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天平之西□□院》沙发上的金鱼

3、第二章

　　少年将手机放在裤兜中，揉了揉抬了许久的胳膊，看着不知不觉就又近在眼前的一个十字路口，站立了一会，此时才可见那张即便面对自家活泼的姑姑也不会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神色。

　　他抿了抿有些单薄的嘴唇，略微皱起眉头，安静的看着前方的路口，而前方的路口好似也在看着他一样，模仿着同样的安静，整个画面倒是看起来比之前一路上的沉静多了一丝诙谐。独自站了一会后，他终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果断的往右手边走去。

　　其实自从小时候第一次在大街上看到了那场诡异的战争后，此间10年，仍然会时不时的在不同的地方蓦然重回那个战场，没有任何征兆和规律，观摩到完全一模一样的景象。而最糟糕的是，几乎每次看完都会晕倒在原地。

　　少年没有父母，从小由姑姑带大，而自家姑姑又是个活泼的有些过分的，在自己晕倒这件事上浮想出了各种天马行空的结果（如果你恰好倒在了某个小巷子中无人经过呢？如果你恰好倒在了乡下的什么井里好几年都不会有人往里瞧一瞧呢？如果你恰好被人盯上抓走做什么人体实验呢？）。

　　于是，他的姑姑在一次又一次的自己吓自己后给他配了一个手机，并且嘱咐他一定不要静音或是关机，自己会经常来打个电话查看自己有没有晕倒，义正言辞的猜测这没准就是巷子中、井里或是被人偷偷拐走时提醒路人来救助自己的救命稻草。

　　小时候他还会在老师严厉的目光下，在正上着课他姑姑就打电话进来，铃声响亮又不接不罢休中默默地道声对不起，然后在同学异样的注视下立刻挂断电话。长大后他却也没什么顾忌了，甚至可以旁若无人的在全校讲座中空旷的礼堂内接起电话。

　　不过他的这个明显与校规不符、肆无忌惮又会带来不良风气的行为除了需要承受各路人马异样的目光外，倒也不会有哪个老师跳出来让他承受一下暴风雨一样的训斥。

　　原因很简单，自从小时候不断被挂断电话甚至不接后，他的姑姑倒是没有说过他什么，而是直接杀进学校找来学校老师和领导来了个多方不友好会谈。她将自己身体弱总会晕倒的这个原因与并不能匹配上的所有天马行空的结果一一诉说给他们，将自己的心路历程说的是忧心忡忡中又带有满腔的义正言辞。

　　而他从小生活的地方比较偏僻，那里的小学老师和领导哪有见过这样气质与才华的，在不断下调的防线与退一步的妥协中终于丢盔弃甲同意了他姑姑所有的要求和附属条件（比如说上卫生间要有人陪、放学要与他一起等人来接等等）。

　　这样的好运可不会一直相伴。初中时，因为很多学校的老师与领导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特殊情况及附带要求而被迫换了很多所学校，连带着也更换了很多住的城市，直到上了高中来投奔他姑姑的这位校长女儿兼年级主任兼本班班主任的好闺蜜后，他这未来的高中三年才能大概有个安稳的着落。

　　在他心中，他自己倒是对于众目睽睽之下接电话没什么抵触。自己的毛病他心里清楚得很，这晕倒可能会发生在任何时间与任何地点，而且他对于能见到那诡异的场景这件事虽然从来没有与姑姑细说过，只是在小时候曾说能看到一些奇怪的比较可怕的东西，他的姑姑却无条件的绝对相信他，并且总会用不怎么低的声调安慰他，这让他其实心里存有了很多感动。为了不让他姑姑担心，他也总是会接起这同样可能会发生在任何时间与任何地点的、唯一的来电报个平安。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样一个充满个性与特例的行为总是会在被要求各项统一的学生群体中推上话题的宝座，成为学生时代的某个学余饭后的焦点谈论人物。能被如此重点关注、成就如此舆论话题的，要么是平易近人的最后达到与所有的同学打成一片，要么是被人挑来挑去抓到把柄最后达到被所有的同学一片孤立。若是外加像这个少年这样自带沉默属性的，那可就很容易让人顺理成章的浮想出各种沉默表情之下的性格：高傲啊、自大啊、无理啊、骄纵啊……传来传去也就被成为奇葩，荣登校内民间拟定奇葩列表中永居榜首而不下的了。

　　不过也许经过了这些年的城市与学校的不断更换，他大概也是知道的，只是同样，并未表示出任何抗拒。

　　要说少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不了解他的人也许会觉得这个人很怪异然后会排挤他孤立他，让他十分“出众”。但是其实他性格中的无害和懂事本可以让他成为一个芸芸众生，像是所有的平凡人你我他一样普普通通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只是唯一让他变得不一样的，便是从小他能看到那个杀戮怪异的战场这件事。

　　或者也有可能，每一个芸芸众生你我他的平凡人，其实都有让自己变得不一样的东西，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

　　只是，你我他总需要遇到对的人，才能施展出与众不同。

　　因为只有对的人，才能看懂你的与众不同 。

　　有些人很幸运，很轻易就可以在大众面前施展出独特之处，然后受尽宠爱和羡慕。

　　可惜少年的十六年人生并未获得这样的幸运，没有人能看懂他的与众不同。

　　他的自我包装，外加其独特之处——战场——本身的难以理解，实在很难最终被大众所理解。毕竟那可是重复性无休止无固定时间随便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出现的战场带入。

　　那在如今和平年代下的大人都很难经历的赤裸裸的血腥与杀戮就这么强行插入到他这十年的人生中。即便对于大人来说都很难接受，何况是一个心智刚刚起步的孩子。

　　更别说这个战场的感官如此真实，他甚至能闻到那股腥甜的血腥味。

　　对于一个征伐多年的老兵，在下了战场返回家乡时，尚且还有大面积的心里阴影需要找心理医生排遣疏导。甚至他们有可能一辈子也出不来。

　　“你如何接受你最亲密的战友下一秒钟就再也无法醒来么？或者，你如何接受一个不认识的人，前一刻还生动的在眼前说话走路，下一秒钟就再也不会站起来在你眼前晃动了。或者，你又怎么去接受血肉横飞？”

　　但是少年就这么被迫亲身‘经历’了这个场景十年。他从一开始的完全不敢动，到后来的想要去改变，再到后来认识到无法改变后的不能接受的崩溃，最后到如今的几乎可以不起波澜的接受。
　　他发现，只要封闭住自己的感觉，做到无喜、无悲、无怒、无乐，那么就根本不会有崩溃，这一切就会变得容易接受很多。

　　他很聪明，其实也有意识到这种方式是变相的逃避，疏导和排解才是正确的方式，但是他觉得也找不到其他的路了。

　　其一，在他还没来得及经历什么挫折去磨砺自己的意志和解决问题的办法之时，便经历了如此大的重创，他实在是措手不及不知道如何处理。其二，这种招心理医生疏导派遣的正确方式只是对于那些今后都很难、或者说不会再经历战场的士兵来说的，对于他这样的高频率重返战场的却根本不适用。

　　而对于自己的姑姑，小的时候是因为自己不知道如何形容，只对他姑姑说了类似‘很多人倒下了，再也站不起来’之类的。而稍微长大点后自己知道如何形容了，看着姑姑为了自己四处奔波游说，而他深知这其中的痛苦与崩溃，直觉上并不想让自己的姑姑也承受这些。

　　于是，他就变成了这么一个外表面无表情到僵硬，内心极力匹配外表，使之变成同样没有感情与情绪的十六岁少年。

　　总之，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机器人。

　　因为没有感情，才能盛放所有的感情。恐惧和难过盛放在其中，才不会感受到痛苦。
　　这是他这近十年的想法。

　　不过，少年不知道的是，他以为的也许一辈子都会是这样了的这个一辈子，他如今甚至连开头都没有踏入。

　　很久很久以后，当他找到了对的人、明白自己的人，并且在安放自己的那个位置跌爬滚打了一通后，他才突然肯承认某个人对他如今这个状态的评价。

　　所有的一切，也不过刚刚开始。

　　少年依旧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此时他走入了一条一个人也没有的巷子中。这个巷子狭窄逼仄，只有一盏灯垂挂在后方右手边的墙壁上，昏黄暗沉，没有什么力气的打在略显纤瘦的少年的后背上。

　　这是他进入现在住的小区的最后一段路了，过了巷子再一左拐，他就不必再费心思去想已经走了快半年的路如今方向对不对了。

　　而眼看着就要出了巷子，脚步明显有些轻快的少年蓦然收回了迈出的步子。只见他突然全身如临大敌般的僵硬了起来，不一会，手臂慢慢地抬起向前方伸去，然后在下一刻，人间蒸发般的消失在了原地。

　　而留下的那条巷子和那盏孤灯，却依然安静如往。