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笑航

5、四

　　六见回到家时已是华灯初上。
　　三星不在家，大概是依然忙着声优的工作。空荡荡的屋子显得分外凄凉。
　　三星的家。
　　而非“六见游马”的，至少这不是他曾经出生成长的地方，可他无可奈何。因为除此之外，他无处可去。
　　一到夜晚，举目四望，每一栋居民楼都灯火通明。那千篇一律的暖色灯光下，女主人迎接着下班归来的男主人和放学回来的孩子。人物不同，话题不同，画面却惊人相似。各种要素拼接组合起来，共同构成一个叫做“家”的东西。
　　但那里面，并没有属于自己的。
　　所谓的“家”，所谓的亲人与朋友，都随着记忆的消逝被掩盖，想要追寻却无路可走，想要拥有却无可奈何。
　　就如今天遇到的芹沼，就如他们口中他似乎是有的一个“哥哥”。
　　那在别人口中真真切切属于自己的东西，全世界都知道的存在，唯有自己毫不知情。
　　六见点亮手机屏幕，凝视着最新被录入的邮箱地址。据芹沼所言，这是自己的那个哥哥“六见一马”的。
　　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严肃冷酷？温柔体贴？还是……对自己这个弟弟漠不关心呢？
　　毕竟，距离在医院中醒来，并被三星收留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弟弟突然从医院里消失，等闲人家必会寻找一番。若真的有心要找，半年时间也早该找上门来了。
　　黑暗中，手机的屏幕莹莹闪光。六见绿色的眸子里倒映着那串陌生的地址，想要按下通话键的手却忽然犹豫了起来。
　　一旦播出这个号码，眼下的一切必会全数分崩离析。
　　尽管不情愿，六见承认自己放不下三星。
　　那孩子总是一副强硬的外表，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手，反之就要摧毁，为了达成目标甚至会不择手段。
　　没有他看着，那孩子绝对会伤害到其他人。
　　不可以让他这么为所欲为。
　　一直以来都抱着这样的心态从而鼓不起探寻真相的勇气的六见，第一次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怀疑。
　　自己所做的一切真的是对的吗？
　　自己所认为的真相与感情，真的是实际存在过的吗？
　　话说回来，今天好像忘了问他们了。
　　在那段被遗失的日子里，三星建……又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呢？

　　“我回来了。”
　　玄关传来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伴随着“不在家吗？”的嘟囔。须臾，三星拖着步子走进了客厅，并打开了灯。
　　“诶？……什么嘛，你在家啊。”
　　许是对六见不开灯坐在客厅的举动感到疑惑，这次三星破天荒地坐了过来，还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唔，没有发烧呢。”
　　“三星，我有事情问你。”
　　没有避开三星伸过来的手，六见就着被摸了额头的动作平静地说道。
　　“什么事？”
　　“我以前，真的喜欢过你吗？”
　　三星愣了一下，随即肯定道：“那当然，而且……”
　　“而且我为了救你，从悬崖上摔下去，失去了记忆。”
　　“没错，就是这样。”
　　“可为什么……”六见坐直了一些，平视着三星的眼睛，“为什么当时的我会出现在札幌呢？”
　　“……”
　　“诚然那是在黄金周，可那座山并不是什么旅游胜地，唯一可以吸引客源的地方是半山腰的一座专门承办婚礼的教堂。而在我坠崖前那段时间里，那座教堂只举行过一次婚礼。且因为中途教堂里突然涌入浓烟，婚礼被迫中断了。而那时登记租用这个教堂的人，”六见凝视着三星越来越阴郁的脸色，缓缓道，“三星，就是你。”
　　“我以前一直觉得奇怪，”
　　说完，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的六见仰面躺在沙发上，仿佛颇为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三星接下来会他做什么，他已经不在乎了。
　　“你居然……”
　　三星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咕咕”的声音，他攥紧了拳头，咬着牙道：“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几天。”六见像是猜到他要问什么一般把后面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本来我只是觉得奇怪，”

　　“三星，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三星所有激烈的言辞尽数咽了回去。
　　“但，并不是那种‘特别’的喜欢。”六见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三星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我想我的确曾像看待恋人一般看过某个人，是那个人教会了我这种不一样的感觉，让我想一直和她在一起。”
　　“芹沼花依，”六见一字一句地念出那对两个人而言都意义重大的名字，以肯定的语气道，“这个女孩子，才是我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对吧？”
　　“你……”
　　“这么一来就很好解释了。当时，你和芹沼将要举行婚礼，我也在场。因为突然出现的浓烟中断了婚礼，之后发生了意外，我和你才会从悬崖上掉下去。”
　　“我会救你，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是因为，芹沼喜欢的是你。”
　　六见自顾自地得出结论。

　　“并不是我要离开，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和你在一起过，不是吗？”
　　爱恨从来都界限模糊。
　　一旦满溢，广袤的爱也能变成深入骨髓的冰冷毒箭。
　　即便温柔如六见游马，在需要做出决断的时候也会毫不留情。
　　“所以……你要走了对吗？”
　　三星的声音已经有点颤抖，他咬着牙抓住六见的衣角，“你、你不能走，不能……”他张大了空洞的双眸，罕见地露出了渴求的神色，用快要哭出来的腔调说道，“求求你了……别走……”
　　六见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摸了三星的头发：“如果三星同学你那时候也这么做，芹沼同学就不会受到伤害了吧。”
　　虽然记忆尚未完全恢复，零星散落的片段如一盘拼了一半的拼图。但从那细枝末节中还是可以感受到，那时至今日依然满溢的，对芹沼花依的爱慕之情。
　　他喜欢的人叫芹沼花依，过去，现在，乃至遥远的将来。
　　他唯一心动和欢喜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