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帝•墨瑰》碧酒月清凉

2、02 忆

　　秋雨瑟瑟秋意深，才不过一月，他就如同熬了十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一日日的煎熬，一寸相思一寸灰。

　　苍潋埋头整理奏折，脸上全是憔悴伤神的痕迹。忽的他掷笔，猛回头，却只是风吹帘动，窗外雨丝如诉。

　　他苦笑，拾了笔，却只是提着，悬在半空，不知该写些什么。大滴的墨滴到了纸上，化开，如浊泪，化鹃血。

　　风将桌上的图纸吹落满地，一张张，雕栏画壁，正是他设计的，她的墓。

　　这是他第二次为她设计住所。

　　第一次，是墨瑰。

　　他从小就喜欢堆石头，各种石头，汉白玉，玄武岩……在他眼中都是活的，哪种适合用在哪，适合雕什么花，搭配什么，他一闭眼就能说出来。可惜，没人理会他这种天赋，他是次子，虽然本就注定要做闲散王爷的，但也不能自降身份跟工匠们混在一起。

　　孪生的哥哥苍怜笑嘻嘻劝过他，被他拳打脚踢轰了出去，从此，便再没人敢开这个口。

　　第一次见到风轻舞，是在帝都郊外。他一个人赶着去看某个据说材质很好的玄武矿，回程路上遇上了满身血污的她，马车遭了袭，她硬是凭着一把精钢匕首斩杀了七只元恶兽。他赶到时，女子的周围全是尸体，却抬头冲他笑了笑，便昏了过去。他这才发现，她全身是伤，右手更是被咬得血肉模糊。

　　那时，他心里便记下了这个女子。

　　后来，他知道，她是才从西山梵学回来的风家大小姐。

　　再一次见她，是在云梦湖畔的辰园，他当时一心沉迷于研究花园里的花厅，不料她正好俏生生从花厅里转出来，一身青袍，手持一把金丝墨色的羽毛扇，鸦发雪肤，唇红如血，娇嗔笑骂，身边是自己的双生哥哥。

　　见了他，先是一惊，接着一笑：“你们俩长得一模一样，我可怎么分？”

　　苍怜笑答：“我是比较帅的那个！”

　　他也笑，上前行礼，知道她是自己的未来嫂子。

　　也是他除了石头，第一次记住的女人。

　　之后，他发了疯般混迹于启建司，不分昼夜，不见外人，逢人只说，要为哥哥造一座大宫殿。最后连父皇都发觉不对，把他召来，训斥一顿，第二天，他黑着一张脸出席了兄长的婚礼。

　　第二年，他也成婚，娶了玡家的女儿，玡愿。

　　21岁时，“墨瑰”竣工，那本是一块瀑布之上的巨岩，却被他硬生生建了一座宫殿。玄武岩的材质，装饰以黑珍珠，飞廊横架，下临绝壁，无人不赞其恢宏大气庄严肃杀，堪比前朝的嘉木玄武宫。

　　他将宫殿送给了哥哥，苍怜入住时，半开玩笑道：“这里阴气好重。”

　　是啊，一直有人暗地谣传，说这件宫殿处处透着晦涩的阴郁，色调灰暗，不详。

　　谁又知道，这只是他这几年的积郁跟不甘，全渗入了这一砖一瓦垂拱雕柱之中。

　　相思入骨，他欲罢不能的隐晦情绪全化成了这座宫殿，送给了他思慕的女人。

　　当时，他还未想过要争，可是，这样一个明丽魅人的女人，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的在他面前出现，跟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男子卿卿我我形影不离。

　　他看不得这些，每看一眼心就被剜去一块。

　　为什么！是他，不是他！

　　明明是一样的脸！

　　他有过一段堕落的生活，花天酒地，醉卧花丛，脂粉堆里混迹。一夜，他醉倒在街头，迷糊中醒来，她正在眼前，一脸关切看着他。他摇头，再看时，才发现是另一个陌生女子。他不管，扑上去，吻住了那双冰凉的唇。

　　女子姓穆，却是前朝余孽。

　　25岁时，母后去世，父皇伤心过度，退位，北山守墓。兄长即位，兄嫂成了国母，更须回避。
　　穆氏的女子，痴心，本是别有目的的接近他的，最后却甘愿为他赴死。他也许真的疯了，连亲兄弟都杀，鸟尽弓藏的事情做得利落无比。他这才发现，除了建筑，他还有弄权的天赋。

　　登基，集权，削兵权，于是废后，将上有身孕的发妻打入墨瑰冷宫。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了一件又一件，最终，兄嫂成了他的妻子。他以为他争到了，却忘了，他从没问过她的想法。

　　再见她时，依旧是一幅犀利明艳的样子，穿了一件黑缎缀白玉的长袍子，斜倚着小几嗑瓜子，见他也不行礼，偏头笑道：“原来是你回来了！怜！”

　　她吐字清晰，他也听得仔细，只一个字，便让他心底凉透。她明知他不是他，不过是为了那相同一张脸！

　　他气急，回身扯碎了身后的水晶帘，珠子砸了满地，四下滚开，撞击出动听的声音。

　　此后，她一切如常，只是，再没唤过他的名字。

　　算什么？比起得到她，这又算得了什么？

　　可以一直守着她，哪怕她眼里从来看的都是他的哥哥，他也甘愿。

　　他甚至不愿去深究，她死前的那三个字，是对他还是对他的哥哥说的。

　　可是，执着一场，最后却争不过天。

　　原来，天谴是有的。

　　“陛下。”青衣的侍卫进来。“薛大人有消息了。”

　　“薛卿？他现在何处！”苍潋眉微皱，问道，那次事件后，启建司卿薛子诺便从帝都失踪，还带走了玡愿的尸体。

　　“都盘郡侯报来消息，说半月前，潇城西的蜀园发生爆炸，近日清理废墟，寻得两具尸首，一男一女，正是薛子诺大人跟玡……”

　　啪的一声，笔再次掉在了地上。

　　苍潋以手撑着书案，哑声喝道：“出去，所有人都出去！”

　　“是。”

　　待到人都退完，苍潋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疼极。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忽然就想笑。

　　薛卿，薛卿，你好……不能同生，便同死……

　　你比我幸福……

　　新历37年6月6日，天礼司观双星降世，皆为帝星，大惊。片刻，帝后风琴生双子，一名为怜，一名为潋。

　　新历62年1月11日，后薨，忏帝退位，于北山建琴神殿，守妻终老。同年2月，怜帝继位。

　　新历63年6月6日，怜帝遇刺，伤重而殁，其双生兄弟苍潋继位，是为潋帝。潋帝生性乖张，沉溺土木之建，即位后两月未到便欲立亡兄遗孀风轻舞为后，众臣力阻，作罢，改立为妃。皇后玡愿被逐墨瑰。

　　新历66年8月，潋帝以谋逆罪诛玡后父兄，废后，立风妃为后。当日，废后玡愿弑子自尽。七日后，风后暴病而殁。

　　新历67年，潋帝封墨瑰，大修云梦湖紫极宫，于宫内建主神殿。

　　新历72年，潋帝娶沂氏沂馥为后，次年得子苍殒，是为殒帝。

　　新历92年，潋帝薨于西山风神殿。殒帝即位。

　　新历98年，五长老逼宫，殒帝弑后自缢。梵帝登基，时年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