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附身》木葉江水

11、半残

　　在顾晓枫说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以后，李慕辰马上回想起，当时他在命案现场观察到的情形。

　　死者破裂的指甲，与礁岩上的刮痕，当时被认定是死前的挣扎。

　　可挣扎的原因是什么，却没有人知道，如今总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赵明翰在死前见到余晋，他肯定会向余晋求救，可他哪能猜到，余晋却是特地过来，抢走他的手机，不让他有机会打给其他人。

　　等到最后的救命绳也被夺走后，赵明翰才会那么不甘心。

　　他对余晋浓重的爱意，通通转变成恨，他用残余的力气，一道一道，以指为刀，刮在尖锐的礁岩上。

　　李慕辰沉默片刻，脸上没太多表情地说：“其实余晋当初若是肯坦承他爱的人是何杏，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

　　顾晓枫摇摇头，笑得有些无奈，“辰子，你没谈过恋爱所以看不出来，余晋也爱赵明翰，他都拿到赵明翰的把柄有多久了，但他却没告诉任何人……何杏会疯到豁出去，就是因为她知道，余晋的心已经在动摇了。”

　　李慕辰反驳，“余晋对赵明翰见死不救，这已经能证明他爱的人是何杏。”

　　顾晓枫声音有点不自然，“余晋究竟爱哪一个，现在没法证实了，可能确定的是，余晋对何杏，抱着比较大的歉疚感，所以他站在何杏那一边，但辰子你想想，余晋为什么会觉得对不起何杏？”

　　李慕辰承认顾晓枫有她自己的一套想法，但在法律之前，那些枝微末节的情爱纠葛，随着当事人的死亡，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顾晓枫却十分清楚，事情发生的始末。

　　余晋他们三人间有着外人无法理解的三角关系，也因此，吸引了发声蜚蠊。

　　余晋当初会接近赵明翰，只是想拿到他是同性恋的证据，却在一次酒后，与他发生关系。

　　赵明翰在得知余晋接近他的目的后，一直用这件事胁迫余晋跟他继续交往。

　　何杏是个敏感的女人，她很快就发现余晋另外有人，可她怎么想也想不到，私家侦探拍给她的照片里，那个抱着余晋的人，竟然是她的未婚夫。

　　到最后，他们的爱彷佛是场角力，赵明翰愿意取消婚约，放弃一切，只要余晋跟他走。

　　何杏做不到，她只好故意带余晋，介绍给赵明翰认识，将一切摊在阳光下，让他明白，为什么余晋会故意接近他。

　　后来何杏干出那样的事，余晋心里的天平，也终于彻底倾向她那边。

　　余晋跟何杏不仅仅是爱人，还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间十几年的感情加总起来，远比跟赵明翰在一起的激情深厚多了。

　　余晋保护何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就算他爱上别人，他一样会继续保护她。

　　李慕辰看着萤屏里的顾晓枫，她专注思考时的神情，都不像平常的她。

　　他差点认不出，她是那个小时候会跟他打成平手的女霸王。

　　及肩的长发，好不容易变白的皮肤，还有她微笑时会弯起来的眼睛，那些一直吸引他的目光。

　　她就像是一朵含苞逾放的玫瑰，娇艳诱人，美得不可方物。

　　李慕辰忍不住，轻轻移动鼠标，在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撷取她看着他时的一祯定格画面。

　　他对着萤屏，装作漫不经心地说：“虽然我不清楚妳是怎么推论出这一点来的，但妳也别说得好像妳的恋爱经验比我丰富。”

　　顾晓枫不置可否，可她脸上一闪而逝的甜蜜神情，却让他的心陡然一沉。

　　他逃避似地，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李慕辰知道该是结束通话的时候了，他淡淡地说：“妳回来的时侯，我去接妳吧。”他顿了顿，“我想申请调到T市工作，如果真能办得成，以后我们就在同一座城市里了，妳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不用客气，都可以找我。”

　　顾晓枫不太自在地勾了勾嘴角，“放心，我绝不会跟你客气的，不过，你大后天不用过来，我已经约好朋友，他说会来接我。”

　　李慕辰微微上扬的嘴角，一直保持同样的弧度，可他的眼底却有什么忽然间黯淡下来，“男的朋友，女的朋友？要是真交到男朋友，别忘了带来给我们鉴定。”

　　顾晓枫呵呵笑两声，“你们两个焉儿坏焉儿坏的，把人给我吓跑，那我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又说：“要是八字真能有一撇就好，也不枉费我单了这么久，我可是一直等着我的意中人，驾着七色祥云来娶我呢。”

　　李慕辰没做声，无论她这些话是认真的，抑或只是想敷衍他，都不是那么令人好受。

　　顾晓枫忽然伸出手，在镜头前挥了挥，“别发呆，浪费我睡美容觉的时间，你没事的话，我要去睡了。”

　　“嗯。”李慕辰才说出一个字，她已经对他微笑，快速说声晚安，随即关掉视频。

　　她总是这么猝不及防地终止跟他的谈话，彷佛多跟他相处一秒钟，都会让她不耐烦。

　　李慕辰将视频关掉，笔记本的桌面上忽地出现一大幅照片。

　　那是退潮的沙滩，一望无际的海岸边，有个扎着辫子的人影，弯着腰，逆着夕阳的余晖，在掏挖沙里的蛤蛎。

　　那时候的顾晓枫才初中一年级，个头已经是学校里最高的，李慕辰与傅山河升上高一，念书的地方在另一座大岛上，船程要一个小时，所以他们只有周末才会搭船回来。

　　顾晓枫偶尔会到码头边等他们。

　　他们三个人，总习惯性走到这个沙滩，待到日头下山才各自回家。

　　他都还记得她那一阵子心情总是不好，因为有群穿西装的人来岛上找她的母亲，从此朴实的岛上开始有了四起的流言。

　　他们在私底下谣传，顾晓枫的母亲是有钱人家见不得光的二奶，男方的原配妻子家世背景雄厚，所以母女俩才不得不躲到这个偏远的小岛来。

　　没经过证实的耳语流语，总是绘声绘影，真假参半，李慕辰根本不关心。

　　顾晓枫的真实身分是什么，他并不在乎。

　　李慕辰只希望她能开心一点，不要老是愁眉苦脸。

　　那天，刚好碰到考试前的周末，傅山河临时抱佛脚，抱到快被佛踢一脚，所以他没敢回来，一直待在学校的宿舍里温习功课。

　　李慕辰却是如往常般，回到三美岛，与顾晓枫一起边聊天边散步到沙滩上。

　　这时的他已经跟她差不多高了，男孩子的发育期一到，抽高的速度简直难以想象。

　　顾晓枫虽然心情不好，但她还是不忘多年来养出的一个习惯，她会靠他极近，站在他正前方，与他的眼睛平视。

　　她伸出手掌，轻抚过他的发梢，不以为然地哼一声，“还是比我矮一点，辰子，你要努力吃饭啊，没听人家说过，男人一米七以下是半残吗？我都快一米六五了，你不赶紧追上我怎么行？以后交不到女朋友，别怪我没提醒你。”

　　李慕辰看见她偷偷地踮起脚尖，他不拆穿她，只是低笑一声。

　　顾晓枫瞟他一眼，“不要笑，跟鹅公嗓似的，真难听。”

　　他那时候已经变声很久了，可是她就喜欢拿这点取笑他。

　　顾晓枫不忘带着扒沙的铲子跟水桶，她边跟他聊天，边挖着浅滩里的蛤蛎。

　　刺眼的金光，从海的另一端照射过来，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照片是他趁她不注意时，悄悄地拍下来的，因为逆光，只有一个镀着金边的黑色光影。

　　可惜那么美丽的黄昏，就在她一个不小心滑倒时，宣告破灭了。

　　锋利的岩石划破她的脚踝，血止不住，冒出来，染红她的脚掌。

　　他们住海边的人都知道，被海水碰过的伤口，特别容易感染，也特别痛。

　　李慕辰连想也没想，脱下身上的制服，就按在她的脚踝。

　　“你说我最近是不是该去庙里拜拜？”顾晓枫呲牙裂嘴，“我怎么能倒楣成这样？”

　　李慕辰低着头，沉声说：“我看妳是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平常爬礁岩那么俐落的人，还能在滩上跌倒。”

　　顾晓枫忽然就安静了，她垂下眼眸，一声不吭。

　　她是那种伤心或者生气，反倒情绪隐藏得更深的人。

　　李慕辰叹口气，揉了揉她的头顶，他知道她最近的心里不好受，他偏偏又去招惹她。

　　他背对她，蹲下来，“上来，我背妳。”

　　顾晓枫一听，不愉快的情绪消了一大半，她毫不客气，几乎是直接扑到他背上，也不怕那冲力，害他们两个人一起摔跤。

　　她像骑马打仗似地，用力搂住他的脖子，“唉唉，你都这么说了，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