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明唐藏唐』杀千尺》唱夜

12、第十二章

　　陆青磷唐誓骨二人赶到得及时，出手解决得也极快。陆青磷几刀功夫，数量密集的赤目狼和毒人熊便血溅当场，唐誓骨负责在一旁鼓掌喝彩，顺便腹诽，该下杀手的时候倒是眼都不眨，我喜欢。
　　过两秒之后。
　　喜欢个锤子？我怎么又在瞎想？？？
　　被围困的是个约莫十岁上下的丐帮小少年，一脱险便熊态毕露，十分不安分，被陆青磷敲晕拖回了何婆婆那里。
　　小叫花一到何婆婆屋里，看见这么一个面容可怖的毒人，瞬间再度嚎得声嘶力竭，唐誓骨飞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安抚了好半天才让熊孩子安静下来。
　　小叫花盯着何婆婆：“你是个怪物！”
　　唐誓骨解释：“小弟弟，毒人并不都是坏人啊，毒人也是从普通人变的，有的毒人没变好，失心疯了，才会咬人，也有的毒人就像何婆婆这样，只是外表变了，可是并不会去伤人的，他们也只是和我们一样在努力活着的人啊。何婆婆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救过很多像你这样闯进这个毒人村的外人。”
　　小叫花转向陆青磷，肩膀一抽一抽地，“你是个暴力狂！”
　　陆青磷：“……”
　　唐誓骨：“他只是……比较能打。再说了，不是为了救你吗，要不是这个姓陆的哥哥这么厉害，能打死那些想吃你的怪物吗？”
　　小叫花扁着嘴瞪住唐誓骨：“你憋说话！你和他是一伙的！你是个兔儿爷！”
　　唐誓骨呆住了，唐誓骨炸了：“我去他奶奶的小兔崽子！有种别跑！”掀桌而起。
　　陆青磷按住唐誓骨，顺了顺毛，并且虚心求教：“兔儿爷是什么？”
　　唐誓骨怒上加怒：“你别问！不用好奇！反正又不能吃！”
　　一阵鸡飞狗跳的追逐打闹后，小叫花被收拾服帖了，抽抽搭搭地讲起自己闯进李渡城的缘由：“我从总舵出来，就到了巴陵，巴陵过了就直接是洛道，谁能想到洛道是这么个鬼地方，又没人，又没吃的，还这么多怪物，我又怕又饿，以为要回不去君山了，呜呜呜呜……”
　　唐誓骨在旁抱臂边听边摇头：“你说说这些师父们，管收不管教，收了徒弟就扔出去自己闯荡江湖，多危险，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看看这个小弟弟；要是误入歧途长歪了怎么办，看看……咳，”话到嘴边，还好咽下了“看看我”三个字，“还好有我这样古道热肠的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来这些危险的地方捡小破孩，光洛道我就得救过起码五六七八个。”
　　何婆婆插了一句：“唐大侠经常来洛道吗？怎么老身不曾见过你。”
　　唐誓骨搪塞道：“或许错开了吧。”
　　“呵呵……”何婆婆笑了笑，将这当做是年轻人吹嘘自己义举的虚荣心，没有多问。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陆青磷就在一旁静静望着他，何婆婆的问话也落在他耳中，荡起些微妙的思绪。唐誓骨有所觉察，侧过脸便看见他的眼神，带着考量与欣赏的光芒，像是一个高洁的灵魂正向一颗温热的心躬身致意。
　　唐誓骨起了半身鸡皮，抱起手臂来回搓了搓，警惕地上下扫视陆青磷，“干嘛这么盯着我，缺酒喝？陆义士真是好生好吃懒做，买都给你买好了，想喝就自己拿啊。有点辣，别呛着。”
　　陆青磷眼中不可名状的微光，顿时被他煞风景的发言拍碎了。

　　“……”吞下几口辛辣酒液，陆青磷放下酒囊，过于豪放的酒劲萦绕在舌尖，只有静坐着等散去。
　　唐誓骨幸灾乐祸地看他反应，“兄弟怎么样，这酒够不够劲？”
　　知道他是故意的，陆青磷淡淡看去，扬起手中酒囊，“尝尝不就知道？”
　　“别了别了，怎么好意思抢你的美酒呢，告辞告辞——”唐誓骨跟他打太极，转头就要遛，结果——腰间熟悉地一凉，冰寒的锁链甩过来，不由分说将他拖过去。唐誓骨努力挣动，“陆青磷！你这一喝酒就爱用链子到底什么毛病！”
　　陆青磷：“省事。”
　　这倒是唐誓骨误会他了，陆青磷并不是酒后就变捆绑狂，只是沾了酒之后，整个人都会展现出平日在人前刻意收敛隐去的强硬。于是平时事不关己的冷淡，此时就会升级为更具侵略性一些的冷酷了，行事方式自然也多了些凌厉气势。
　　在唐誓骨的体会中，就好像看着一只与世无争晒太阳的猫猛然间变身成了捕食中的强健的豹子。
　　被迫靠近明教温度灼人的身躯，唐誓骨口干舌燥，侧过头梗着脖子抗拒与陆青磷对视。
　　对方递来刚喝过的酒囊，正是装着他故意买下的口味辛辣的烈酒的那一只，“尝尝？”
　　唐誓骨勉强推拒：“还是不了吧……”
　　……然而最后，还是屈从于不知为何威慑力大大高于平时的明教，乖乖抿了几口。
　　害人终害己，唐誓骨顿时呛得眼泪汪汪，捂着心口咳嗽得喘不上气。陆青磷伸手上下抚过他的背，又转为轻柔的拍打给他顺气。
　　唐誓骨心中气极了：这时候作出这么一副关心的样子，作弄我的还不是你陆青磷？完全忘记最先使坏的正是自己。顺便还痛悔了一下，将陆青磷酒量好还不怕烈酒这个本领铭记于心，日后绝不在这方面做文章。他眼中漾着泪花，乌亮的眼睛却还是古灵精地转，好像又在想着万千个坏点子。
　　陆青磷看在眼中，别有一番趣味，总是凝着层霜的深邃面孔泛上极浅的笑意，拿起唐誓骨刚喝过的酒囊来，眼睫低垂，慢条斯理舔过壶嘴边缘，轻轻啜了一口。
　　……唐誓骨大睁双眼，仿佛陆青磷舔过的不是酒囊而是自己的唇瓣，顿时攥紧明教的袖摆，咳得更撕心裂肺了。
　　“酒对我只是化痛之用，与药无异，酒劲太烈，喝来反倒平增不适，多了还会心情不好。”
　　唐誓骨一阵激灵，忍不住想，这明教心情不好会干什么事，为什么觉得背后有点发冷？
　　陆青磷似乎洞穿了他买这烈酒恶作剧的心思，但并未太多责备，这页也就翻过去了，只叮嘱道：“我还需要再喝一些镇住身上热度，晚上再休息一宿。中间若见我有什么异动，切记，放置不管便好。”顿眸向唐门一瞥，这一眼蘸了酒意，竟多了些浓烈的情绪，不过刹那，又克制成平淡的一句，“莫伤了自己。”

　　晚上三人的临时安寝之处便是何婆婆的小屋。小叫花饿了整天，非闹着要找吃的，到后来连闹的力气都没了，有气无力委屈巴巴干打雷不下雨地哭鼻子。唐誓骨被吵得烦不胜烦，听小孩子闹到后来饿蔫了，又觉得于心不忍。
　　“这地方哪来的东西能吃啊，毒人毒狼毒熊？这是一顿送命饭啊！小祖宗，求你别嚎了，忍忍吧！”唐誓骨双手合十自降辈分向小叫花拜了几拜，极为无奈。
　　小叫花眼角偷瞥着靠坐在房间角落的银发男人，像是有点怕他，小声说：“有，还有鸟，还有田鼠，眼睛没变红的，你让暴力狂去抓嘛！”
　　墙侧的陆青磷盘腿而坐，双目紧闭，似是没有听到小孩子在说什么。异域人原本瓷白的面色微微泛着奇异的红，细看有几分难以觉察的不适神色。从傍晚时分起，他已经这副状态了很久。
　　唐誓骨瞄了眼，压低嗓子：“他可能酒量不好，被烈酒辣着了，喝上头变病猫了，估计是没法出门给你抓鸟吃，别嘲笑他，留点面子。”
　　陆青磷没睁眼，额上有青筋跳了跳。
　　“那你不能去抓嘛？你是不是太弱了？”小叫花鄙视地看他。
　　“你这个娃咋这么熊的？你这么能，你怎么不自己去抓？”唐誓骨恨不得伸手去拧熊孩子的耳朵。
　　在小孩面前唐誓骨的智商仿佛也跟着掉了线，一大人一小孩你弱鸡来我反弹去，极度幼稚地拌了半天嘴，完全菜鸡互啄，谁也不比谁高贵。
　　最后身为成年一方的唐誓骨还是只能妥协，“好吧！大哥我大人有大量，不就是出门抓个鸟回来烤。”
　　唐誓骨想了想，手边没有暗器，只能出门捡点石头木棍对付对付。不过由上次与唐门杀手交手的经验看来，最好用的应该是质量更轻的东西，也是他最擅用的东西。
　　他在小屋床柜间踱了几圈，问毒人老妪：“何婆婆，您这有针线吗？我想借几根缝衣针用用。”

　　唐誓骨带上了绣花针走到门边，隔着门边的小窗，窥见屋外毒烟滚滚，染毒的猛兽低吼着徘徊。这且算好的，想象一下状如鬼怪的毒人，唐誓骨内心大力拒绝，一个箭步就去找墙角的明教，“酒醒了没？英雄，咱俩一起去啊！”
　　陆青磷眉峰深蹙，回应的声音低弱：“我无法……”又说，“……纹沙血玉。”
　　唐誓骨猜出他意思，是说实在力有不逮时，用那嵌着宝玉的弯刀呼唤他。
　　本想耍耍无赖拽陆青磷同去，但陆青磷这莫名的气虚模样让唐誓骨心中升起些微妙的怜意，“喂……你还好吧？”
　　陆青磷又闭上了嘴。唐誓骨奇怪道：“你这是醉酒吗？我看怎么像是中了什么东西？”
　　也许是为节省力气，陆青磷不再多说什么。唐誓骨在他身边待了片刻，不再扰他，只身出门去了。
　　唐门机关翼着实方便，唐誓骨悬在空中俯瞰，找寻没染上尸毒的猎物。那丐帮熊孩子如此讨人嫌，唐誓骨也还是没把他丢出去喂毒人，反而还要做苦力帮熊孩子觅食。他自认算不得良善之辈，却对初出茅庐的江湖小辈分外心软。
　　仿佛去帮扶一把这些尚在江湖道路之初的年轻人，日后世上就会多出几个正气浩然光明磊落的白道大侠，少几个利字当先胸无日月的唐誓骨。
　　这一趟也不是白出来，正好拿些石头木棍试试准头，唐誓骨估了估捡来的石子的质量，试着抛掷，却总与目标点有一些落差，多试了几次，结果都并不是很尽如人意。
　　最终，还是要试试专程带出来的细针。
　　唐誓骨选了半天，找到不远处一根枯枝上摇摇欲坠的朽叶，叶梗与树枝相连的部分只有细细一处，算是不错的目标。
　　捻热了细针，聚力于指尖，这是他最熟悉的动作，最熟悉的夺魂暗器。
　　太怀念了，以至于脑海中走马观花迅速闪过了无数过去自己出手时的画面。还是从前相貌的自己袖手而立，无动于衷看目标痉挛抽搐倒地的样子……竟然遥远到如同前世的记忆了。那一袭黑衣笑得玩世不恭的唐门刺客，在自己看来总有些哪里不太对劲的陌生之意。
　　算了，唐誓骨十分顾影自怜地感慨了一句老子过去真他娘帅，不愿多想，银针骤然出手。
　　可回忆忽然出现裂痕，蜘蛛网状寸寸龟裂开来，瞬间的刺痛让唐誓骨蓦地按住了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如同此刻大乱的心鼓。
　　「恩将仇报？你这只是妇人之仁，哪里算是恩？我也对你留情，并不杀你，哪里算是仇？」
　　他听见自己轻佻地笑问，却看不见听不清这问话的对象。记忆中自己俯下腰，伸手抚过了谁的发面。
　　「我对你，中意得紧，你可知你中的是什么？」
　　银针穿云破风直刺那朽叶而去，似乎犹有当年他出手从未落空之势——毫厘不差，一击即中，叶梗应声而断，枯叶飘然落下。
　　「美人儿，这叫——杀千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