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又见她》方思

14、谁曾写尽相思

　　春天的清晨，阳光明媚。和煦的微风柔柔地吹在脸上。一缕阳光溜进了乔家客厅。然而乔家此刻却并不平静。
　　乔溪跪在地上，乔振廷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坐在沙发上。
　　昨天晚上乔溪和宋颜刚出院，一大清早，乔溪的脸还略显苍白，直挺挺得跪在地上。
　　乔振廷从让乔溪跪下之后，一言不发。任敏看着他，心里忐忑不安，儿子和丈夫，虽说她坚定不移地站在丈夫这边，但看着儿子要挨打，还是十分心疼。
　　“乔溪，从你出事前告诉我和你妈，你要跟宋颜离婚，我就一直很奇怪，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后来又听你们说，原来根本就是假结婚。好，假就假吧，婚姻是假的，但感情也是假的吗？”
　　“一开始，听说你要结婚，我没怎么过问，你从选择做演员那天起，就该知道你的婚姻根本不可能会是隐私。既然决定了，那必定是你非常喜欢的女孩子才对。可我看到的是宋颜她用尽一切心思爱护你。”
　　停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乔溪，不是所有人都是因爱结婚，就像我和你妈…”他看了看任敏，任敏嘴角一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我和你妈虽然遵从父母之命，但是26年来，我们从来没有后悔过！结婚以前，我喜欢的是那个插队时候认识的姑娘。你奶奶临终前，要我娶你妈。为了让你奶奶走得安心，我跟你妈结婚。结婚以后，我就跟现在的你一样，和她没怎么有话说。爱情是什么？爱情对于我们而言没有轰轰烈烈，只有平淡。但是我很知足！”
　　“泥要有水，才能成浆。泥浆里混进了石头，还能叫‘泥浆’吗？而你，竟然害死了你自己的孩子……我今天非打你不可！
　　说完这一番话，乔振廷抡起鸡毛掸子朝乔溪背上打去。乔溪一声不吭，咬牙默默承受。
　　“叮咚”！“叮咚”！
　　“你去开门。”乔振廷气急败坏地对乔溪妈妈说，手上的鸡毛掸子却一刻也没有停下。
　　“宋颜？才出院，怎么就出门了？快进来…”宋颜和妈妈高慧慈站在门外。
　　“妈妈。”
　　宋颜踏进乔家客厅，看见跪在地上挨打的乔溪。她奔过去，双臂抱住乔溪，护在他背上，乔振廷最后一下打在了她身上。
　　“颜颜！”高慧慈紧张地叫宋颜。
　　“宋颜？！你让开，我打死这个畜生！”
　　“爸爸，别打了…”宋颜恳求的眼神望着乔振廷。
　　“他有错！”
　　“爸爸，乔溪有错我知道。你先别打了，我今天来有话要说。”
　　宋颜站起来，恭恭敬敬得给乔溪爸妈鞠了个躬：“爸，妈，谢谢你们。别说我嫁进乔家，就是在以前，你们也待我不薄。妈妈很疼我，教给我做乔溪喜欢吃的菜，给我讲乔溪喜欢的东西。爸爸你始终站在我的立场。我真的很感激你们。可是我没有想到，我跟你们之间的缘分是那么的浅……真的对不起，我跟乔溪是假结婚，我们意外有的孩子，也没有了……本来我还可以死皮赖脸地留下来，可事到如今，我连留下来的理由都没有了……”
　　宋颜含着眼泪，转过头看着乔溪：“乔溪…16岁，你因为我，把跟腱弄伤，医生说，你不能再做过分剧烈的运动。我哭了，我知道你多么喜欢篮球。我对你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这只脚，你疼，我跟着你疼。你当时笑着说，那是不是以后我不想走路的时候，就会有人背我了？那一刻起，我爱上了你。”
　　宋颜吸了吸鼻子，勉强不让泪珠落下：“17岁，我知道你要学医，高考我费了好大的劲儿，考上了省医学院。可是，我的分数低，没能跟你在一个学校……大学毕业后，我找不到工作，是你帮了我，我感谢你。”
　　听到宋颜说着如何爱着自己的往事，乔溪仿佛看到了那些过去的时光。那个穿着蓝白色校服，微胖、半长不短的头发，目光时刻追随着自己的小女孩儿……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为什么总是视而不见呢？宋颜有句话说得不错，他或许真的不是那么了解她，就如同此刻，他认识宋颜快11年，竟然不知道她爱了自己也这么久。不，或许不是不知道，而是从前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那些若有似无的东西，终于得到了证实。
　　“还给你吧！其实本来也不属于我，早该无归原主才对。”宋颜脱下手上的婚戒。
　　乔溪问：“理由呢？”
　　“我不爱你了，够了么？”
　　乔溪难以置信地摇头：“我不相信…”
　　“是，我也不相信。我喜欢了你10年，我等你爱上我，我总以为你会爱我，直到我见到楚丽欣。她是那么优秀，优秀得令我自惭形秽。我从病床上醒来，医生告诉我，我有了孩子，可是又没有了……乔溪哥，我第一次对你产生了恨意。”
　　宋颜抬起手背，抹了抹眼泪，继续说：“常听人说，做人媳妇儿，要受得住谎言，忍得了委屈，忘得掉诺言。做你乔溪的媳妇儿更要记得住自己的身份。我们的婚姻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为了不让你喜欢的女孩儿在媒体面前曝光，我答应了你的请求。可是，我太无知，竟然不知道‘不喜欢你的人，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喜欢你’这个道理……”
　　她平静得说：“签字吧，签了字，我们就两清了。”
　　宋颜把一个文件夹放在了茶几上，上面赫然写着“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
　　“不！宋颜，不能离婚，我不同意。你给我机会，我会补偿你的！我不是那么忘恩负义的人……我，我跟丽欣什么都没有！我以后连心里都不会…”
　　“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了！如果你执意不肯签字，那我们…只有法庭上见了！乔溪哥，你不想让我带着恨意离开你吧？”
　　从此之后，乔溪和宋颜因为一份契约而起的婚姻划上了句号。423天，宋颜在乔溪的世界里音讯全无。宋颜离开乔家那天挂在眼角的泪滴，和那个被自己车祸亲手撞掉的孩子，在乔溪的心底始终挥之不去。
　　宋颜走后，乔溪家里，以往所有的摆设全都恢复了原样儿。乔溪知道，这是宋颜自己做的。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回归到了自己来这里之前的样子，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甚至从来没有存在过。唯独留下的，是一本厚厚的日记本，在她房间的抽屉里。
　　乔溪仔细端详这本日记，发现它有些年头了。本子的夹页已经有些松散，甚至写过的纸张都有些发黄，翻动的时候，有一股草木变质的青涩气味。
　　他打开那本日记，记事不是每天都记，却足以令他震惊。有几篇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记事始记于2005年。
　　2005年9月2日 星期一 晴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也是我进入思远高中的第一天。有个男生跟我问路。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他从不高声说话，也许因为我是女生，他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他身上叮当作响的是钥匙吗？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很想问他来着。
　　我第一次握了一个男孩子的手，是我主动的。我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这么大胆。我在他手心里写名字，他也在我手心里写名字。
　　这个可爱的男孩子，他说他叫乔溪。
　　…………
　　2006年11月7日星期四多云
　　自从被那个男生缠上，我的日子也忒不好过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可是我不敢跟爸妈说。每天晚上绕路而行真是烦死了！
　　但是，今天乔溪帮我摆平了。原来他执意要跟我一起回家，是因为这个。我心里很感动，对他充满感激。可是，他跟那个男生约定好了，明天要打篮球比赛，我心里又很担心。
　　2006年11月8日星期五 晴
　　果然，乔溪赢了，但是他也受了伤…医生说，他以后最好避免剧烈运动。我哭了，我对他说我是他的那只脚，以后我照顾他，是发自内心的。我想，我喜欢他。
　　然而，我们还是没能避免受处分。
　　…………
　　2007年10月9日星期二小雨
　　乔溪说他要考医科大学，我也想考。可是我的成绩没有他好。有人在议论我们的关系，我不知道他听说了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怕他知道，又害怕他不知道。
　　…………
　　2008年6月24日星期五 晴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考得不错，省医学院应该没问题。我高兴得不得了，我可以和乔溪上同一所大学了！
　　2008年7月31日星期六雷雨
　　录取通知书总算到了。我问乔溪，他是不是收到了省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他说，收到了，不过不是省医学院，而是北方医科大学，在东北。我才知道，原来他高考高出我许多，省医学院屈才。他报北方医科大学是高考之后就决定的，而我对此一无所知。电话里，我欢呼雀跃，连连说“恭喜”，而不知不觉，眼泪早已沾湿了我的枕头。
　　2008年10月1日星期四晴
　　上大学一个月了。军训结束后，就开始上课，总算盼到了国庆七天假期。我和乔溪从高考之后，就再没见过。今天我一个人坐着火车来到北医。
　　跋山涉水，只为了见他。我事先没有通知他，我想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给他一个惊喜。
　　没有想到，在我打听到临外08级男生宿舍的位置之后，看到不远处的广场，乔溪牵着一个女孩儿，女孩儿站在高高的花坛边踱步，边走边喊“乔溪，你可抓紧了，别让我掉下来”，乔溪说“不会的。掉下来，我接着呢”。
　　我心爱的男孩儿，此时此刻正牵着别的女孩儿的手，他脸上的笑容是我过去三年从未见过的灿烂，而那个女孩儿比我美丽一千倍。我只能落荒而逃。
　　其实，乔溪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没有喜欢的人，也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我。一切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看到这里，乔溪的心隐隐作痛。他记得那一天，那天他和丽欣在广场等赵承言。等了很久，实在无聊，丽欣突发奇想，要在花坛边上走一圈，乔溪怕她摔下来，于是就有了那一幕。
　　他已经不忍再看下去，但是厚厚的纸张，却吸引着他往后翻阅。
　　2008年11月23日星期日晴
　　乔溪有了喜欢的人，我想我也不应该再继续下去，这样总有一天他会知晓，那个时候，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我决定忘掉他。
　　2009年3月17日大风多云
　　原来，是我误会了。他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而我以为是我。今天的风很大。我在宿舍楼下，拨通乔溪的电话，告诉他这半年的种种。我喜欢了一个大学同学，可惜对方喜欢的不是我。
　　乔溪静静地听着，很久之后，他问我，你在哪儿？我说，宿舍楼下。他说，回去睡觉吧，别太认真。
　　那一瞬间，灌了一晚上寒风的我，在电话里对乔溪嚎啕大哭。我说，你就像是我的亲人。
　　我没有告诉他，因为你，才会出现他。
　　…………
　　2012年7月6日星期三阴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乔溪进了娱乐圈。一个本该拿手术刀的人，却拿起了话筒。这意味着他以后将不会自由。
　　…………
　　2015年10月12日星期二有风
　　乔溪说，他要娶我，其实我很高兴。可是，我不得不提醒自己，他是为了楚丽欣，我什么都不是。
　　我现在想想，不经意间，我喜欢了他10年。
　　…………
　　后面的乔溪没有再看下去，他默默地翻到宋颜写的最后一页，在这一页开始的第二页，写上了：
　　2016年4月21日星期五 晴
　　宋颜走了，陪了我11年的她，离开了。我到今天才明白，失去的滋味。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