿边叫着边跑了进来。

      “嚷什么,老夫人正休息呢。”

      霍老夫人轻轻摆摆手,:“不碍事。怎的铜儿也叫你公主?”

      “和她说好了的,只有怕外人听到时才叫公主,不然还是叫小姐。”

      老夫人点点头,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快去看看你爹爹找你何事吧。”

      霍翕轻手轻脚地合上老夫人的房门,便疾步朝老爷书房走去。她一听说英统帅来了,这脚上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英统帅是她在惶恐不安时,最愿意见到的一个人。虽然她此刻脑海里,还盘旋着昨日见到的那白色身影。

      闷雷一声声地在头顶炸响,只是雨却迟迟下不来。霍翕冷冷地抬头看了看天,怕是这样下去,明天早上也不会有日出了。

      书房的门是敞开的,估计是因为这天实在闷得慌,特意打开来透透气。霍翕径直走了进去。空荡荡的书房里,一位男子在悠闲地喝着茶。茶香淡淡,霍翕觉得这茶香味儿似乎能驱走一些烦闷。

      “英统帅。”

      英朔朝她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英朔为羽林军的大统帅,有着武人该有的魁梧体魄,面容却干净斯文似个书生。

      “你来了啊。”英朔没有喊她“公主”,也不曾行礼。霍翕心里清楚他一定不会喊她“公主”的。

      “我爹爹呢?”

      “朝廷突然来了急诏,太尉进宫去了。想是匈奴那边又出了什么乱子吧。”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国家存亡之大事在他眼里也不过就如市井的喧嚣般琐碎无聊。但其实方才他听说边塞又失守于匈奴时,心是狠狠地痛了一下的。只是他既然已被派来执掌羽林军以解决内忧,那外患便只得留给沙场上那些真正的将军们去了。

      霍翕“哦”了一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今天没有日出。”英朔笑着道。有日出的日子,他会在带兵晨巡的途中路过霍翕看日出的屋顶,然后对她微笑招手,再转身继续进行巡防任务。也许是因为他们总是在晨曦中相见,所以霍翕觉得英统帅身上似乎总是笼罩着黑夜过后的第一缕光芒,让人轻松又温暖。

      “是啊,明天估计也不会有了。您要等我爹爹回来吗?”

      “不,不用。我是来为昨日之事请罪的,是我羽林军护卫不力。幸得你们姐妹都无大碍,我也就安心了。”

      “那两个刺客抓着了吗?”

      “没有。倒是有怀疑对象了。皇上说是楼兰质子干的。只是那天质子正好带着随从在郊野打猎,于是皇上便命羽林军把那些没跟质子出行的随从全都抓了起来,一个个盘问。”

      霍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上说’是楼兰质子干的,那想必您不这么认为了?”

      “楼兰质子虽然一向暴戾不羁,且武功高明,但这事不会是他干的。”

      霍翕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

      英朔歪了歪头,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

      霍翕继续道:“西域人虽然彪悍,但论起来,各个都是不要命的汉子。若他们存心要刺杀太后与皇后,就算被乱箭射死,也不可能一击不中就仓皇逃跑。”

      “你对西域人的评价很高。”

      “您不这么认为?”

      “也许吧,我不了解。”英朔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霍翕也不再追问。英统帅总是将一些话藏在肚子里,叫人永远也看不透他。

      “就算有一方是楼兰人,那另外一方呢?”

      “另外一方,谁也不知道。”听到这样的回答,霍翕有些隐隐的失望。她又想起了那个匆匆远去的熟悉背影。

      “那个射箭的刺客。我仿佛在哪里见过,总觉得他的背影很熟悉。”

      听到霍翕这么说,英朔却既不吃惊也不好奇,只淡淡说了一句:“哦,是吗。”

      “您也不认为同时出现两个刺客,而且一个还击落了另一个的是巧合,对吗?”

      英朔静静地看着霍翕的眼睛,:“当然不可能是巧合。”说罢,他便不再开口了。霍翕也若有所思地安静了下来。

      一道闪电从远处刺破云层直直地劈向大地。英朔眯着眼睛看了看方才被闪电照亮的方向,道:“暴雨应该要来了。我该走了。”

      霍翕笑了笑,说了声“好”。

      接着,英朔转身走入了已经十分暗沉的白日里。

      霍翕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笑容渐渐僵住了。这个背影,竟然如此熟悉!

      霍翕的手心渗出了密密的冷汗,在这闷热难当的夏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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