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床与信仰》碎片情深

1、1

　　路家铭没有想过自己会由一个少年想到三种花，在春风柔软的早晨。

　　路家铭在樱花盛开的时候离开盛阳一中，时隔一年，他又转学回来。

　　在路家铭走的这一年，原本的高一升到高二，文理分科，许多同学各奔东西零零散散。

　　而他还是在二班上课。原本就预定为文科班的二班。

　　班主任陈仁岩对他说:“欢迎回来。”

　　无需过多言语，在那笑意吟吟的目光里，路家铭知道，对于他的回来，老陈是真心欢喜。

　　老陈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知道所有的树苗最终都会被移栽到天涯海角，但他还是会在交集一开始就倾尽心血去培育。

　　路家铭端着单人桌走进教室，直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屈年不停地朝他挤眉弄眼，路家铭没搭理屈年，将桌子放到了最后排落单的那个男生旁边。

　　是个清秀的陌生面孔。
　　路家铭扫了眼男生干净校服胸牌上的姓名，摘下一只耳机，扬起爽朗的笑容，“你好啊，程笑苏。”

　　少年微微偏头看路家铭，漂亮的桃花眼里是浅棕色的瞳孔，深深浅浅地看着路家铭，仿佛对路家铭的招呼很惊讶。

　　“你好。”程笑苏轻声说完就埋下头继续看书。

　　声音好听得路家铭觉得耳机里的C调钢琴曲都黯然失色。

　　早自习一下，与路家铭隔了一个过道的屈年推了推路家铭的桌子，压低声音，“我都跟你暗示了好久，你怎么还坐这儿！”

　　“这儿不是正好空了一个位置吗？”路家铭一脸莫名。

　　屈年看了一眼程笑苏，脸色微变，“我待会儿再跟你说。先说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路家铭觉得屈年言行举止有些奇怪，顺着屈年的视线到尽头处，程笑苏微微仰头朝着窗外默背单词。四月之初，樱花树开得正繁，清风徐来，几瓣白花流畅地滑过程笑苏的侧脸，在空中划出优美曲线，散落在桌上。

　　大概是被花瓣弄得轻痒，程笑苏嘴角微微勾起，长而卷的睫毛轻颤。

　　路家铭忽然想起应景又不太应景的韦庄的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恍惚间，路家铭轻飘飘地回答:“想回来就回来了呗。”
　　“行，中午请你吃饭为你接风。”
　　路家铭哈哈两声，没将屈年的江湖习气当回事。

　　路家铭母亲文汝青是大学英语老师，之前就在盛阳大学任教，后来调转去盛阳省外语大学一年，所以路家铭才转学去盛阳省一中读了一年。

　　第二节课下休息时间比较长，路家铭出去透了透气。

　　回来的时候看见程笑苏仍旧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清瘦的背脊挺得笔直。

　　定力真好。

　　“你都不出去透透气吗？”路家铭忍不住好奇。

　　“嗯。”程笑苏朝路家铭点点头，视线又立即移回桌面。

　　顺着黑亮的后脑勺，路家铭看见小段白皙的脖颈，像窗外盛开的白色樱花一样干净。

　　“你在刷高考卷子？”路家铭凑近瞄了眼程笑苏面前的纸张。
　　“嗯。”
　　“你准备今年就参加高考？”
　　“嗯。”
　　“哇哦!”路家铭眉毛微挑，他的同桌已经不能用学霸来形容了，“学神带带我！”
　　路家铭兴奋地落座，伸长脖子看程笑苏一笔一画认真地书写答案。微风掠过，带来阵阵笔墨的清香以及少许海藻泥沐浴液的味道。

　　熹微的阳光，程笑苏专注的神情和黑板上整整齐齐的板书，让路家铭不自觉地开始低头整理笔记。

　　再抬起头来时，阳光已经越过程笑苏的书桌，洒到了他这边。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路家铭伸了伸懒腰，和屈年一起去饭堂。

　　走到教室门口时，路家铭鬼使神差地回头。程笑苏正静静地看向窗外，形单影只的样子总让路家铭觉得似曾相识。

　　啧，学文科的都是这种文艺气质？

　　路家铭瞥了眼身边滔滔不绝的屈年，果断地摇了摇头。想想自己，又继续摇了摇头。

　　吃到一半，路家铭停下筷子:“我突然想起来，我的舍友好像也是程笑苏。”

　　“什么！”屈年惊得一拍桌子，拉起路家铭就要走。

　　“你干嘛？”
　　“当然是带你去换寝室啊。”
　　“为什么？”
　　“没人愿意和他一个寝室。”
　　“为什么？”

　　屈年皱了皱眉，似是觉得在人后说三道四不太好，犹豫了半晌，低声道:“你不觉得他是一个‘危险品’吗？”
　　“怎么这么说？”
　　“智商高加上人品差不就是危险品吗，你忘了老陈说的‘有德有才是合格品，有德无才是次品，有才无德是危险品’？”

　　路家铭想了想，老陈讲作文的时候确实说过这个。

　　屈年：“而且，沉默寡言的人通常都会将怨气积在心里，久而久之，就如同一个不定时炸.弹一样危险。”
　　路家铭：“内向的人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别将人想得那么坏。”

　　“不是，”屈年有点着急，声音稍微大了点，“他是同性恋，你知道，异类通常都会对周围的人事物更加敏感，也更容易因为世俗的排斥而堕落，从而走向社会的边缘，表面光鲜内里却腐朽不堪。”

　　听到“同性恋”，周围几个吃饭的同学朝两人看过来，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些许怪异。

　　“好了，你也别当流言的使者。”没来由的，路家铭直觉一点儿也不相信屈年的话。哪怕他知道屈年不会瞎编话来逗他，“说起别人坏话来文采还挺溜。”

　　面相学上说相由心生，眉骨微微凸出，眉线温和的人心地善良，路家铭想起见到程笑苏的第一眼，他信。

　　有些人，哪怕一语不发，眼中的善意却是能抵达人心的。

　　屈年恼羞成怒，红着脸瞪路家铭一眼没再说话，埋头大口大口地刨饭。

　　路家铭吃完饭直接回宿舍。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强制学生住校。除非有要紧事，不然一律周末才能回家。

　　屈年一路上不住地往他身上瞟，满脸鬼畜的担忧。

　　从宿管阿姨那里拿回行李箱，走到寝室门，路家铭好笑地看着屈年:“担心什么？就算是gay，我也是在上面的那个吧。”

　　屈年没好气地横了路家铭两眼，闷头回了自己宿舍。

　　路家铭转头就见宿舍门内的程笑苏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好似穿透所有，又好似近在咫尺。

　　开门是人生中含意极深的动作。没有人知道一扇门内隐藏着怎样的奥秘，何等的心绪。但是当一扇门向你打开了，就意味着接纳，欢迎或是期待。

　　而程笑苏朝路家铭打开了门。

　　“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对不起、对不起。”路家铭连连道歉，满脸尴尬，手忙脚乱地推行李箱，进了宿舍后才想起自己刚才并没有提名道姓啊，怎么一脸心虚的样子。

　　“没关系。”程笑苏有些腼腆地回答，通红的脸颊透露出局促和不安。顿了顿，他补充道：“不知道你会睡哪张床，不过我都打扫过了。”

　　“哇，谢谢！今天可以睡个长长的午觉了。”

　　宿舍向光性好，窗明几净，还有扑鼻的苹果清香。有个爱干净的舍友，路家铭觉得以后的宿舍生活总不会太差。

　　原本是六人间的，但因为只有程笑苏一个人住而显得空空荡荡。

　　一大间宿舍让一个学生住，学校就这样允许学生们胡闹吗？难道不知道流言最伤人？

　　想起屈年说的话，路家铭皱了皱眉。

　　“程笑苏，”路家铭看着静静坐在书桌前看书的程笑苏，“你吃饭了吗？”

　　“嗯。”程笑苏朝路家铭点点头，眼睛又落回书上。

　　人好看，爱学习，话很少。

　　这是程笑苏给路家铭的三个深刻印象，在认识的短短六个小时内。

　　路家铭将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进衣柜，其实没带多少衣服，在学校主要都是穿校服。整理完行李，将床铺好之后换上睡衣准备睡午觉。

　　路家铭爬上床，看了眼床下挺直的背影，“你不睡午觉吗？”

　　程笑苏抬起头，对着路家铭摇摇头，复又低下头。

　　安静，努力，礼貌。

　　这是路家铭感觉到的程笑苏的三个性格特点。

　　这么拼？

　　路家铭躺下，闭上眼默默地想，老陈说过高三一起比肩战斗的情谊更值得体验。高三对于每个人来说应该都会是永生难忘的经历吧。
　　程笑苏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

　　想着想着，路家铭渐入梦境。

　　睡着的路家铭没有发现，端坐在书桌前的程笑苏脸色渐渐苍白，手心里浸满了冷汗。过了许久，脸色渐渐恢复平静，瞳孔里才真正映进了书本的内容。

　　“路家铭。”
　　睡梦中的路家铭感觉到有温和的声音轻轻叫自己，可是他还不想醒。过了一会儿，那个好听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路家铭微微皱眉，等闹钟响了再醒吧。

　　“嗯？!”路家铭猛然醒过来，发现是程笑苏轻轻推了他一下。

　　“还有5分钟上课。”

　　路家铭看了看手机，14：25。
　　“哦!啊啊!”路家铭发出一连串怪叫，省一中中午是比市一中晚15分钟上下午课的，他一时忘了将闹钟调回来。

　　路家铭连忙翻身下床，匆忙地换上校服。路家铭虽然不把学习看得重如泰山，但是顶着老师的灼灼视线视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教室还是挺渗人的。

　　不仅是对老师不尊重，也是对待学习的态度不端正。

　　而且老师教训迟到的学生的方法千奇百怪，有一次路家铭、屈年和其他几个男生在老陈课上迟到了，被老陈叫到讲台上排排站，让底下的同学鼓了整整30秒喝倒彩的掌。

　　那种滋味想想都不寒而栗，特别是当时屈年嘴里还包着一口早餐，面部扭曲得堪比整容失败。

　　路家铭跑进洗手间冲了一把脸，出来抓上书包就往外跑。跑了一半又想起什么，折了回来。

　　“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路家铭奇怪地看着程笑苏正常前进的姿态。程笑苏穿着夏装校服，白色短袖衬衣和深蓝色三分短裤，脚上是白色休闲鞋，再加上程笑苏天生白的皮肤，衬得整个人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干净、清澈。

　　程笑苏安静地走着，一点儿也不像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的急匆匆的学生，更像是一个在春日出去踏青的人。

　　“四分钟就可以走到教室。”程笑苏轻声回答。

　　“学神也踩点？”路家铭忍不住笑了，后退两步抓起程笑苏的手跑了起来，“如果有万一呢？”

　　路家铭自认是云淡风轻的人，唯独对迟到无法淡定，特别是下午第一节还是政治课，江老师表面看起来好说话，但要是不小心撞他枪口上，还不知道会被念叨多久。他可不想成为犯了错的猴子。

　　宿舍是在三楼，教室也是在三楼。路家铭拉着程笑苏一路跑到三楼的时候恰恰看见江老师从二楼办公室出来，路家铭松了口气，只要赶在老师之前走进教室就不算迟到。

　　路家铭放下程笑苏的手，稍稍深呼吸几下就恢复平静神色，一脸轻松地走到座位上坐下。

　　跟在路家铭身后的程笑苏视线不时落在刚刚被路家铭握过的左手上，有点烫有点红，手心微微向里蜷了蜷。

　　路家铭对政治挺感兴趣的，一节课上得很有精神。不过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煎熬了。

　　比如左手边昏昏欲睡索性倒头就睡欺负江老师眼神不好的屈年，以及，右手边有点犯困但是强撑着拿出一套卷子开始做的程笑苏。

　　路家铭看着程笑苏为了提神而深深握成拳的左手，白皙的皮肤上青筋凸显，纤瘦的掌骨关节更加突出。

　　不睡午觉肯定会困吧，干嘛对自己这么狠？

　　唉，这大概就是用生命在学习吧!
　　学神的世界他不懂。

　　路家铭笑了笑胡思乱想的自己，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江老师身上，很快一节课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