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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廿六 遇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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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六 遇离
永信七年秋天,永安帝颁布了一系列人事变动的旨意。李光冉正式遣回原籍,户部左侍郎等一干官员被罢黜;谢北宣从礼部正五品员外郎,擢升至户部正四品左侍郎,周怀忧调出翰林院国子监,任吏部正四品左侍郎;由于吏部尚书洛云洲在江南守孝一年,吏部事务实由周怀忧及右侍郎林怀中暂理;洛无涯虽人在江南,但也由正四品都察院经历迁至正三品右佥都御史,并令其三月后返京就任。
另外,户部一些官缺都由朝中一些年轻官员担任。朝中老臣都忧心忡忡,私下里甚至议论永安帝即将逊位,如今是在为新主重新扶持势力。但是,永安帝心目中的新帝人选,却依然不得眉目。
9月初,随同祺王允书在福建一带查办荷兰人侵扰海边住民事件的内阁首辅欧阳遇离先期回到京城复命。永安帝亲往迎接。护城墙头,我遥遥看见当年奉命抄斩我外公一家的欧阳遇离,他在城外遥遥拜下,一身玄青蟒袍在日渐肃杀的秋阳里,显得沉静而又不可撼动。
欧阳遇离是永安12年的状元,入仕虽不早,但早年游历天下,不仅文采卓越,更胸怀天下。26岁大魁天下时,就深得永安帝赏识。永安13年,二皇子允思迎娶欧阳遇离胞妹欧阳宛若,不久,欧阳宛若诞下王孙信文。永安21年末,欧阳遇离奉命追查前内阁首辅慕容日冕谋反一案,并将慕容一门斩尽杀绝。永信元年,欧阳遇离擢升至内阁首辅。欧阳一门荣耀天下。
从小我就不喜欢欧阳遇离,这个人目光太深邃,笑容也是意味深长的。可是父亲却与他关系不错,每次进宫,都会来朝阳宫拜谒父亲。即使是他最后初接手调查外公谋逆一案时,他还经常来看望父亲。那时候七叔已经去了边关,只有他会来冷冷清清的朝阳宫。有时候父亲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会微微叹口气,然后对我说:“欧阳遇离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学,都堪称无双,只是……”父亲没有说完,只是暗自摇头。
对于欧阳遇离回京,二叔是最高兴的人。他自然也知道欧阳遇离对于他登基有莫大帮助,可是欧阳遇离却似乎不像二叔那么乐观。慕容一门的灭亡,他大概也深谙个中原因的。盛极则衰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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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朝阳宫里读无寂的信,他淡淡地说府里的兰花因没人照顾而枯死了不少;他说起无涯的悲痛,每天都在爷爷的是书房里临摹文章;他说他看见南归的候鸟了,心底就有些悲秋的伤感了;他说京城又该是秋风萧瑟了,记得要多出去走动走动,不要一直窝在朝阳宫看书;他说他在杭州城外发现了一个好去处,秋天了,遍野的红叶;他说如果下次一起去江南,就要带我去那里看看。
“躺在草地上看天空,天就是纯粹的蔚蓝色,蓝得让人忍不住想哭……”
掩上信,我朝窗外看,朝阳宫里已经开始萧条了,遍地落叶,正有小太监在打扫。哗哗的扫地声让人忍不住烦躁。我站起身,想要出去走走,一个小太监躬身走了进来:“主子,首辅欧阳大人求见……”
我一愣。父亲去世后,欧阳遇离就不曾来过朝阳宫,这次,为什么一回到京城就来见我?惊讶归惊讶,我还是淡淡地吩咐:“快请。”
欧阳遇离年轻时,曾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如今已知天命,但依然面容俊美,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只是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原来谁都逃不过时流,无论是蝼蚁般的普通人,还是权倾天下的枭雄。
“欧阳大人,真是稀客呢!”我笑着迎到门口。欧阳遇离要作揖,被我顺势扶住。
欧阳遇离目光微转,打量了一下朝阳宫,我便笑道:“信宁怕自己睹物思人,父亲留下的那些字画古玩都已经叫奴才们收了起来。欧阳大人也不要见笑,信宁本就不太懂什么字画古玩的……”
欧阳遇离也笑笑:“刚才拜谒了皇上,就想来拜谒一下长孙殿下。顺便带了些福建武夷山的‘大红袍’给殿下品尝。” 他话音刚落,跟着他一起来的侍卫就捧着一个锦盒走过来,打开锦盒,里面装着两罐茶叶。
“不敢当,欧阳大人日理万机,还惦记着信宁……”我拿起一罐茶叶在手里把玩,“父亲当年也颇喜欢武夷山的茶,说是好山好水才能出好茶。只可惜……父亲去世时也是这样一个秋天呢……”
“殿下节哀。”欧阳遇离脸色凝重。
我轻轻一笑:“已经是陈年往事了……死者已矣,信宁不想让自己徒自伤悲……父亲在世时常常自愧身体欠佳,虽居太子之位,却不能为皇爷爷多分忧。如今信宁业已长大,希望能像二叔他们一样,为皇爷爷多分担些。”
“殿下此次陕西之行,为李光冉案立下了汗马功劳,皇上和百姓都有目共睹。相信假以时日,定能为朝廷分忧。”欧阳遇离说地客气,可是我自己却知道,护国寺那次谈话之后,皇爷爷对我已经冷淡了不少。他是心有郁结的,毕竟,当日是我亲眼看他赐死父亲。虽然这么多年来我装作不在乎,可我心里是比谁都明白的。这些年皇爷爷对我恩宠有加,左不过是为了安抚我。可是,亲眼见看父母惨死,又怎能轻易被安抚呢?
“多谢欧阳大人夸奖了。对了,信宁这次从陕西回来,带了不少陶俑回来,原本是想各个府送过去的。难得欧阳大人过来,不如就挑选些回去吧!”我命宫人拿来几个锦盒,既有歌舞伎俑人,也有弩拔剑张的兵马俑,每个都有手掌大小,栩栩如生。
欧阳遇离颇有深意地看了看我,笑道:“做工果然精细,既然殿下厚赏,下官就不客气了。”欧阳遇离挑了个歌舞伎陶俑,一转念又取了匹战马。
“多谢殿下赏赐。”阳阳遇离临走朝我长长一揖,“下官定会好好收藏。”
目送欧阳遇离离去,我暗自冷笑,这个男人果然是滴水不漏,他心里自然明白,若是一意拥护二叔,难保他日不会像慕容家一样,功高盖主遭牵连。可是,他对我究竟存了什么心呢?既选了歌舞伎俑,暗示要和我和睦相处;却又选了匹战马,随时都会与我对战。
欧阳遇离有着和他名字一样矛盾的性格呢。
既遇又离,若即若离。
父亲当年叹息的,大概也就是这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