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心邪神，作乐人间［人外］》兆夜

30、【30】隐匿的捕食者

　　这是乌明维最近在做的尝试——参考周围人类谈恋爱的方式，与【朝】交流。

　　每天道一句早安、午安、晚安；聊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今天天气好不好，等下要下雨没有带伞，早餐吃了什么，午餐吃什么，晚餐又打算吃些什么，教授又讲些了些什么无聊的课堂内容，昨晚睡得好不好，又梦到了什么以及今天打算做些什么……

　　他一边觉得这样事无巨细一一向对方报告的行为有些赤忱得冒傻气，一边又能够理解在这样充分到方方面面的交互了解之下，相互之间的距离就像是回缩的弹簧，一点点拉近。
　　在此之上，滋养生长出信任、依恋、体贴和独占的果实。

　　不过大概是因为物种不同的缘故，即便乌明维观察得足够仔细，模仿得也相当细致，在【朝】看不见的屏幕这端，也将那些人当时的表情栩栩如生重现……
　　他依旧会在一些不经意的地方错漏百出。

　　分明那些男男女女的一举一动，他都有仔细观察过。
　　他们在楼下相拥相抱，撒娇顺从，拌嘴发脾气，不欢而散又飞快复合依偎……

　　人类谈恋爱时会做的那些事，点点滴滴都清晰地印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动作神态间身体每一块肌肉的运动轨迹，甚至只要他乐意，连当时心脏跳动的频率也能完美还原……
　　但或许是他向来乖张，总是躁动着试图偏离原来的轨迹。

　　乌明维有时候盯着“半圆”的对话框，会在心中默默呼唤自己的神名“莫斯维尔”。
　　总觉得，有些焦躁翻腾不休，像是陷入某种情绪的浪潮，本体随之舞动，传染一些末梢的悸动到意识的这端，搅闹得他时不时会冲动地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暴露”自己。

　　他的某部分似乎因为距离的拉近，对【朝】产生了除兴趣之外的独占欲。
　　似有若无地暴露，夹带私货想告诉屏幕那边的人类：在对话框这端的不是名叫“乌明维”的存在，而是祂，莫斯维尔。

　　理智飞快察觉到这样微妙的情绪，立即强硬地将之压碎。

　　乌明维在小漂亮的注视清了清嗓子，像是鲸喷般那些情绪流放到本体之外。
　　小漂亮觉得似乎看到了心虚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又被他的嘴硬打消怀疑。

　　“半圆”里发出的消息，即便在三分钟内也无法进行撤回。
　　一时冲动后收拾烂摊子，乌明维总是会用人类喜欢的那些表情包，插科打诨，卖萌讨嫌，强行带过的态度就跟那些做了亏心事怕被另一半发现强装镇定的渣男如出一辙。

　　所幸，与他对聊的那端也不是个寻常人类。

　　比起乌明维还会去观察模周围恋人的举动进行模仿，瞿朝对此的了解无限近乎于0。

　　这段时间，瞿朝依旧窝在别墅里。
　　他仍旧虚弱，一天有大半时间处于浑浑噩噩的休眠中。

　　放出去的“孩子们”有给他带回过食物。
　　但不够，完全不够！

　　饥饿仍旧像是一把烧灼着他跟脚的烈火，肆意在身体的每一处。他躺在地上，超出人类认知的听觉中仿佛传来这具病弱的躯壳血脉萎缩、血液蒸发后变脆的裂响。

　　脑依旧陪伴在他身边，距离他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
　　这是他要求的。

　　他担心会有那么一个瞬间，饥饿将理性彻底吞噬，而他会将距离自己最近的脑纳入“食物”的范畴，回收能量。

　　这并非不行。
　　或者该说，这本来就是他早早留下的退路。

　　只是，一旦脑化为能量回归于他。
　　届时，他会失去在这里所有的布局，其他的怪物们一时间会失去命令指挥。

　　没有明确目标约束的“孩子们”，就像是程序错乱的机器，它们会率先依从本能行事，除了带回能量供给给他外，破坏与混乱就像是根植在它们这一个种族基因里的一环。
　　在这样的混乱中，他必然会失去一部分“孩子”，等同于失去这部分能量。

　　而更为让瞿朝烦恼的是，在下一个能够接替“脑”职责的“孩子”诞生之前，他将会不得不直面这些麻烦事。

　　能量不足的瞿朝缓缓转动勉强还能思考的头脑，将这件事分析琢磨了一下，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脑操控的电脑上对话框自行跳出。
　　投映到墙壁上的光影变化，吸引到瞿朝眼中近乎干涸的桃粉色泽浓郁了一些。

　　是了，还有这颗“大补药”在。

　　“母亲，这个人类说稍后要跟他那些同学出学校去玩。”
　　脑的电子小奶音沉闷了许多。

　　电脑显示器的反光中没有映入瞿朝的身影，但属于瞿朝的气息一直萦绕在这栋别墅中，这给它许多安慰，即便着急仍维持着“半圆”的正常运行。

　　瞿朝没有回复。

　　最近乌明维发来的那些人类日常，瞿朝大部分都是漠然以对，他没有多余的能量应付这种事。
　　脑会以他为蓝本构建出一个合理的角色，这些不值一提的日常废话全权交由脑来应付。

　　瞿朝无神空洞的目光落向仰面之上的天花板，透过素白的天花板，跨越空间的距离落向各个“孩子”的所在。

　　在J区通往H区的高速公路上，一号潜伏在隧道的洞壁顶端，洞顶凝聚的水滴顺着它的躯体一滴滴滴落。
　　它转动着头颅，硕大的眼眶凝视从下飞快闪过的每一辆车辆。它等待着死亡的气息，就像是在等揭开锅盖时，美味扑鼻的香美。

　　一旦死亡的气息降临，它将会毫不犹豫松开攀附的身躯，顺着滴落的水滴，落入猎物车辆的顶盖。

　　车祸的发生往往只在前后几十秒内，它会汲取霎那人类溢出车窗的恐惧与惊慌，将能量储存在眼底，等积蓄到一定数量后，返回别墅。

　　今天从H市前往J区的人比往常多了一些，积蓄到的情绪比先前多一些。
　　瞿朝略微估量了一下，不算满意。

　　他的目光落向J区东方，那里有一片坟场。

　　一个像是拉长的瘦高人影正在夕阳的余晖中，刷拉刷拉，挥舞着扫把清理每一块墓碑前散落的落叶和祭奠余灰。
　　没有人会在意这样一个在墓园里做清洁工作的人，即便这个“人”畸形得快没有人样。

　　九号来这里“上班”好几天了，之前天再黑点的时候它还曾收集到一些惊吓、恐惧的情绪，但随着时间拉长，管理墓园的人似乎觉得它与这片坟场很适配，欣赏它的勤劳肯干、踏实认真，甚至对它产生了一些同情。

　　见鬼的同情！九号曾向脑反馈过这里的人类简直有病。

　　但因为墓地常年萦绕着的悲伤哀凉的情绪，脑毫不犹豫驳回了九号的诉求，并要求它打工的同时，全天无歇地汲取情绪，再稀薄也不能放过。
　　因此，九号每日能给予瞿朝的能量几乎恒定在一个固定的区间内。

　　瞿朝还算满意，不吝于分出千分之一作为九号的奖励。

　　比起墓园坟山，每日能够提供能量最多的地方，自然是医院无疑。

　　迫切需要能量的瞿朝又岂能放过这样的宝藏地点，所以差遣前往医院的“孩子们”是品类且数量最多的。

　　四号贪恋于癌症病房里整日萦绕的悲凉绝望，痛苦与无望缠绕着每个人。即便在这里住院的人往往脸上带着努力无畏的浅笑，与病魔作着无间歇的斗争，但胜者总是少数。

　　瞿朝还挺喜欢痛苦中解脱的滋味，尝起来像是辛辣的苦艾酒凝结成冰，品到最后是清甜的回甘。

　　五号像是一根多余的线头，藏匿于新生儿手腕上小小的数字牌间。与孩子泡在一起久了，它也沾上了挥之不去的奶味。

　　与四号不同，五号等待捕食的是新生的喜悦。
　　几乎每一个小生命的诞生都能让它随之收获一波。

　　自然有时候也不免一些悲剧产生，生与死的界限对于幼小又孱弱的婴儿而言，太过贴近。
　　有时候是缠绕在脖颈的脐带，有时候是凉风吹来的高烧，有时候甚至只需要从母亲的臂弯中离开，翻个身滚几圈就能轻易跨越。

　　懵懂的灵魂无法成为情绪的载体，被留下来的大人却会沦为情绪的牧场。
　　大悲大喜的滋味就像是甜苦交融的太妃糖，齁甜的糖衣下，苦涩的夹心能留下许久回味的空间。偶尔还是混着一些的奶香，甜苦得摧人心醉。

　　最近临近预产期的孕妇有五个。
　　医生时不时会去查看情况，家属情绪紧张，孕妇反倒是一个个都很能稳得住。就快到最后卸货的时刻，这场另类酷刑终于快到头了，再抗不过也就是挨一刀，眼见着解脱就在眼前……

　　有的喝着从家里带来的鸡汤给自己补充能量，有的艰难挺着肚子爬下床去踱踱步，有的还不断交代着生产后的事项……妇产科所在的这一层，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忙忙碌碌。

　　等待成为父母的人类很忙，忙着捕食的五号同样忙碌。

　　瞿朝审视的目光在几只五号间盘桓，这五家人最近提供的情绪很是饱满，等到生产又能提供一波，他相当满意。

　　医院主楼连接的一栋副楼二层，精神科。
　　几只七号静静潜伏在这里。

　　来这里的病人闹腾得非常闹腾，给张梯子就能翻墙；安静得又安静得不像话，沉默得仿佛融入空气，全然陷入自我的世界，没有什么能打扰……

　　现今，工作和生活压力都不小，全乎的正常人没有几个。
　　在这里多得是事业小成的白领，十几岁看着安静的学生，木木呆呆的老人，黑眼圈快要挂到嘴角的清瘦年轻人，将自己浑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中年人，瘦成竹竿骨头突出的厌食症患者，甚至还有几个年龄更小看着少不更事的孩子……

　　医院会准备几大盒糖果，就放在导诊台和几个主要科室的走廊口，会有护士注意着填补，随便谁都能取。

　　七号拟态成一颗平平无奇的糖果混入其中，正常人无法发现它的存在。

　　偶尔的偶尔，会有精神异常的人类注意到它。看到它在一堆糖果中没有正常的外包装，像是流光溢彩的海蓝宝石微微散发出光芒。

　　糖果不该会发光。

　　患有精神病的人有时候会比正常人还要有逻辑，尤其是那些能够发现七号的人。
　　他们察觉到异常，会听从内心远离，而不是像那些以为找到遗失珍宝的人举着手机激动靠近。

　　七号在这里呆得很安稳。

　　精神病人溢散出的情绪杂乱又混乱，往往包含着诸多乱七八糟的奇思妙想，味道也多变，前一秒还是温和如水，后一秒暴躁如火……

　　瞿朝将七号收集回来的情绪能量当成盲盒套餐。
　　当一种情绪能量吞噬到一定数量，它就会开那么一两个盲盒。

　　味道往往都很一言难尽，像是把所有的情绪都交汇在一起，甜的酸不拉几，苦的又齁腻齁腻，酸的带苦带咸，咸的又有些寡淡……

　　瞿朝收回注视，察觉到母亲注视离开的怪物们开心得扬起算作脑袋的那部分。
　　今天，它们也有在努力捕食呢。

　　直到……厚重的靴底在医院的地砖上踩出“咯吱”的滑响。高大的身影从大门进入，带着非同寻常的气势，引得大厅里人不由侧目。
　　他凌厉的目光扫视大厅，像是一阵凌冽的风刮过。

　　男人严肃刻板的脸上不带表情，他向身后挥手示意了一下，一队人踏着整齐的步伐冲入医院大楼。
　　顿时满场肃静。

　　大厅里的人目送着他们来不及等电梯，三级台阶一迈步突入二楼。
　　很快，楼上传来枪响。

　　正对医院大门外，稀里哗啦的玻璃碎渣宛若阵雨落下，亮闪闪带着尖锐的棱角，还沾着红红蓝蓝的液体。

　　人群的尖叫冲破按下的静音，直上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