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鸿爪》林谈笑

12、释怀书

　　穆瞳从学校到角徵羽要坐上四十几分钟的地铁。她一般一上车就会戴上耳机休息，享受这份在人群之中的独处。最近这份安静却被某个人打破了。她怎么也想不通易承宣为什么会出现在同一班地铁上。第一次他们碰见是绝对的偶遇 ，她没找到座位，就站着听着歌想着事。突然有人摘掉了她一边的耳机，她觉得有点恼火地回头去看是谁，却看到了易承宣的脸。
　　易承宣是能不穿着正装绝对不穿，只有要开很重要的会才会临时换上，平时在公司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此刻他也是穿得十分随意，像是要去逛超市的家庭煮夫。穆瞳仔细打量了一下易承宣，不敢相认。
　　易承宣拿手在愣住的她面前挥了几下：“Hello”
　　“你怎么会在这？”穆瞳有些不情愿地问他。
　　“送丢丢上学，送完就来搭地铁了。下班再搭回去接他。”
　　穆瞳对他这曲线上班的路线表示了不解，易承宣给出了个无法反驳的理由：“我要取材啊，当然要多坐地铁啦，要观察生活嘛。天天开车就自己观察自己多没劲。”
　　穆瞳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眼神。以前怎么不见你搭地铁上班？
　　易承宣看她不信当场上起了课，分析得头头是道。分析那些把手机揣进兜里的是不是要下车了还是纯粹手机不好玩了？分析正在在看电视剧的姑娘，从她穿的服饰和下车的站点是不是大概可以推测出她的职业。打扮休闲不断确认站点的一家三口是不是极可能在景点站下车？

　　他们俩没有座位是站着的，易承宣看她穿着高跟鞋站不稳，就让她抓着他的胳膊。他们又怕被车厢里其他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因此易承宣和她挨得很近，他凑在穆瞳的耳边压着声音说话。
　　穆瞳发现易承宣的话听着像满嘴跑火车，但他分析的不同的人可能的下车站点都猜测得很准，每猜对一个他脸上都会多得意几分。在第五个被他分析对下车站点的乘客下车以后穆瞳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变态。
　　易承宣一边分析一边解释：“我这不是变态，只是观察不同职业、年龄的人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虽然被扰了补眠时间，耳边像是多了一只蜜蜂嗡嗡转，但是易承宣贵在有趣，他时不时能把穆瞳逗笑，一路同行下来感觉倒也不坏。
　　下班时他们又在地铁站“偶遇”。穆瞳看到明显在张望着入口方向的易承宣时，仿佛听到了心里某个角落塌陷的声音。
　　易承宣能感觉到自己对穆瞳的依赖，他们父子在这方面倒是很有默契。易承宣其实非常喜欢说话，一起搭乘了几天地铁穆瞳应该是领教到了，他可以满眼放光地说一路的他最喜欢的漫画家。地铁这个空间让他们消除了上下级的距离感，聊到他们俩都喜欢的作品时，心灵契合的感觉让他们畅所欲言。好像车厢里其他人都是不存在的，他们是沐着星光在原野上聊着天。这一早一晚的一个多小时成了一天里最期待的时间。
　　穆瞳到公司的时候，发现同事们聚在一起聊天。
　　“没想到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是咱们公司结婚年纪最小的了吧？”
　　“哎呀，结婚的早晚不是问题，能及时抓住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好像是在有谁要结婚了，穆瞳也好奇他们在说谁，打算去开水房接完水泡完茶再加入这个晨间会谈。不过她接完水回来后也没有参加这个八卦会的必要了。话题的男一号现身了。
　　穆瞳一手端着茶一手接过请柬，微笑着和递请柬的人说恭喜。
　　人离开自己的办公室以后，穆瞳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不再手足无措。太突然了，这一封请柬，她的脑袋一片空白，空白之后是狂风巨浪，记忆碎片都破空而来。
　　但是毕竟是大人了啊，穆瞳把请柬拍给好友们看，而后仔细折叠好放进抽屉，开始自己今天的工作。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前任。分手时也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还有什么可难过矫情的呢。
　　但是这个消息还是有一定冲击力的，穆瞳发现自己还是很难集中注意力。
　　一下班就看到公司门口有三个熟悉的身影。远远就听到他们几个在拌嘴。泱泱正踮脚想去够被周森举过头顶的冰淇淋。
　　云山伸着脖子四处张望，望了半天终于朝穆瞳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一见着穆瞳走紧了，云山就赶紧麻利地把周森手里的冰淇淋接过来递到她手里。穆瞳也马上啃了一口。泱泱看到头上自己买的的冰淇淋消失了先是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看到穆瞳以后调整了一下表情。
　　穆瞳一边吃冰淇淋一边问他们：“干嘛呢在这儿？出去千万别说你们哪个学校毕业的，太给母校丢脸了。”
　　“商量份子钱给多少合适呢。”云山说。
　　说起来当年因为他们交往，盛凯和周森他们几个关系也颇不错，尤其是和周森，周森本就是全年龄向人来熟，建筑系和美术系又在绘图这个项目上有共同话题，他们两个关系一直很不错。
　　“是啊，今天早上盛凯的请柬一来，我就想你们俩肯定背着我们好了。结果仔细一看，哟，新娘不是你啊。” 周森挑眉说道。
　　“我算是明白了，你们今天是来给我找不痛快呢？”
　　“绝对不是。我都跟我哥们儿打过招呼了，一会要是打了人记得来警察局捞我们。听说盛凯也在这上班，他走了没，你看我们怎么打合适啊？上去就打还是先客套一下？”周森笑着说。
　　“可拉倒吧你们，我还要不要在公司混啊？走走走，吃饭去。”
　　“得嘞，咱一边吃一边商量这份子钱怎么给。”周森对穆瞳说，却被穆瞳回赠了一个白眼。
　　他们几个人上了车，周森和云山坐前面，云山负责开车。
　　“诶，你真的没事吧。”云山从前座发来慰问。
　　“我看着像有什么事吗？我不仅要给去他婚礼，还要祝他们琴瑟永谐白头偕老。”
　　“要不我们份子钱也别给了，把你们俩合照塞红包里给新娘？”周森又开始出主意。
　　穆瞳听不下去了送他一个字：“滚！”
　　坐在前面的俩人对视了一眼，随着车上的音乐一起唱着一支歌：《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音乐的前奏响起的时候泱泱就乐了，穆瞳恨不能把手上的冰淇淋全扣他们俩脸上。
　　“人群中哭着
　　你只想变成透明的颜色
　　你再也不会
　　梦或痛或心动了
　　你已经决定了
　　你已经决定了
　　你静静忍着
　　紧紧把昨天在拳心握着
　　而回忆越是甜
　　就是越伤人了
　　越是在手心留下
　　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刀割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你的笑只是
　　你穿的保护色——”
　　穆瞳坐在后座上，不满地说：“你们怎么贱兮兮的，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
　　周森一听她这话，马上开始换歌：“诶，这个好这个好。这个更应景。”
　　“我没有说谎我何必说谎
　　爱一个人没爱到难道就会怎麼样
　　别说我说谎人生已经如此地艰难
　　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前座两个人又开始欢快地唱起歌。
　　明明夏天快到了，傍晚也还残留着午后的暑气，大概是车上空调开太足了，穆瞳生生被这几个朋友给刺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本来是配合着几个小王八蛋的笑，笑着笑着眼眶都有些泛红了。
　　另外三个人察觉到她表情不对，一下子就收住了笑。穆瞳心想是啊，在这几个人面前还有什么好装的。
　　“够可以的啊你们几个，就为了来把我弄哭啊？”
　　“怎么可能，本来就我一个人想过来看看你，他们俩非要跟着来。我一想免费多一司机俩钱包，多好啊。”
　　泱泱担心穆瞳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想过来看看，结果另外两个人居然不约而同发来了邀约。其实他们得到盛凯要结婚的消息都在穆瞳之前，盛凯很早就和周森通过气了。
　　穆瞳吸了吸鼻子，刚才情绪上来了，被往事刺激有之，被朋友感动有之。现在可以对他们说出真心话了。
　　“我给你们交个底，我真的没事，一点事都没有。顶多就是有些感慨罢了。”
　　泱泱和周森仔细品了品这句话，又鉴定了一下她的表情。
　　“不像是说谎。”泱泱总结了一下。
　　巧合的是这时候车里一首《说谎》正好播放到最后一句。
　　“我没有说谎，祝你做个幸福的新娘，我的心事请你就遗忘。”
　　众人会心地发出笑声。

　　吃完饭，穆瞳回到宿舍以后在书柜里翻找了许久，最后从床底下收纳旧书的箱子里找出了一本画册。装订得很拙劣，封面有些脏了，素描纸泛黄了，银灰色的纹理也有些模糊的迹象。
　　大概在一年前她收到了一个来自盛凯的快递，快递上的名字不是盛凯的名字，但是穆瞳知道那是他曾经用过的一个笔名。穆瞳掂量了一下，从重量和形状上判断感觉像是一本杂志。她撕扯的时候力道大了点，里面的纸就从邮包里掉出来撒了一地，穆瞳连忙蹲下来一张张捡起来，一边捡一边看上面的画，看起来是一叠的风景素描画原稿。慢慢地她意识到了画上是哪些地方。小樽、金阁寺、冲绳、伊豆、镰仓…全是他们俩以前说过的地方，盛凯是自己把这些地方走了一趟，并且每个地方，他们说好要一起去的地方，都留下了一张风景素描。画的底部有他用铅笔留下的日期和三两句话。他留的字非常小，现在再看有些字已经磨得几乎看不清了。穆瞳一张张翻看，在这一沓纸的中间有一张没有图案的白纸，上面写着释怀书。
　　现在重新翻看穆瞳才想起这个问题，为什么叫释怀书呢穆瞳没有问过盛凯，她只是把这些画整理成一本画册放在看不到的角落。现在想想或许那个时候盛凯就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幸福是怎么一回事了吧。他去过了他们在一起时做过的每一个梦，终于可以释怀了。
　　穆瞳的脑子里过电影一样想起了《春光乍泄》里梁朝伟独自站在伊瓜苏大瀑布下说的那句话：我觉得很难过，我始终觉得，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
　　她抱着画册在心里默默说着向前吧，只有向前走，让生活动起来，才能让大家都释怀。
　　突然，她的手机响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想起来今天没有和易承宣说过自己要先走一步就跟着几个朋友吃饭去了。他们之间没有这样的约定，但是有等对方的默契。
　　“喂？”
　　“我是易承宣。”
　　“嗯，老板有什么事啊。”穆瞳开玩笑地说，一边把找画册时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归位。
　　“出了公司不要这么称呼我。”
　　“知道，开玩笑呢。”
　　“你没事吧？”
　　穆瞳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嘴张了张，本来想装傻，转念一想多傻啊，洞察力过人的易承宣只怕零点几秒就会识破她拙劣的谎言。
　　“没事啊。”
　　“那你下班跑哪儿去了？”
　　“和朋友吃饭去了。”
　　“真没事？”
　　穆瞳笑了：“你们怎么都特别希望我有事啊。我要是说有事你打算怎么安慰我？”
　　“我可以陪你出去走走。随便做点什么都好。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甜品店，丢丢也喜欢，我可以带你们去吃。”
　　穆瞳在心里轻叹，她身边的人怎么全咬定她还放不下、看不开。
　　“谢谢。”穆瞳最终还是以时间太晚婉拒了易承宣，但她很感激他的心意。

　　第二天上班，穆瞳一到站口就看到易承宣提着什么东西东张西望。她冲他招了招手。她一走进易承宣就把手上精致的盒子交给她。并顺手要接过她手上要带到公司的一大摞文件。穆瞳下意识把拎袋子的手往回缩。
　　“不用，我可以拿得动。”
　　易承宣都不跟她多说什么，一只手从她手里拿走了袋子，一只手从背后推着她进站。
　　“男女平等不是在这种时候体现的，让男人有为女士服务的机会，是对我们的尊重。”
　　穆瞳笑：“你这道理我可没绕明白，够歪的啊。不过我挺欣赏你的觉悟的。”
　　“不歪不歪，满足一下绅士的虚荣心。”
　　“这又是什么？”穆瞳现在才想起手上的盒子。
　　“昨天提过的甜品。”
　　“谢谢。那下次我请你吃饭吧，附近有几家特色菜物美价廉。”
　　“你这个主意虽然很好，不过你对谁都把什么东西都分得这么清楚吗？包括对你的朋友们？”
　　这个问题问住了穆瞳。
　　“和好朋友之间，关系越是好越是没办法分清楚，不需要刻意去区分谁帮了谁。他们让我觉得特别有安全感，特别信任。”
　　“所以说，我让你觉得没有安全感？感觉不到信任？”易承宣挑眉问她。
　　她对易承宣微笑：“您这么说我可就太冤了，您是德艺双馨的艺术家又是我的上司，我对您满心尊敬和爱戴。”
　　“既然要说场面话，那就没得聊了。”
　　“是你偷换概念在先。”
　　两人说说笑笑就到了公司楼下。到办公室以后她照旧接了热水丢了茶包在一边听着同事们的晨间会。今天晨间话题的女主角是她很熟悉的两位。
　　“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综艺吗？”
　　“我打算追一下那个野外求生的节目，好像过几期我老公会上那个节目。”
　　穆瞳在一边插了一嘴：“你老公？”
　　“吕垚啊，特帅那个打网球的。”
　　穆瞳立马表示自己知道这人，以免八百字安利不绝于耳。
　　“就那个一群人扔到野外傻兮兮地搭帐篷挖野菜采野果那个节目吗？”一同事高度概括了一下这节目。
　　“好像说那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夏蕾拉和他同一期。”
　　穆瞳一口热茶差点没喷出来。
　　“真的吗？她去估计熬不过十分钟吧，不说别的那蚊子她就扛不住吧。”
　　穆瞳也没有替蕾拉辩解，她就觉得也太巧合了，谁这么厉害把这俩人凑到一块。她心里闪过一个想法，马上查了一下节目的监制和投资方，结果不出她所料搜出了熟悉的名字。
　　苏思文可真是个好同志啊，自己幸福了也不忘拉蕾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