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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面圣 ...

  •   金光是深夜悄悄奉召入的宫,彼时更深露重,他默默候在寝殿外等待传唤。

      近日收到的都是皇帝病入膏肓的消息,储君未立,人心惶惶。他盘算着此次入宫必是为了立储之事。皇帝是由皇后家族一手扶上皇位的,皇后一党手握兵权,集功臣与外戚于一身,手握兵权,势力非常强大。幸而皇帝夫妻恩爱,除了贤妃所出的五子,其余三子皆为皇后所出。只是金光知道实情并非如此,因为近年皇帝一直有意扶植新势力,在朝中渐渐有了根基,羽翼已丰,他与上官远凡即是此中崛起的代表。不出所料的话,皇帝应该是随时想把一手将他扶上皇位的皇后一党拉下马。金光倒是乐享其成,他做事素来只把百姓放在第一位,早年间皇后一党外戚干权,飞扬跋扈,颇有些把九五至尊的皇帝不放在眼里,虽近年有所收敛,但尾大不掉,只耽于享乐与敛财,荒于政事,不知百姓疾苦冷暖,无事的时候耀武扬威,有事的时候就成缩头乌龟。金光最恨此等身在其位不谋其职之人,与皇后党素不对盘。他虽不在京中,也知皇帝遍插耳目于军中,欲待慢慢清除皇后党势力,此等机密之事,只有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几个近臣知悉。金光一向主张除恶务尽,蛀虫毒瘤,必须刮骨清除,否则永远好不了。只是如今皇帝病危,如何收拾残局,金光一时也琢磨不透。

      片刻功夫,里间小太监宣金光觐见,金光整了整官服,恭恭敬敬的踏步进殿,行礼跪拜后,皇帝赐了座。金光修道多年,医理倒也略通,听其音辨其色,病榻上的皇帝虽面色枯槁,眼神干泽,是不治之症,却也未如外界传言的来势汹汹,就快撑不过去了,心中稍定,却又有一股莫名不安由然而生。

      皇帝不开口,金光自然也不敢多言。皇帝端详金光良久,直看的金光心中发毛,方低低咳嗽了一声,支起身,让内侍又往背后垫了几个金丝软枕,挥手摒退众人,只留贴身的太监总管服侍,问道:“金光,朕深夜召你入宫,想必你也猜出些许端倪,立太子之事,你有何看法?”

      金光不愿发表意见,故意避开皇帝探究的目光,低声道:“古来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只是太子之事动摇国本,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定夺?”

      皇帝不经意的一瞥:“国师这是话中有话啊,我如今问你,你不必搪塞,直言道来。”

      金光心里咯噔一下,垂首敛气,做惶恐状:“此乃陛下家事,陛下圣明,立太子一必定早有裁决,臣愚昧,乞陛下明示!”

      皇帝给了金光一个警告眼神,暗示他不要装傻,低低笑道:“你倒是精明,不肯予人口实,也罢,朕意予立贤妃之子五皇子坤为太子,我将太子托付于你,令你为太子太师、太傅,辅佐太子。”

      金光急忙起身叩首,恭敬道:“臣谢皇上厚爱,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如今龙体欠安,不宜劳神忧虑,陛下春秋鼎盛,只要将养些日子,龙体必能康复!”

      皇帝面上瞬间凝滞了一丝悲哀,颓然一笑:“莫说这些宽心的话了,朕自知大限将至。道教名门不是只有你玄心正宗,自传出朕重病,前些日子皇后一党早已熬不住了,早遣别派道门上报,天象警示:紫薇暗淡,大凶之兆,劝朕早立东宫,以安天下。不过朕怎能任皇后顺心,偏偏不能称了她的意,再者她这三个皇子顽劣跋扈,愚蠢贪婪,只知享乐,不懂收敛,没一个可堪大任,若登上皇位,必定大权旁落,外戚干权。这坤儿是软弱了些,能力一般,倒是跟她娘一样宅心仁厚,此一点爱民之心,虽无经天纬地之才,有你辅佐,我也能放心。”

      金光沉吟良久,斟酌半晌,直言道:“宫中局势云谲波诡,陛下虽立五皇子为储君,毕竟,贤妃娘家势力薄弱,五皇子又年小不能服众,皇后一党手握兵权,即使上任太子,也难以应对。”

      皇帝病重清瘦,双目浑浊却依稀仍有昔日神采,不由分说道:“这就是朕对外称重病,又迟迟不立太子的原因所在。正好看看到底哪几方势力互相勾结,拉拢收买,沆瀣一气。可惜朕只有半年命在,如今为保护太子,素清障碍,皇后一党必须除去。册立太子后,朕立刻下诏,命三位皇子各归封地,无旨永世不得入京,若敢不从命,则就地幽禁,永世不得外出。”

      金光反复思忖,心中忧虑:“虽为太子继位铺路,陛下一定要以如此强硬手段?万一操之过急,其他诸位皇子举谋权篡位之事,无辜百姓无不四散分离,涂炭人间之祸天下动荡,各地民不聊生,斗得几败俱伤,势必危及江山社稷。不如徐徐图之。”

      皇帝不为所动,冷冷一笑:“既已天象示警,避无可避。随波逐流,随势而动,你不是一向主张以杀去杀,以战去战吗?若政权落在皇后党手中,其在朝堂上独大,天下必大乱,则别说巩固李家皇朝,到时你更无力回天。人心正,天下定,社稷方稳,坤儿虽年幼,但有爱民之心,纯孝宽厚,稍加雕琢虽无明君之才可成仁君之选,朕时日无多,此后就靠你扶持,收拾残局。”

      金光虽觉仓促,感觉不妥,也知道无法改变圣意,只得起身再次谢恩道:“既圣意已决,臣必肝脑涂地,不负圣恩。”

      皇帝满意的颔首:“朕已将朝堂之事安排妥当,虽上官将军不在了,但昔日军中一些重要位置他都留给自己信任的心腹,朕已收回了大部分军权,不管朝廷如何内乱,朕都有能力镇压。只是我收到线报,江湖与朝堂勾结,正派、魔道乘机攀附权贵,朕三个皇儿为培植势力均牵涉其中,为以防有心人利用江湖势力,危害统治,这监察江湖、笼络民心之事则需你这国师出力。”

      皇帝到底虚弱,说了会话,竟又咳嗽了数声,金光告声罪,近前将内力缓缓注入皇帝体内,皇帝止住咳嗽,沉吟道:“江湖人士武功高强,又自由惯了,不服朝廷管束,唯有国师你才有这能力周旋朝堂与江湖,朕最怕的是,若江湖中人暗中觊觎权利,利用此契机,存了江山易主的野心,那真有山河破碎之险,朕有何颜面去泉下见列祖列宗!”

      金光听皇帝将话题转到江湖上,心中越发的不安,感觉有什么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一般,直觉要出大事。

      皇帝明明刚才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此时突然精神振奋,直视金光,不容置喙道:“现在最紧要的一件事,前日传你的密旨,你可懂朕的意思?这魔君留不得,你即刻回魔宫,将七夜处死。”

      自收到密旨那日起,金光早料到必有此刻,他思绪若无根的浮萍,百般挣扎,没有着落,如今皇帝提起,长长舒了一口气,无片刻迟疑,急忙躬身将事前斟酌好的措辞说出:“陛下,人魔共存,天下大同,方能百姓太平。如今为册立太子,已是朝局不稳,内忧外患,如此多事之秋,若魔君一死,魔道必乱,再加上江湖纷争,社稷危矣。七夜魔君心系百姓,乃不世人才,何不为另其我所用?此事干系重大,为四海一家,政权稳定之故,臣乞陛下三思。”

      皇帝料定金光必有此推托之词,也不着恼,沉声道:“金光,你虽有过人之处,但二十余岁上朕就加封你为国师,你又可知,朕为何如此着重于你吗?”

      金光虽脸色如常,袖中双手握紧,已是手心汗湿,小心翼翼道:“臣惶恐!”

      皇帝似乎忆起往日情状,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朕第一次见你,你浑身杀气凛然,眼神却执着纯粹。朕见多了嘴里忠君爱国,实则追名逐利,不顾百姓的伪善之人。唯有你却是例外,你开口闭口都是赤条条的野心,什么要受万人景仰、要成为宗门第一人、要让宗门成为天下第一道家,结果十多年风雨艰辛,除魔卫道,身上伤痕累累,除了宗门,也真没见你为自己图个什么,更别说若不是上天垂爱,你就疯疯癫癫在外飘零一世了。”

      金光伏地,仓惶道:“陛下三思,七夜心地纯良,并非杀戮成性之人,他一心主张休养生息,国泰民安,此乃百姓之福,求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立眉竖眼,冷冷道:“如今你功力尚未恢复,道消魔长,局势逆转,魔性蠢蠢欲动,普天下还有谁是七夜对手,斩草除根,除魔务尽,趁其余孽未成势力,为免夜长梦多,需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金光心往下沉,太阳穴突突跳的生疼,饶是他素来淡定自若,见惯了生死,此时亦全身一寒,似乎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七夜救过臣一命,若他心存异心,也不会助臣恢复功力,臣愿力保魔君!”

      皇帝一丝眼光都吝于给他,肃然道 :“此事无需再议,朕自有朕的道理。”

      金光心知肚明事情并不像皇帝表面上说的那样简单,嘴角蠕动片刻,尽管知道事已不可逆,仍是不甘心就此牺牲掉七夜,他处事圆滑,从不做正面顶撞皇帝的蠢事,此时却也知七夜一事不是阳奉阴违就能了结的,绝对不能松口,咬牙连连叩首道:“此事干系重大,臣愚钝,求陛下明示。”

      皇帝瞪着金光,金光越是求情越是触了他的逆鳞,刚想发作,毕竟老谋深算,知金光一向吃软不吃硬,眼下不是硬碰硬的时候,这社稷的重任都担在金光身上,于是叹一口气道:“也罢,此事总得你心甘情愿。你知朕近年培养了一些影卫。你去魔宫坐镇,朕担心你有事,命二名影卫偷偷保护,谁知前些日子影卫上报:魔君对你一往情深。若只是七夜一厢情愿,你二人仍斗得水深火热,他倒也不必死。可你素不与人亲近,偏生与这魔君有些两情相悦的意思。朕不怕正派魔道争斗,鹬蚌相争的越是厉害,渔人越能得利。朕忌惮的是人魔共处,如今形势七夜不仅不是你的阻力,已然成为你的助力,到那时江湖各方势力均为你所用,江山易主,改朝换代只在旦夕之间。”

      金光伏地的身影微微一颤,一股倦意油然而生,这么多年的忠君爱民,保国除魔,只被深深的无力感代替,说白了只是皇帝不信他,防他权势滔天,功高震主,为太子未雨绸缪罢了:“金光只求天下太平,岂能做这谋逆之事涂炭生灵,求圣上明鉴!”

      皇帝有些不耐烦,压低声音告诫道:“金光,你是明白人,并非我不信你,否则也不会将太子托负于你。朕只是不信七夜,人魔殊途,不可同归。魔性嗜血好斗,人寿命短暂,你就是修道,也终有一日走在七夜之前,到时候再无人约束魔道,又如何收场。朕心中一直敬佩国师,只是朕不敢赌,朕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为求稳妥,不能为我所用,就该为我所杀。这事虽亏欠魔君,但七夜必须死。这些年,你心心念念的不就是除魔卫道,天下太平,如今出人头地,一统道家,这天大的荣光就在你一念之间,为了区区一个七夜功亏一篑,岂不让世人笑话! 七夜魔君与江山社稷,孰轻孰重,你还用斟酌嘛。”顿了顿,又沉吟道:“朕也非不通人情,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七夜愿伏诛,其余魔宫余孽性命可保,仍可人魔共存。”

      金光不以为然,心中嗤笑,什么好生之德,这陛下好生了得,除去七夜,阴月皇朝元气大伤,恐怕非上百年不能恢复;留得魔道余孽,日后又好挟制宗门,与自己为敌,为防江湖朝堂两相勾结,这皇帝真真是煞费苦心。可三纲五常,天地君亲,没一件是教他违抗圣意的,皇帝不肯放七夜生路,再多的不愿,再深的不舍,终不能为了七夜,因小失大,他自嘲的笑了笑,他与七夜的孽缘本不该存于世,怎还指望能开花结果。果然祖师爷显灵,如今皇帝当头棒喝,趁还未泥足深陷,及时回头,真是上天对自己最大的仁慈了,这一切只当是证道路上的劫数,终究有舍方有得,遂当机立断道:“臣遵旨,只是请陛下开恩,准许臣过完年后再诛杀魔君。”

      金光虽打定了主意,仍觉灭顶寒意深入骨髓,恍惚间听到皇帝准奏,方欲辞行。皇帝却摆了摆手,挥退首领太监。首领太监小心翼翼关了殿门,站在门外听令。一时殿内只留二人,皇帝在靠墙逶迤垂地的珠翠床帏中摸了一下,龙床后顿时出现了一个暗门,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闪了出来。

      皇帝欣慰的笑了笑,招少年来到近前,淡淡道:“你们见见吧,这是影卫的首领,也是我四子浩儿。”

      金光错愕,这四皇子不是一出生就夭折了嘛,还害的母妃难产后大出血死了。

      皇帝淡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阴狠戾气,恨恨道:“你道朕不待见皇后,错,朕是恨她入骨。朕为了皇位,娶了皇后,她却害死了我最爱的女人。当日朕初登皇位,根基不稳,又无实权,需皇后家族势力扶持,朕为了保住浩儿,只得隐忍不发,对外宣称刚出生的孩子夭折。”想到此节,皇帝呵呵一乐,却是满满的恶意,讥讽道:“她一直不把贤妃放在眼里,朕偏选了贤妃的儿子当太子,幸恶人恶报,皇后生下的儿子没有一个出息的,不得人心。如此册立坤儿,倒也不辜负朕这明君之名。”

      皇帝见金光已领悟到他的意思,若无其事,故意岔开话题,道:“朕去后,一半影卫守皇宫保护坤儿安全,一半影卫由浩儿带领归于国师门下。浩儿向来敬慕你的学识和人品,意欲拜你为师,到时候有劳国师费心了。”

      诸事交代完毕,皇帝这才打了个哈欠,疲惫道:“朕累了,你退下吧。”

      金光还想说些什么,终是忍住,退了出去,隐隐约约听到皇帝在身后叹道:“金光,你心系天下苍生,万般皆能抛却,只对自己心狠,自苦更伤情,如此怕是一生得不到幸福。朕念及与你这十余年情分,劝你一句,情字莫沾,朕登上皇位之日起就后悔了,望你勿悔!”

      金光不知作何回答,只得默默关上殿门。殿外寒夜清冷,天黑压压的,乌云翻腾着,竟是无风,却是一副欲来泼天大雨的架势。

      内里浩儿捧着茶盅,扶着皇帝漱了口,又倒了新茶,喂了皇帝几口,才笑道:“这人真是有趣,明明是深明大义,不谋私利之人,面上非要弄出一番心狠手辣,争权揽势的架势。听说当年弄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复归后却也没清理门户,如今杀七夜又白白落了个忘恩负义的恶名,此等性情之人,真是稀世少有!”

      皇帝慈祥的摸了摸浩儿的头,狡黠一笑道:“我再给他下帖猛药,你即刻派御林军传旨,若金光不除七夜,则玄心正宗以违抗圣旨罪论处。”

      浩儿吃了一惊,担心道:“父皇不怕弄巧成拙,万一金光听流云等门下规劝,到时同燕赤霞一般舍了这宗主的位置不要,或是等父皇驾鹤西去,一心报复五弟又何如?”

      皇帝胸有成竹道:“金光自己拿主意惯了的,颇有些刚愎自用,听不进去别人劝,且他存匡正邪僻之心,把宗门基业放在第一位,绝不会因私情而弃宗门。至于你五弟,可尽管放心,金光此人信仰的都是百姓太平的大义,却没有谋权篡位的狼子野心,再说不还有你在嘛。”

      浩儿点了点头,不解道:“父皇既如此信任于他,为何还要处死七夜,儿臣见他离去时挺伤心的。”

      皇帝吸了口气,想当然道:“万事以国为本,既有此可能,终不敢走错一步。”慢慢的一股无名的情绪升起,皇帝诡异一笑道:“朕虽九五至尊,也有不甘,求不得。朕得不到幸福,别人也休想得到幸福。万事岂有两全,国师既执于正道,怎能困于情爱。毁了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朕心中又何其无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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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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