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虎穴 ...
-
裴谦当年尚且年少轻狂的时候，由于镇日里同秦取陌秦公子混在一起，不入流的说书本子倒也颇听过几次。但凡提到强盗大王，说书先生必定先把惊堂木拿来猛地一拍：“……只见一个黑铁般的大汗，眼如铜铃，虬髯怒张，精赤着上身，盘坐在大厅正中的虎皮交椅上，手边一把九环金背大砍刀，明晃晃的也不知饮过多少鲜血……”绘声绘色，说得便如同亲眼所见一般。裴公子当然晓得道听途说不可全信，但料来这些茹毛饮血，刀尖上讨生活的凶星也慈眉善目不到哪里去。此时，此地，想起这些耳熟能详的段子，再看看周围一群大大咧咧粗口不断的喽啰们，裴公子默默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时也，命也。当真，苦也！
高壮大汉。虎皮交椅。金背砍刀。
人物背景道具齐全，一样不少。
山寨大厅里，裴谦谢璞同虎背熊腰的山贼头子六只眼睛相对，深情互望。小头目上前禀告：“大哥，这两头肥羊从山下经过，被兄弟们捉了上来，是搜光了赶下山去，还是写信叫亲眷赎人？”
山贼头子摸着下巴道：“慌什么，等老子看看再说。”慢吞吞踱步下来，走到裴谦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又在谢璞旁边来来回回转了两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牙口不错，先留下来罢。”
于是底下有人答应一声，上前来领了两人下去。
牙口这两字的打击力度委实有点大，裴谦浑浑噩噩的跟着人七转八拐，待被领到一扇破板门前才激灵灵一抖，一把揪住领路小喽啰的衣襟：“与我一起的那位公子人呢？”
小喽啰大概也从没见过进了贼窝尚且如此英勇的肉票，先唬了一跳，回过神来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两眼，才懒洋洋伸手一指：“不是就安顿在你对面么？”
裴谦伸长了脖子望去，果然看见五尺之遥外，几颗歪脖子树后面半遮半掩着草屋一间，心下终于稍稍安定了几分。
两个人挨得近，想必琢磨如何逃走也要容易得多。
进了房门，当先一股陈年酸腐之气扑面而来。裴公子虽然没有什么过分的洁癖，也忍不住连连后退，拿袖子牢牢掩了口鼻：“敢问小哥……此处究竟有多久未曾打扫过了？”
小喽啰说：“不久，估摸着也就八九个月的样子罢。”
裴谦默默无语的走到床边，伸出两根手指，拎起不知几百年未曾洗过的薄被随手抖了抖，眨眼间便只见一群群蟑螂携妻带子四散奔逃，场面委实壮观得……心酸。
裴家在京城里虽然排不上豪强巨富，家底倒也称得上丰厚。裴公子一路顺顺当当做少爷长大，几曾见过如斯光景，顿时脸色发白，陪着笑转头道：“可否劳烦小哥给找床干净点的被褥来？”
小喽啰十分不耐烦的说：“你这人怎么如此啰嗦？”到底还是看在肉票有人出钱赎的份上，翻出了一床稍稍能够见人的铺盖，又瞪着眼警告道：“乖觉的，就老实待在房里别耍滑头，等赎金送到自然有人放你们出去。若是想玩什么花样，哼哼，咱们弟兄的刀子也不吃素的。”然后十分干脆的，出门，落锁，扬长而去。
独留裴公子一人对牢一屋灰尘，哭笑不得。
素来不沾阳春水，如今却做扫地翁。罢罢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不知道谢璞那边，此时又是怎样的光景？
第二日中午，裴谦正对着一只硬邦邦的馒头思忖该从何处下口，门外一声“咔嗒”开锁的轻响，有人闪身进了门来。
裴公子缓缓抬头，看清来人，整了整衫子，十分镇定的问道：“不知大王此时屈尊来此探望在下，可有何指教？”
山贼头子说：“老子叫薛柘陵，不叫甚么大王。”
裴谦于是从容淡定的接着道：“薛大……咳，那个薛壮士拨冗前来，总不至于是同我介绍名字的罢。”
薛柘陵一手托着下巴，炯炯有神的望着裴谦，道：“老子总觉得，你们两个有些古怪。”
裴谦心头一跳，薛柘陵冷笑一声再追问道：“老子看你二人的言谈举止，与平常那些穷酸腐儒很有些不同，若说是富家公子哥儿，身边不带随从又忒可疑。”狭长的眼睛带着寒气在裴谦身上一转，“实话说罢，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裴谦此时却定下心来。他与谢璞两人的信物文件都压在包袱底下，一并放在马上。被绑上山的时候马儿受惊，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到了此刻，倒正好落得个查无对证。只不知道包袱里的东西，又会落在哪个手里。
但那也是日后才需头痛的事，眼下切切要紧的，是如何把这位疑心病重的山贼大王糊弄过去。
这个时候便分外的显出了秦取陌的好来。裴谦从小跟在秦公子屁股后面收拾善后已成习惯，别的不好说，圆谎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纯熟，眨眼之间就已将千头万绪理得明明白白，当下长叹一声：“明人眼前不说暗话，我二人之前自称是回乡探亲的落第举子，的确是在欺瞒大王，只是……”顿了一顿，面上又多几分不忍，“只是确有不得已的苦衷。”
“哦？”薛柘陵眯起了眼睛，“有什么天大的苦衷，说来听听。”
“我那位同伴，本也是出身富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只可惜看上了不该看上的人，被族里的长辈一阵乱棒，硬要生生拆散一对小情人。偏他又咬死不松口，只落得个削籍除名，逐出家门的下场……”裴谦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一边拿眼角边风觑着旁边，“幸亏他早有远见，提前将相好偷偷送去了别处，如今了无牵挂，便准备去寻情人长相厮守。我既为好友，自当义不容辞送君千里，哪里想到刚出京数日便中了大王的巧计，不得不流连此地。唉，只可叹两处相思，又不知几时团圆？”
薛柘陵击掌赞道：“好一对感天动地的小鸳鸯。如此说来，老子岂不是成了棒打鸳鸯的帮凶？”
裴谦微笑道：“全凭大王心意。”
“哦？那我稍后便把两位送下山去，再派人沿路护送，保教一对儿破镜重圆，你看如何？”
裴谦抹了把冷汗：“这个……这个便不用劳烦大王了罢。”
薛大王先是宽厚一笑：“应该的，应该的。”随即脸色一垮，一巴掌拍得桌上的馒头也跳了两跳，“信了你的鬼话老子就把薛字倒过来写！哪个做亲爹的会为个女人把自己亲生儿子赶出家门，你当老子是三岁娃娃般好哄？”
裴公子极镇定的说：“哪个说是为女人？”
薛柘陵眉头一皱：“啊？”
“那位谢公子，”裴谦露齿一笑，“看上的正是个男人。”
——这一贴猛药，果然下得忒狠。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虎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