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也要谈恋爱》花一又

3、小日常に

　　晴明阿爸是一个说起来朋友很多，但看上去又没什么朋友的人，除了一些在人间被称为“不可提起”的人物外，晴明阿爸这间阴阳寮里常来探望的无非也就那些人。
　　有一大部分还不是人。
　　最常来的是两个兄弟，一个常年着黑衣，一个常年着白衣，他们是阎魔座下的黑白鬼使，也就是民间故事里所说的黑白无常鬼。
　　黑白鬼使兄弟没有画上画的那么狰狞，甚至在我看过的式神当中，他们得长像堪称数一数二，我不知道为什么百姓们会把他们想象得如此恐怖，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出现常常与意味着离别的死亡相伴。
　　“啊，今天的工作又结束了啊。”黑鬼使伸了个懒腰，放松了下来。
　　“3秒。”白鬼使却仍然拿着个录鬼簿，紧紧拧着眉头。
　　“什么？”黑鬼使打了一半的哈气突兀地停了下来，放松了的心情又瞬间揪了起来。
　　“早死了3秒中，你又出现早了。”白鬼使瞪着黑鬼使“他是被你吓死的。”
　　黑鬼使噎住了，想要辩解，但是看着白鬼使认真地眼神……一个字也不敢说。
　　除了长相外，这两个人一点也不像兄弟。
　　黑鬼使脾气急躁，白鬼使很稳重，黑鬼使每天都想把工作尽早做完，白鬼使却只想完成地一丝不苟，白鬼使有点强迫症，而黑鬼使——他有点狂躁症。
　　黑鬼使对谁都没有耐性，除了对白鬼使外，那个时候，他是个脾气好到没脾气无条件包容的好弟弟。
　　没有人清楚知道黑白鬼使在成为鬼使前的故事。
　　虽然黑鬼使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但进入地府之后，记忆本就不清晰，我们拼拼凑凑，也只确认了他们是亲兄弟的事实。
　　至于他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成为了阎魔座下的黑白鬼使，黑鬼使说不清楚，白鬼使更是一定记忆都没有，此事无从考证。
　　到现在，黑鬼使也没什么执念想要弄明白过去的事情了，他只想每天早点工作完，拖着自己的兄弟去居酒屋喝一杯。
　　白鬼使不喝酒。
　　但他再讨厌酒的味道，也会在这个时候，陪着兄弟来到人间。
　　“老板！来一杯清酒！”黑鬼使收完灵魂就冲进了常去的店，还是白鬼使跟在后面将镰刀幻化成了一把刀，不然粗心大意的黑鬼使就直接扛着自己两米长的巨型镰刀进入人间的酒馆了。
　　“好嘞。”老板已经认得这两兄弟，是他的熟客，明明看到什么古怪的武器一闪而过变成了普通的刀剑，他也笑眯眯地并不开口，只吩咐老板娘温一壶酒送上来。
　　只要一壶，白衣服的那个青年是陪客，他并不饮酒。
　　他只在黑衣服青年喝得东倒西歪的时候，皱着眉头劝道：“少喝点。”
　　“阿白！你也来喝一口嘛。”黑鬼使勾上了哥哥的肩“你年纪轻轻，不要和晴明那个老人家一样。”
　　况且晴明都偶尔会喝一两口助兴，哥哥竟然滴酒不沾，说喝酒伤胃，拜托……他们还没有年纪大到惠比寿或者阎魔大人那样好么。
　　“我们比晴明还要大。”白鬼使推开了靠在自己身上的黑鬼使，同他讲道理，“谁知道我们究竟活了多久了呢。”
　　反正一定比二十六岁的晴明要老上很多了。
　　“不要那么认真嘛，阿白。”黑鬼使又拍了拍白鬼使的肩，这次不用白鬼使推开，他自己歪歪倒到地，就摔在了酒桌上——醉倒了。
　　白鬼使拧了下眉毛，伸手想要把他扶起来，却只听到他叫道：“阿念。”
　　不是平时不正经叫着的阿白，而是阿念这个名字。
　　白鬼使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黑鬼使也记不太清楚，但是白鬼使却知道，他每次喝醉酒叫的这个名字，就是自己生前的名字。
　　而他……总是回忆不起黑鬼使的名字，哪怕是在梦中。

　　黑鬼使不希望白鬼使总是老气沉沉的模样，在他心目中，无论过去多久了，他们依然是个二八少年。
　　正如同他离开人世间一样，有着年轻的面容，和一颗永远年轻的心。
　　他在别的地方都可以成功伪装成年轻人，但是在晴明的院子里却不行，晴明最近养了我，达摩观察岁数都是从气息而不是从外表来看，不然一模一样的达摩谁也分不清是谁，所以我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大声有礼貌的喊道。
　　“两位大伯好。”
　　因为没有防备，手扛着两米镰刀的黑鬼使“噗通”一下被绊倒在了门槛上。
　　他抬起头，错愕地看着晴明阿爸问道：“它……它叫我什么？”
　　“也没有叫错。”晴明阿爸想了想，把我举起来和他们打招呼，“这是安倍摩摩。”

　　除了酒吞外，黑鬼使是第二个劝晴明阿爸不要培育我的式神。
　　他说——前车之鉴尚且还在那里，之后的危险也可以想象，在这样一个动荡的时期，饲养一只不开口的达摩，简直是雪上加霜。
　　晴明阿爸，微笑着拒绝了他的提议。
　　他说：“你知道我一向有些固执。”
　　晴明阿爸与任何人的谈话都从不避开我，于是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劝晴明阿爸，在百年之前，一场不亚于如今平安京的灾难，就是从一只不开口的达摩开始的。
　　从那个时候，保守派的阴阳师会立刻销毁没有裂纹的达摩，以防出现变数，但具体是怎么样的灾难，他们和晴明阿爸都缄口不言。
　　“不会有事的。”阿爸拍了拍我的脑袋安慰我，又展现了他身为天才阴阳师的任性来“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有事的。”
　　我并不知道这些人对我的猜测对不对，但我相信晴明阿爸，只要晴明阿爸觉得我总有一天会孵化成一个他满意的女孩子，而不是一个会带来什么灾难的怪物，其他人的话我便不会放在心上。
　　我点点头道：“阿爸，摩摩不会变坏的。”
　　而且我总觉得那个黑鬼使怂恿晴明阿爸丢掉我，就是为了报我进门就喊了他“大伯”的仇。

　　白鬼使就可爱多了，他话不多，办事牢靠，说话有理有据，每次来找晴明阿爸的时候都十分温和有礼，和那个每次冲进来屁股上就如同失火般的黑鬼使截然不同。
　　晴明阿爸说他更喜欢黑鬼使。
　　我问为什么，晴明阿爸说：“年轻，有活力。”
　　“……”我目光复杂的看着晴明阿爸，心想你知道自己比他们还年轻上不知道多少岁么，就这么老气横秋地评价他们。
　　晴明阿爸看懂了我的腹诽，他摸着我的脑袋教导我说：“在现在这样的世道，辈分不是按年龄排的，而是按实力。”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姑获鸟叫姑姑，茨木叫爸爸，就连莹草也叫草总呢。
　　这么看来不起眼的惠比寿爷爷很可能是幕后最厉害的高手了，真让人肃然起敬。
　　每次我认真思考阿爸的问题的时候阿爸就会很开心，他会笑着揉揉我的脑袋评价道：“比志怪故事好看。”
　　“什么？”摩摩很茫然。
　　“你的脑袋。”
　　啊？我上下滚了两圈，试图反应过来自己的脑袋究竟在哪个方向，又有什么好看。
　　阿爸含着笑看着我滚得越来越远。

　　阿爸说，有了孩子的家庭才越来越热闹。
　　但是对于不喜欢孩子的人来说，孩子无疑是个灾难。
　　黑鬼使最心心念念的与哥哥的二人兄弟世界，在这一年终止了，有一天，他们再来阴阳寮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小孩。
　　也是一黑一白，也是一兄一弟。
　　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能工作结束后同去居酒屋，而是要回家带孩子。
　　从黑鬼使的表情我看了出来，他并不是很开心。
　　他自己内心还是个孩子，让他开始带孩子，他自然很绝望。
　　还好白鬼使是靠谱的，照顾着两个小黑白鬼使，井井有条又十分耐心。
　　姑获鸟看着新来的小朋友就冲了过来，憧憬地问道他们是从哪来的。
　　黑鬼使咬了咬牙，没有说，白鬼使也难得摇了摇头，什么也没透露。
　　虽然这次他们口风很严，但是睿智地摩摩依然看出了端倪。
　　那一定是黑白鬼使兄弟搅基生出来的私生子啦。
　　他们四个长得也太像了。
　　这是一个有些乱来的年代，某些情侣连摩摩都觉得重口味，但是如同黑白鬼使般兄弟相亲相爱还搞出孩子来的，摩也是第一次看到。
　　于是摩看他们的眼神便有些古怪。
　　古怪着古怪着，有一天摩就忍不住不小心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于是我被黑鬼使，绕着阴阳寮追着打了十几圈。
　　要不是阿爸午睡起来了，好好的摩摩就要被脾气暴躁的黑鬼使打扁了。
　　“哇，阿爸保护摩摩呀。”
　　我躲在了晴明阿爸的背后，白鬼使也堪堪拉住了黑鬼使，保持了我们两之间的安全距离。
　　白鬼使一边拉着面目狰狞的黑鬼使往外走，一边像晴明告退：“我们回去给孩子们修行了，先带他走。”
　　晴明阿爸点了点头，我探头探脑地直到他们都离开了，才舒了口气，对上了晴明阿爸的眼睛……
　　“我们是不是也该做功课了？”阿爸问道。
　　……摩摩顿时觉得屁股有些紧。

　　之后我才在晴明阿爸的教导下明白，我误会了黑白鬼使，那并不是他们的私生子，更不可能是他们的私生子，那是阎魔寻找来的，下一任黑白鬼使的继任人。
　　“可是……黑白鬼使也会死么？”为什么还需要准备继任人？
　　“不一定。”晴明阿爸回答道，“但这是危险的工作，阎魔总是尽可能准备着下一任。”
　　阎魔总是准备一对兄弟成为黑白鬼使。
　　因为一方留在阴间，又要另一方心肝情愿的被困在阴间，是成为黑白鬼使的第一个条件。似乎只有血脉之间相连的孪生兄弟才能做到这个地步，成为鬼使意味着永生，但也意味着当你不愿意在被困在阴间的时候，你只能以死亡的方式离开，一方离开，一方也会被迫消散在这人世间。
　　什么是困住他们永远留在阴间的第二道枷锁呢。
　　是他们的同胞兄弟。
　　……
　　这样想来，阎魔大人真是有些坏呀。
　　她向我解释道：“诶呀诶呀，没办法呀，地府的工作太痛苦了。”
　　痛苦活着的人总比快乐死去的人要多上太多。
　　每一个游荡的魂魄，都代表着一另一个故事，看惯了这些，丢失了记忆，渐渐的每一任黑白鬼使，连自己为什么留在阴间都忘记了。
　　自杀的黑白鬼使永远比意外死亡的黑白鬼使要多，这一情况直到换上了孪生兄弟才好了很多。
　　因为是孪生，他们痛苦或快乐都可以分成两半，留在阴间的孤独也就没有那么难以忍耐了。

　　后来实习鬼使的实习期结束了，他们将正式步入鬼使的行列，在签订契约的那一刹那，总是不开口说话的白童子，挣扎着说出了两个字：“一……起……”
　　“我……们一起……”
　　“诶呀。”阎魔眼中带着诱哄满意，和一些懒散和冷漠，她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例行公事地问道，“你们决定了么。”
　　黑白童子异口同声地道：“决定了。”
　　“要成为优秀的阴差哟。”
　　他们也许还没有意识到成为鬼使意味着什么，却决定了，永生永世都要在一起，互相扶持。

　　我很羡慕黑白鬼使和黑白童子那样的感情，即使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离。
　　因为我知道，死亡可以将我和晴明阿爸分离。
　　达摩的死亡是烟消云散，而晴明阿爸，他早已经将灵魂献祭给了阴阳术，他的强大正基于此。
　　他没有死亡，无法去地府，也不会第二次回到人间。
　　和我一样，他没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