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正文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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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风霜年老的时候回忆过那一场冬雨。
远征军的办公楼前，所有人都在雨里站着。甚至没有人想起要给斯特林撑伞。
只有细不可闻的雨声，和哥普拉因为寒冷、焦急和痛苦而带着颤抖的，急促的声音。
斯特林的眼光从哥普拉的脸上移到流风霜身上，又移向不可知的远方。
当哥普拉膝行到斯特林面前，恳求他带兵进城的时候，斯特林的脸上，是她见过的最痛苦的表情。那张书写了忠诚的脸上，充满了一种类似被背叛的痛苦，几乎很快掩盖了那种近似于不可置信的神情。
并不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的神情。
旁边的卫队和其他高级将领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神情。
帝林遇刺并不鲜见。他每天要带百多人的卫队出入并不是为了拉风。
他在外的时间飘忽不定。
而帝林接紫川秀妻，因私出行，所以连监察厅的旗号都没挂出。
迅捷而隐秘。
他庞大的卫队等着流风霜办过手续再去治部少迎接。
但那一切并不发生在路上。这一切就发生在治部少内。
准备好的火药捆扎在门柱的上端和下端。
家族对他的“容忍”终于到了尽头吗？
用鲜血在这土地上洗刷一切掩藏着的黑暗的男人，深黑色瞳孔中沉静目光长远深刻得令人胆寒，曾经用地狱的烈火拯救帝都于魔族铁蹄之下，在远东的战争中像神话一样传奇得飘渺，高洁得像是一支沾染了鲜血的夜的白莲。
而最终要被剪去焚毁。
没有人开口。
单是他们的肃立和沉默，就让人联想起葬礼。
家族总长并不留给斯特林求情的机会。
这是一场无法预知的暗杀，家族的精英重臣不幸身亡。
已经申请退役的将领，斯特林。
要么沉默，要么忤逆。
其他远征军将领都望着斯特林统领。
而斯特林统领却望着遥远的帝都。
苍凉，痛苦，脆弱，无奈。
被冬雨浇灌成彻骨的疼痛。
大哥。
从帝都到达克。
四个小时已经过去。
流风霜看着跪在泥里的哥普拉。
他刚刚还在策马飞奔，神情果决甚至凶狠。现在却低着头，一动不动的跪在泥里。
沉默着凝立着的远征军将领们，像是一堵墙。
他就跪在这沉默的墙之前。
像一个瘫痪的老人一样苍凉。
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绝望。
她还记得临行前，紫川秀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放心吧，有大哥呢。
冬雨落在马车的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流风霜迈步下车，站在雨里。
在这凝固了的空间之中，她的动作仿佛惊醒了很多人。
她走到斯特林面前，轻轻的说：“斯统领，请派足够多的人送我回流风。”
斯特林也仿佛惊醒了似的，望着她。
“我想我在帝都并不安全。况且我已经身怀六甲。帝林大人最后一刻也是这样嘱咐我。”
“最后一刻”这个字眼仿佛刺痛了斯特林，他瞪视着流风霜。
但流风霜并不畏缩。
她平静地回望斯特林，并以一种近乎讽刺和苛责的平静语气回答他的瞪视。
她的声音清亮，被这冬雨渲染成一种锐利。
“也许会是他的遗愿。”
像是被这句话重新打开了语言的阀门。
“斯统领！我家大人！！请您——！！”
哥普拉的声音嘶哑，颤抖，并且急促，充满着无助，绝望和疼痛。
斯特林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然后一阵骚乱打断了他们。
李清侍卫长以一种和哥普拉相似的架势，同样无视着层层阻拦，直接冲到了办公楼前。然后翻身下马，取出一纸手令，对一身狼狈的哥普拉和站在雨里的流风霜恍若未见。
“斯统领，我带来了总长手令。请您立即执行。”
斯特林接过匆匆看了一眼。脸上毫无表情，将手令合起。
这时李清却转向流风霜：“流风霜阁下，鉴于您遭遇危险，总长大人请您暂居宁殿下的府邸，以保周全。”
流风霜暗笑。
宁殿下的府邸？连她都进去过。周全。谁的周全？
被拦下的马车这时才被放行过来。
李清打了个手势：“请吧。”
斯特林捏着手令，只沉默。
流风霜在心底暗叹一声，走向马车。走到车前，她忽然回过头：“我来帝都之前，阿秀告诉我，一切都不用担心，有大哥在。他告诉我帝都哪里的咖啡好喝，哪里的饭菜好吃，哪里的按摩舒服，哪个茶馆的说书地道。他还嘱咐我，二哥退役之后会不适应，要我多陪他聊天，选块合适的地段开面包店。他都想到了。只是他忘了告诉我，大哥出事了，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很低。被冬雨浸润得模糊。
斯特林捏紧了手令。
当马车将要驶离办公楼大院的时候，斯特林忽然暴喝一声：“拦下！”
卫兵动作迅速而齐整。
李清惊怒回首：“斯统领！”
雨水模糊了斯特林的表情，他低声问道：“清旗本，治部少现在如何？”
李清一愣：“出行匆忙，尚不知晓。”
“监察厅现在如何？”
“……不知。”
“紫川统领夫人暂住宁殿下府邸的手令何在？”
“这是总长口谕。”
斯特林一声冷笑：“清旗本，治部少情形如何尚不知晓，总长就知道了霜夫人侥幸逃脱，您就接到了总长的口谕，还在这雨里竟能追踪到她逃来这两百里之外的达克，是不是太快了？”
“……你！……斯统领，总长的手令您可看清楚了？您现已退役！”
“我看清楚了，可远征军十五万精兵，我要安排手头工作，延迟一星期交付统领印章不仅合理，也属惯例。更何况，”斯特林的眼神锐利起来，“远征军统领退役，总长应与我当面授令，怎会一纸手令草草了事！”
“斯特林统领！”
“您的两份命令真伪都有待商榷。这个人您不能带走，这份手令我也暂不能领。”
“斯特林！不要和家族——”
“拿下！清旗本，对不住了！”
卫兵们一拥而上。
“斯君！你不要做这种蠢事！”
斯特林注视着被卫兵们带走的李清，喃喃的说了什么。
声音太小，连站得离他最近的人也没听清。
斯特林点了一支百多人的轻骑兵，要求他们将流风霜以最快速度送回流风。
然后点了自己的卫队二百余人再点了一个步兵师团押后，即刻赶往帝都。
对于远征军的很多人来说，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看到斯特林统领的身影。
那策马飞奔的背影显得尤为坚毅和决绝。
他们并非没有尝试，但没有人能够阻拦。
历史证明，那是斯特林一生中，做的最不谨慎、最不妥帖的一件事。
也是唯一站在紫川家权益对立面的事。
后世的史学家对三杰之乱的成因争论不休。
有人认为地点选在治部少是巨大的错误，这直接指向了罗明海自己，才让斯特林敢于出面；但也有人肯定，选在治部少才是真正英明之所在，其他手段除非直接发动军事政变，能够拿下帝林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也有人认为，将流风霜一起进行刺杀太愚蠢了，这使得家族惹上了流风，更直接激怒了紫川秀；另一些人则表示，如果不是流风霜意外逃脱，或者没能离开家族掌握，家族完全可以将一切推到流风身上，紫川秀也不至于和家族为敌。
然后双方就是否纯属意外展开更激烈的争论。
但他们往往一致认为，林迪追击真的得太慢了，而李清去的实在太快了。
当马车再次开始行驶，雨已经停了。
流风霜在车里闭上眼睛。
爆炸的火光似乎又在眼前浮动。
还有帝林的眼睛，深黑色的瞳孔。
如同午夜最深沉的潭水。
她伸出手，拉紧身上披着的，有着厚厚的皮毛领子的大衣。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正文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