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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肆八 事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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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八事实
永信九年八月初九,押解二叔一行前往宁古塔的官员上折子,称二叔自溺于大宁城外的淬清河,据说他的尸体是3天后才浮出水面,已被鱼群啃地面目全非。
皇爷爷合上折子,叹息了一声,转头继续与我说话。皇爷爷大概心里也觉得二叔就这么死了得好。一生荣华富贵,又要如何在宁古塔那样的荒蛮之地生存?
我也只是遂了大多数人的心愿,绑着石块的尸体自然是需要几天功夫才能浮上水面的。二叔,不知被鱼群啮咬身体是何感觉呢?大概与我听到皇爷爷对你的宣判时的痛是一般的吧?所以,若是你不死,我这痛要如何消解?
退出皇爷爷的御书房,我抬头看看天空,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中秋又要到了,只是今年的家宴会冷清不少吧?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不少。只是为什么我却还是觉得空荡荡的?
七叔居然在宁王府等我,一连凝重的神色。他叫我遣退了下人,然后目光直直地看着我。
我笑道:“七叔,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七叔突然叹了口气:“信宁,你究竟想怎么样?要杀死所有人才甘心么?”
“七叔在说什么?信宁怎么不知道?”我装作迷茫的样子,“我要杀死哪些人?”
“允思是怎么死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七叔终究是七叔,什么都瞒不住他。我不说话,只是笑着,如沐春风。是的,我比谁都清楚,可是,七叔你要知道理由么?若是你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呢?我倒是有些好奇。若是七叔你知道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到底要怎样呢?
“信宁,你究竟要什么?”
“我要做皇帝。”我笑着说出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却把七叔吓了一跳。他盯着我半晌不说话。“信宁,有些话不能乱说。”
“七叔,我不是乱说的,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可是……可是……为什么……”七叔还是有些手足无措,有些事情是能摆在心里想的,但却是不能说出来的,现在,我说了出来,连带着七叔也成了同谋。
“七叔曾对信宁说过,一个人有了权利和地位就能保护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了,所以,信宁就信了。七叔,我不想与你一样,从头到尾都不能保护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我诡异地笑着,“七叔,若是我,决不会放着那个人,自己跑到老远的地方去。那样,那个人被勒死之前,就不会伸出手却是空空的,什么也抓不住。若是那个人不得不四,我也要陪在他身边,半步也不离开……所以,七叔,我要成为皇帝,那样就没有任何人能逼迫我了……”
我满意地看到七叔的脸一点点变得苍白,最后像宫里头办丧事用的孝布一般,没有任何血色。七叔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七叔,现在你知道事实了,你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父亲死前叫我的名字,可是他的目光却穿过了我,看向茫茫黑夜。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你的脸,在风沙里慢慢模糊的样子。七叔,你也很痛吧?就如同我的痛一般,多一秒,就更痛一分。
还好,现在有你来相伴。
那夜,七叔和皇爷爷在明心殿里争执了一夜。候在外面的小永子听到了七叔的咆哮声,然后是哭声。所有的声音里面都是绝望,一点点弥漫出来,连小永子也忍不住难过了起来。
“绝望是可以传染的。”我笑着说道,小永子就安静地看着我,如同一只不出声的猫,睁着忧郁的眼睛。
永信九年八月十四日,离王允琛请旨回嘉峪关,永安帝应允。
风离王府的饯别宴上,七叔目光迷离,大家朝他敬酒,他就仰头喝下,来者不拒。怀郁笑着帮他挡下酒,神情竟是怡然。那日,我在护国寺见到她,她便这样笑着说:“我可以帮你的忙,让你正大光明的回到皇宫,顺便还可以去除你的绊脚石。只是,同样的你也要帮帮我。”她微微叹口气,接着说,“我希望他带着我离开皇宫,哪里都好。这里,有他太深的记忆。在这里,我没把握让他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周怀郁是个女人,而且是比谁都聪明的女子,她知道在这充满记忆的地方,她永远无法战胜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
七叔,原来无论何时你都是个比我更幸福的人呢!
永信九年的中秋节冷清得很,皓月当空,每个人都在恐惧,怕被光照出了原型。我坐在皇爷爷左手边,怡然而笑。
没有人能阻止我了,无寂,没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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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涯已经油尽灯枯,经常会咳血。无寂和谢君离留在西苑照顾他。
我从皇爷爷那边出来,就去西苑,看见无寂靠在无涯床头假寐。这几年来,除了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瞬外,我还没有如此仔细地看过他。
无寂,当年那个刚从江南来的温柔少年,如今已经是个能够顶天立地的男子了。他眉头微蹙,责任就在他的眉宇间锁紧。他知道他要失去无涯了,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了,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无涯坚强地多活了这两年,也就是为了无寂了。无涯知道,若是自己死了,无寂就会真的寂寞了。无涯,没有尽头和无处不是尽头;无寂,没有寂寞和无处不是寂寞。究竟是那一个解释才是正确的呢?当年为他们取名的人,是否也预知了他们现在的命运?
过了中秋,天就一日比一日寒冷了起来。我解下披风,盖在无寂身上,正要转身,他却叫住了我:“信宁。”声音有些嘶哑,疲惫不堪。
我转头朝他笑笑,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无寂看看仍在沉睡的无涯,跟我走到了门外。
“无涯怎么样?”我问道。无寂不说话,看来情况很不好。我便换了个话题:“昨儿御医来过宁王府了,说是缨络和胎儿都很好,预产期在11月。”无寂略略有些喜色:“缨络的事情……我原本没想到你会这么做……”
“若是我没能保住缨络合那孩子,你会一辈子耿耿于怀吧?”我在凉亭里坐下,无寂便挨着我也坐了下去,“所以,只是为了你一个人呢……”
“信宁……”无寂眼里终于透出笑来,我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直白地对他表明我的心意呢。我想我一直是那么冷酷的人,无寂,你站在我身边会不会冷呢?
我拉了拉无寂刚才还我的披风,将他也裹了起来。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若是一辈子就好了。
与子同袍,与子同裳,与子同泽。
竟是关于一生一世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