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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赋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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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一 赋梅
冬至过后下了两场大雪,皇宫里一片茫茫雪白,掩盖了红色的砖瓦和黑色的土地,一切看起来都很干净。虽然这只是假象,暂时的也好。
我任性地不让宫人扫掉朝阳宫里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进出。偶尔看见宫人们在雪地上滑倒,我就忍不住笑起来。
伺候我梳洗的小永子见我笑出了声,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的话,一下子打住了他的笑脸。小永子忙跪下,微微有些发抖。
“我有没有责怪你,只是在问你话,你老实说就好了。起来吧。”
“是,主子。奴才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想起以前和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日子了……”
“宫里头比不上家里好吗?”我冷冷地问。
“不……”小永子一愣,随即扑通一声跪下,“宫里头很好,主子对奴才也……”
“说谎!”我厉声打断他的话,“想我这样阴晴不定的主子算好主子吗?连我都觉得这皇宫死气沉沉,直让人心里发颤,你会觉得好?你这狗奴才也学会骗主子了?”
“奴……奴才不敢……”小永子似乎被我吓坏了,浑身发抖。我便转过身,打开半掩的窗户,一阵冷风吹进来,夹着雪花,落在手掌里,很快就融化了。
“起来吧,跟我说说你家乡。”我的声音柔和起来。小永子祖籍杭州,算起来是江南最繁华的地方了。
小永子颤抖着爬起来,继续给我的头发抹发油。“江南的冬天很少下雪,下了也只是薄薄的一层。奴才就和2个妹妹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弄得浑身湿漉漉的……心里却高兴……那年秋天,奴才家附近遭了蝗灾,颗粒无收。到了冬天,只能靠挖野菜度日……那年冬天很冷,整整下了三天三夜的雪……可是,院子里却没有人堆雪人……奴才的2个妹妹……都在那年饿死了……”
小永子的手颤抖着。我回头去看他的脸,一滴水就落到我脸上。我用中指抹去,在舌头上试了试,咸咸的。
这就是泪水吗?我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呢!无论是父亲还是母妃,他们死的时候,我都没有哭呢……
小永子,所以你也不能哭,以后再也不能哭了。
我温柔地说道。
皇爷爷差王海来宣我到七叔的风离府赏雪赋梅,同行的除了几位皇子皇孙外,百官中还有无寂、无涯、谢北宣和周怀忧。
前几日,谢北宣已被委任为礼部正五品员外郎。周怀忧因年幼,未任命实官,任正六品翰林院国子监博士。李林岩因高堂去世,回乡戴孝3年,故未授官职。只不料,被除了榜眼之名的洛无涯竟任了正四品都察院经历,同时能行走宫廷,赐暂寓宫廷。官阶职高、赏赐之丰,令朝野议论纷纷。江南洛家,显然是出了口恶气。
这是我第二次近距离看见周怀忧,上次大祭,人多天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这个小小的少年依然是冷冷的脸庞,没有过多表情。有时候我也会暗暗揣度,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要隐去自己的锋芒和喜怒,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他究竟是如何能做到的呢?在一帆风顺的官宦家庭里。
于此,我大概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了。
和怀忧相反,谢北宣堆了一脸的笑容,虽心里知道那未必是真。可面上,还是要忍不住为他的从容喝彩的。
祭天大典之后,我未见过无寂。那日,他本想与我一起回朝阳宫,却被允诺拦了下来,说是希贵妃要请他去萃华宫一叙。我便朝无寂笑笑,示意他快些去。可看见他离去的背影,心里面却又无端端难过。我坐在空荡荡的朝阳宫里,遣退了下人,只有小永子一个,如若不在地站在一旁。我知道这是我的错。我用6年时间建立的冷漠和独立,被一个少年打破了。忍不住要去想念他温暖的手指和平和的脸。
“今年梅花开得甚早,实属不易。今天特邀诸爱卿前来赏花,大家不谈国事,只谈风月。” 皇爷爷边走边回头,朝所有人微笑。风离府虽没有皇宫华丽,此次修整后却更精致独特。府里除了保留了原本的大片兰花之外,还新辟了一座却香亭,周围移植了不少梅花。传闻周怀郁酷爱梅花,显然是真的。
却香亭由江南的能工巧匠精心打造,与风离王府原本的风格并不尽相同,多了点江南的柔美气息。但工匠们用梅林和竹林将却香亭单独隔开,倒成了个曲径通幽的世外桃源。到了却香亭,只见石桌上摆了酒水点心以及文房四宝,周围红梅开得正艳,香气逼人。皑皑大雪之下,更显傲骨。
“难得今天皇上和诸位皇子皇孙、大臣们都在,允琛就擅自定了赋梅题来附庸风雅。”七叔是主人,不得不事事恭亲。
看来,皇爷爷用心颇为良苦。他自然知道他给无涯的赏赐太多,难以服众,今日假借七叔之手设赏梅宴,让无涯能服众是真正的目的呢!还煞费苦心用了吟诗做对这个无涯最擅长的名目。只是皇爷爷,你不觉得这样反而是欲盖弥彰吗?或许,你是另有打算吧?
“只是单单做诗还太简单,不如,定几条规则,违者可要重罚……无涯,你说说,定什么规则好呢?”皇爷爷接过周怀郁的话,转头问站在自己身边的无涯。
无涯摇摇头:“但凭皇上做主。”
“皇上真是偏心的很啊!”耳边有人说话,一转头,就看见二叔的笑脸,他是在对我说话吗?我心里微微一笑,装作听不懂。“二叔,你说什么?”
“信宁,你是在耍二叔吗?”二叔浅浅一笑,“你当真不明白?”我摇头:“风离是个好名字,却香也是个好名字,梅花开得正好……难怪皇爷爷喜欢这府邸呢……”我说的文不答题,可二叔却一脸了然的表情:“不错,的确都是好名字好地方。信宁,二叔宅子虽然比不上这儿,不过你若是高兴,也来坐坐,信文是很信服你这个大哥的……”我打断二叔的话,假假地笑:“二叔言重了呢,小侄实在有愧。”
“二王爷,长孙殿下在聊什么?”我正在想如何托词离开,谢北宣凑了上来。
“呵呵,我们是在说这亭子、这花都不错呢……二叔,小侄先告辞了……”随后,也不看二叔的脸色是不是好看,径直就离开了。二叔这只老狐狸,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感兴趣了?
七叔在皇爷爷的示意下,定了赋梅诗的规则。很简单,七言绝句,需每句分别扣入雪、玉、梅、香各一字。可真正做起来,却是束手束脚的。众人都嚷着让皇爷爷垂范,皇爷爷却笑着推却:“北宣是新科状元,就从你开始吧!”文书在一旁已经执笔准备记录了。
谢北宣也不推却,沉吟片刻,道了声“献丑了”,便吟诵:“玉枝只合在瑶台,谁向皇庭处处栽。雪满京畿高士卧,月明林下暗香来。”声音刚止,就诱人鼓掌,纷纷叫好,说状元爷果然出口成章。字里行间多是歌功颂德的词句,皇爷爷听起来,必然是心里舒坦的。
七叔是主人,接着做了一首:“闻道梅花圻晓风,雪堆遍满群山中。玉宇琼楼独看她,一枝梅花万缕香。”他看我一眼,然后转过头去,我知道他是要掩藏眼里的悲哀,他只看一个人,可父亲又何尝看了其他人呢?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无寂看着我,满脸担心。
大家都轮流着,借着这机会炫耀,只有我一个人呆呆站在一边,听到无寂念:“梦里江南醉墨香,蕊寒枝瘦凛玉霜。腊梅开尽白花时,雪尽风藏又新春。”那时候,我突然明白,这一生,我大概再也不用去江南了,只要无寂在我身边,江南就在我怀中。
“魂飞玉宇春难辨,梅影疏林笑东风。清香传得天心在,浓淡由他冰雪中。”依稀听到无涯说到我的名字,“长孙殿下还未赐教呢!”
他是要给我下马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