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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隐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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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天微明。
金光自律惯了,虽一夜安枕,睁眼时双目已是清明如炬。起身时,脚尖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细看,又是一枚彩绳串成的花钱,正面仍是“人魔共处,天下太平”的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反面却是换成交颈而欢的两只仙鹤,其中一只口衔一枚如意,暗合天长地久,恩爱如意之意。金光举在手中,凝视半晌,笑叹道:“这雕刻的手艺倒是越发精湛,只可惜小事上花样百出,心思不放在正事上。”
七夜以肘撑首,屈腿斜卧,脱然道:“你自小父母双亡,又是个正儿八经,不惯撒娇使性的。严师出高徒,想必你宗门长辈对你只有期许之意,无甚疼爱之念。自我对你情深一往那日起,纵一厢情愿,却难以自抑。想及你幼年失恃失怙,不禁心疼,但凡三节两寿,就总想着送你些什么,已滋补偿你幼年所失。你且只管受着就是,本君亲手制作之物,全天下唯你金光才受的起。”
金光笑骂了一声:“强词夺理!”,便不再顾及七夜,匆匆穿戴好朝服,准备上朝去。
流云已在玄心正宗正门外恭候多时,虽不情不愿,却也不敢姗姗来迟。毕竟宗门大业,后继必须有人,国师亲自引荐,自然能先入为主,在新帝心中占有分量。
山风咧咧,衣袖翻飞,二人一处昂首伫立,等待门下备轿。金光背手临风,直言正色 ,劝谏流云,道:“你与七夜虽为知己,也要顾全大局。他如今功力不济,你还由着他性子胡来,任他擅作主张。须知规劝他回魔宫待时而动方是上策。”
流云愁眉蹙额,低首委屈道:“七夜平日里看着平易近人,一旦主意拿定,又岂是肯人听劝的?”况且,流云迟疑了片刻,他也曾劝解七夜暂时在魔宫修养,此去神仙洞无论发生何事,他自当尽力保护金光。七夜又不是未曾过坠过情网,但能深明大义,宽仁大度,将男女之情扼杀,转为兄妹之情。偏这次孤行一意,听不进半点规劝,绝不容半分退让。
当日听了流云所言,七夜坚执不从,古怪一笑,施施然道:“此二者怎可相提并论。天魔冲七煞之日,本君虽舍身入魔,尚有一丝人性未泯。那日我入魔后重生,曾思及若小倩同你们皆不在人世,唯吾一人独世,再是旧愁新恨,亦能控制杀意,心清智明,遂你等所愿,放下屠刀,保人间,佑苍生;但每思及若金光遭不测之祸,即便更生千次万次,本君心不由主,恨意难平,管他什么天意民情,必要血洗这人间为祭。我此生本应灭世而生,他若不在,本君为爱疯魔,又何必受这情爱之苦,索性秉恶除善,搅他个天崩地塌。不醒不悟,抛去七情六欲,顺从本欲,坠入魔道。奈何这人世万劫不复,亦难消我心之创。金光此人,为得偿大义,灭情舍命皆不在话下,因此本君但凡一口气在,必如珠如宝,形影相随,无时无刻提醒他以己为重。”
七夜又拍了拍流云的肩,素容道:“流云你也要常备不懈,不遗余力,保他长命百岁!”
这几下虽无半分力道,流云却觉得肩头一沉。言犹在耳,看七夜脸上神色竟不是玩笑,这赤条条的威胁,让流云不由不心惊胆颤,不禁默默向金光掬一把同情泪,暗道上船容易下船难,宗主你自求多福吧!
七夜一番荒唐之言,流云自然不能告知金光,只得烂在肚子里。他两头不敢得罪,恨不得长歌当哭。只能含辛忍苦,不再多做辩驳,受了金光这顿指责。
金光知流云也做不得主,遂拍了拍流云肩膀,以示安慰。二人坐上已备好的轿子,同去上朝。
二人同行,回来时却只余流云一人。
流云进屋寻了个位子坐下,不急不慢喝了杯热茶,缓缓道:“近日京中多位女子均无缘无故昏迷不醒,其中一位还是陛下的表妹。陛下派白虎查探,发现这些女子均为阴年阴月阴时出生,外表无伤无痕,魂魄却不知为何遭到震荡,乃至昏迷不醒。虽经救治苏醒,醒来后亦元气大伤,折损寿命。如此阴损之法,不知又是谁在背后策划阴谋。宗主被陛下留在宫中商议此事。”顿了顿,流云起身告辞道:“宗主让我知会你一声,去神仙洞一事,陛下已经应允。太羽停尸七日后下葬,明日是第五日,我们赶去查验还来得及。你暂且休息半日,我还要去准备准备。”
晚间,宫中差人来报,皇帝设内宴款待国师,留其暂宿宫中。明日一早便回,不耽误前往神仙洞之正事。
七夜闻言,脸上一诧,对流云嘀咕道:“这小皇帝对金光颇为上心,不知是吉是凶!”
流云却不肯苟同,直言七夜多心,皇家一向对金光敬重,金光又忠心可鉴,何来凶险之说?
这一日金光未归,七夜总感心神不宁。他摊开手掌,又紧紧合拢,叹了口气,似乎再滴水不漏,再严丝合缝,总有东西从攥紧的指缝间流逝。可他毕竟不敢画地将金光圈于缧绁之中,且金光又岂是强求可得。只得丢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索性找些正事来做。
五更天,金光赶在早朝前拜别皇帝,皇帝坐在龙椅上,弯了眼眉,打趣道: “国师如此行色匆匆,莫不是金屋藏娇,着急回去会佳人?”
金光淡淡瞥了一眼侍立于旁的浩儿,浩儿默默摇了摇头。皇帝笑的烂漫天真,眉眼间却隐有雷厉之势,只一霎,便越发的笑靥如花,若不是金光眼快,还真以为自己眼花了。
金光平静自若,拱手道:“陛下说笑了。”
皇帝意味深长对浩儿一笑,浩儿低了头只做不见。皇帝仍是笑吟吟道:“朕初登大宝,万事仰仗国师,国师为国操劳,有个人照顾也是应该!”
君臣说笑了几句,小皇帝又千叮万嘱金光万事小心,方才恋恋不舍目送他动身离开。
金光回来时,七夜已将两枚内丹炼养于体内。魔妖一脉相承,萃取其中精华自然是得心应手。七夜以此精华炼形,安神定魄,粹其精髓,虽不能恢复内力,但之前的枯槁之色,趋之红润;羸弱之形,炼之强健。观其外貌,倒是仍是那个夭矫不群,清新俊逸的魔道圣君。
金光自是十分满意,频频点头道:“终是恢复人样了!先前不曾觉得,如今看来七夜倒也算品貌不凡。”
七夜幽怨道:“本圣君一向赏心悦目,难道金光竟是对照我之前的衰败之姿,才发觉本君之美,人何以堪!”
金光一笑置之,七夜本是戏言,也不再纠结,正颜道:“京中女子昏迷之事可有着落?”
金光摇了摇头,锁眉倦目道:“一时头绪全无,不过总是想着法害人罢了。我已命朱雀,玄武密切留意京中动向。”
七夜不解道:“既然一时没有眉目,那小皇帝何必留你些许时日。”
金光惘然若失,举目眺望冉冉升起的朝阳,初阳似火,经历了漫长的黑夜,越发觉得温暖。他一甩衣袖,转身叹道:“本座觉得这小皇帝也不简单。”
七夜心有戚戚焉,冷冷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天家的人哪有简单可言。”
金光被七夜的话噎住了,一时无语。
外头朱雀领了玉儿前来请安。金光本欲遣人将玉儿送回魔宫,玉儿却是不愿回去。说来也怪,昔日金光天天逼她练功,她偏百般推脱。待离了金光,却日日勤习心法,她本来炼气有成,如今又将亲娘的内丹给了七夜,觉得还是练道门心法来得事半功倍。经此一事,玉儿倒是自然而然专注于练功一事,以期日后保护想保护之人。
金光深感欣慰,很多事,勉强不得,非得自己想透方可。玉儿愿意回宗门修行,自然是上上之选,速即让朱雀安排去了。
因名为吊唁,自然要准备些帛金祭品。过不不多时流云来问,一切准备妥当,何时出发?
金光从袖中乾坤袋里取了两只纸鹤,将其中一只交给七夜。又用银针取了七夜指尖一滴鲜血,滴在另一只纸鹤上,解说道:“昨夜本座留宿宫中,睡不安枕,特制纸鹤两只。你那只纸鹤上沾了本座的血,这只沾了你的血的,放于本座处,你我二人便可以互捎口信。此纸鹤还有些别的作用,路上本座再与你细述。”
七夜喜笑颜开,飘飘然接了纸鹤,珍而重之藏入怀中,他先时跟自己别扭,死鸭子嘴硬说不要,早就后悔的肠子青了。毕竟是金光第一次送自己东西,若不期望自然是假的,如今纸鹤期然而至,七夜一时莫知所为,只把纸鹤妥帖地贴身藏好,再三再四的确认其稳妥,方冁然而笑,一再谢过金光,谢的金光倒是不好意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