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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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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是阳光明媚,帘内是昏暗阴冷。
北方的冬日上午,就算是万里无云的晴空,也还是冷得人瑟瑟发抖。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扛着砖头垒着墙,挥汗如雨,却脱不下那件母亲临行前递到手中的厚实毛衣。性感妩媚的小美人穿着超短裙,露出迷人的长腿,众人艳羡的目光却难以抵挡冬日的寒冷,不情愿地裹上厚重笨拙的羽绒服。
在这座市中心大得夸张的别墅里,被不知多少平民百姓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膜拜的这座别墅的主人却只着一件薄薄的长衫苍白无力地靠坐在与他脸色相差无几的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墙壁刷着白白的灰,地上亦是白白,冰冷的地砖。入眼的白苍老悲伤,仿佛在祭奠着逝去的和即将逝去的灵魂。手下的身体越来越纤细,心越来越疼,眼中的痛苦和悔恨凝成了太多的泪,已经再也滴不下了。双手却不敢有片刻的停顿,轻轻揉按着没有温度的主人的肢体,希望自己的体温可以带给他片刻他不屑的温暖。
“小枫,你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主人的指甲划过他的侧脸,带出一串血珠,弄脏了主人白得透明的皮肤。“回主人的话,今天是,是老爷夫人的忌日。”“呵呵,难为你还记得啊。”主人笑了,就算他没抬头,他也知道,主人连嘴角都没有弯一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怎么会不记得,就在一年前的这天,主人哭了,哭得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人爱他,宠他,照顾他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小枫会永远陪在主人身边直到主人不再需要他的那一天。到那时候,他就可以杀了自己,为主人报杀父之仇了。
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后悔杀了主人的父母,因为那是自己已故祖父唯一的遗愿。可是,在看到主人那双难以置信,不受控制淌出泪的眼和那双沾满鲜血,颤抖着为父母瞑目的手,他知道自己后悔了。他宁愿背负不孝的罪名,宁愿素未谋面的父母枉死,也不愿他的主人这么痛苦。可是,不可能了,天下没有后悔药,他们,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怎么不说话了?小枫,你不理我了吗?”手指轻轻放在他眼睛上,像吻恋人的嘴唇一样缓缓摩擦着。他顺从地闭上眼,感受着眼珠被狠狠按下去,噗地一声,剧痛过后,温热的血汁和浆液顺着脸颊流。他感受到了主人些许的快意。他觉得,什么都值了。
“痛吗?”指腹小心地拂过他凹陷的眼皮,主人似乎是有些后悔了呢。不行,不可以,这是他该受的,他怎么配让主人心疼?“不,不痛。”“真的不痛吗?”主人的指甲伸进他空洞的眼眶里,把烂肉一小块一小块地抠下来,语气不急不缓地问道。他极力压抑着口中的呻吟和颤抖的身躯,僵直着脖子,将脸扬起,送至主人手边。
“不痛吗?”主人又问了一遍,呼吸有些不稳,难道主人想他呼痛吗?“痛,主人,奴,痛······”“痛?那你刚刚为什么说不痛?你骗我。”听见他说痛,主人并没有太高兴,垂了眼,悠悠地叹道“为什么骗我呢?我还有什么值得你骗的?”主人的睫毛轻颤,一滴晶莹的泪掉了下来。他慌了,口不择言地回道“主人,奴,奴没有,奴,奴只是怕主人心疼······”“心疼?心疼你?哈哈哈,你这贱人,你配吗?你说,你配吗?你是什么东西,值得我心疼吗?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主人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撩开被子,一脚踢在跪在床边的他的胸上。跳下床,一脚接着一脚,脸,脖子,肩,肚子。主人大骂着,使尽全力,气得浑身颤抖。他跪得笔直,将身子完全展开,任主人处置。不痛,一点都不痛,主人的力气那么小,怎么会痛?天知道,他有多希望主人可以一脚将他踢翻,在他身上印下一片片淤青。可是,不会,主人的惩罚是那么仁慈,只会慢慢撕裂他的心······而已。
“主人,奴不配,奴不配,主人,您别生气了,奴胡说的,奴胡说的,奴掌嘴好不好?主人,奴求您了,您不要生气了,求求您,求求您,您罚奴······主人!”头顶的呼吸急促而虚弱,主人需要休息了,他俯下身,拼命地磕头哀求道。主人脚步虚浮,一个没站稳,竟身子一歪摔了下来。他心下一惊,向前扑去,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下面。双臂托起主人的身体,小心地抱到床上,眼底一黯,主人竟这样轻了。
双眼紧闭,睫毛不安地颤动,气若游丝。多么熟悉的画面,从一年前的今天起,主人已经不知多少次像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离他越来越远。捧起随身携带的小瓶子,透明的瓶身下赫然是一粒白色的药片。就算他再不想面对还是无法否认主人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了。
“如果一个小时内没能醒来,就给他吃一片。等这瓶药吃完,他也就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医生的话盘旋在脑海久久不去。这是一种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怪病,他甚至都不知道主人是如何染上的。他只知道主人第一次在他面前发作是在一年前的今天。当时,他怕了,真的怕了,抱着主人越来越冷的身体慌不择路地在大街上乱撞。如果不是祖父生前的属下,他都不记得有一种东西叫电话,可以满世界地呼叫医学界的权威,有一种东西叫汽车,比他的双腿跑得更快,更远。
主人,求求您,只有最后一粒药了,您一定要在一个小时内醒过来啊。只要您能在一个小时内醒过来,小枫,小枫就滚得远远的,再也不在您面前碍眼。小枫,小枫就把自己割成一片一片的,再不会胡乱说话,再不会惹您生气。好不好?主人,您醒过来吧,小枫求您了。
“你在哭?”沙哑的声音小小的,弱弱的,对他来说却犹如天籁。猛地抬起头,狂喜像大锤一样砸得他头晕目眩,忽略了主人的问话。睁着眼不敢置信般地死死盯着主人。“你在哭?你想我死?”这次他听清了,主人不满的语气是那么刺耳,他抬起手狠狠抹了把脸,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得满脸都是。和浑浊的血浆混在一起,竟像是流了血泪一样。
“主人,奴没有······”主人却没有心情听他说话,无力的巴掌甩过来,他顺着领口的力道向前倒去,用手悄悄撑住床边以防压到主人。“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杀我?杀了我父母,为什么不杀我?你要我生不如死,是不是?你现在满意了?满意了?”他不敢回话,他从不知自己竟这样嘴笨,在主人面前他总是越说越错。垂着眼,仰起头,任由尖锐的指甲在他脸上胡乱抓挠着,直到耳边“碰”地一声,那只被他肮脏的血玷污的手顺着他脸侧无力地滑下,才终于回过神,呆呆地看着又一次昏迷的主人。
他真的不该赖在主人身边,他不配。摸了摸自己空空的左眼眶,黏腻的浆液恶心的他想吐。把脏了的手指放入口中细致地舔净,为主人重新盖好被子,默默退下。就算他万般不配,他也要留在主人身边,他的主人还需要他照顾,他的主人还没有亲口说不要他。他要把自己洗干净,以最好的面貌迎接苏醒的主人。
洗净了凝固的血污,又有大量新鲜的血涌出来。他不耐烦地皱眉,这得要什么时候才能处理干净啊。取了些胶纸把伤口粘上,为怕吓到主人,他连纱布都没用,遮了眼罩,以最快速度跑到主人身边,跪候主人的苏醒。
滴答滴答滴答,静谧的房间每一声钟都砸在他心上。他的心越来越沉重,想喘一口气都难。主人断断续续的呼吸把时间都拉长了,他第一次觉得主人就算这样一直躺在床上也不可怕,只要,只要不到一个小时就好。他不敢哭,手颤颤巍巍地搭上主人的手,把脸靠过去,小狗一样地蹭。
主人,您不能不要小枫,小枫没有您,会受不了的。您是在惩罚小枫,惩罚小枫不懂事,害得您痛苦吗?那您说,只要您说一句,小枫立刻去死,或者,您想亲自动手,小枫马上把刀子递上。求求您,您不要不理小枫,好不好?不上不下地吊着小枫,小枫会像丢了魂一样,觉得活着都是累赘的。这样等您醒来,要小枫伺候的时候,小枫会怠慢的。
滴答滴答滴答······猛然抬头看向时钟,他呆了,傻了,死死地盯着,希望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可是,没有,时针分针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他冲过去,拽下墙上的挂钟丢在地上,狠狠地踩碎。可是,那又怎么样?他能毁掉时钟却留不住时间,就像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再也见不到主人的笑一样。他是那么渺小,又那么无能。
宽厚的手掌捏碎过多少人的脖子他自己都记不得了,此刻却连一片比小指甲还小的药片都承载不住,没出息地抖得像筛子。如果给主人吃,主人很快就会死。如果不给主人吃,主人现在就会死。这是多难的选择题啊,答案是那么简单明了,可每一个选项都疼得他撕心裂肺。小心地剥开主人白得发青的嘴唇,轻轻放入药片,垂头静默跪于床边。
“唔,这是哪儿?······你是谁啊?”他想过无数种主人醒过来可能说的话做的事,一巴掌抽过来,一脚踹过来,拿床头柜上的水杯砸他的头······他甚至十分配合地在主人手指轻颤即将苏醒的时候,向前膝行,身子前倾,恭候主人的赏赐。
看着主人迷茫的双眼,懵懂地犹如初生婴儿,在瞳孔里多了他的身影时,添了几分警惕。他抬起头,忘了礼数,直直的望向他的主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